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言他与魏锦心的婚事,他从未放关切过,只是此时,他突然很想知道,关于他要娶旁人这件事上,秦葶是如何想的。
何呈奕起身大步朝她走过去,秦葶才直起身便觉得腰上一紧,而后有一只指腹微冷的手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扭过身来。
第三十章 酸
四目相对, 秦葶于何呈奕一双墨黑色的眸孔中瞧见自己的身影。
他手上加了一份力,自后揽着她的腰朝前送了一分,二人身形相近, 几乎贴在一起。
许是昨夜同榻而眠让他心生杂乱,今日一整日他都觉着自己的心难以入静,总似长了草, 简单来说,他就想给秦葶找些麻烦。
怀里的人不知何呈奕又发了什么疯,因为每次他要发疯之前,都会这样先掐一番。
“朕要大婚了。”对视良久,他自喉间挤出这个句话。
“奴婢知道。”脸颊在他手上,脸蛋上的肉被挤在一起, 连张嘴都显得费力些。
“曾几何时,朕与你在旁人眼里也算夫妻, 不是吗?”
此事对秦葶来说近在眼前又似猴年马月, 但她想,即便有过,与她有牵扯的人也是阿剩,并非是何呈奕。
她仅是凡尘中一粒沙, 哪里敢碰瓷这般贵人。
生怕说错了什么惹他不悦, 又怕他记恨从前的事将她杀之后快,秦葶在他手底下拼了命似的摇头, “陛下, 那个不作数的,根本不作数的。”
“不作数吗?”他的脸又凑近一分, “是你不想作数, 还是不敢?”
他脑中有些凌乱的想, 若是此刻,秦葶在他面前流眼泪,说分开的这段时间很想念他,说想留在他身边,那他便可以网开一面将她带在身边,只要她不僭越,想要的都可以给。
因此他逼迫或是诱导,不过是想要自她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言辞罢了。
只是这次,秦葶又让他失望了,秦葶的眼中不光没有泪,甚至连从前对阿剩的关心也寻不到了。
如若一只受惊的小兽,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
“从前的事陛下也是迫不得已,奴婢自是不敢也不想,奴婢深知自己的身份,还请陛下放心。”
秦葶在何呈奕眼底忙着辨别,丝毫不敢沾染从前。
她越是这样,何呈奕便是越气。
好似,秦葶从来不知他想要什么。
他恨秦葶的不开窍,恨秦葶的蠢笨,于是决定更进一步,他干脆直言道:“随朕入宫。”
听到入宫两个字,秦葶脑子“嗡”地一声,自是不愿,不光不愿,她恨不得离的他越远越好。
即便不情愿也不能表现太过,她谨慎说道:“陛下不是允了奴婢去花房吗?”
这便是很巧妙的拒绝。
何呈奕听的出来,而后他愤恨的将秦葶放开,又闹起脾气,“出去,今天晚上不必你值夜,最好别让朕见着你这张脸。”
如今何呈奕的天似六月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似艳阳高照,这会儿又白日飞雪,让人料想不通,秦葶福身下去,利落离开。
徒留何呈奕在殿中怄气怄个半死。
......
晨光微熹,天气晴好,昨晚不必值夜,秦葶睡的踏实又安稳,一早独站院中树下,看着近枯的树上最后一片树叶摇摇晃晃的落下她才脚步轻快的离开,朝花房的方向行去。
何呈奕赏她的那套首饰她好生的存放起来,一怕扎眼,二是怕弄丢弄坏。
齐林知晓秦葶白日要去花房当差,提前遣了人与现今的花房总管打了招呼,秦葶到时,新任总管很是热情。
总管不知御前的内况,她与何呈奕那些扯不清的关系也仅限于何呈奕身边的宫人口耳相传,先前花房闹的那一场救下她的是齐林,如今又是齐林亲自放话,总管便以为她与齐林有些说不清的关系。
毕竟这宫中,太监与宫女私下对食也不是新鲜事,但齐林不一样,他是皇上身边的人,除了宫里的主子,任哪个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这突如其来的殷勤让秦葶一点都不敢受用,她谢过总管的好意,便自行去了琉璃罩房。
尚未入门,迎头自罩房里走出来一个小太监,见了秦葶眼前一亮,顿在原地,以相熟的口吻道:“是你啊。”
闻声抬眼,眼前的小太监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白净,打眼看着倒是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你不记得我了,”他笑起来,眼角微弯,露出一口净齿,“那日你初入行宫,还向我问路来着。”
那也是前不久的事,秦葶将此事自恍惚的记忆里捞了出来,终想起此人是谁。
那天她被人带到此处,彼时她并不知是行宫,便向一个面善的宫人询问,至此秦葶才恍然,“原来是你啊,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记得你在马厩里套马鞍。”
见她记起,小太监笑意更深了些,“没错,正是那日,我一直都是看顾马厩的,前阵子花房出了事,许多宫人都被调离,算我走运被调到此处,你也是?”
“我也是。”提起这茬,秦葶笑容有些发苦。
“秦葶!”——罩房里探出来一颗头,谷雨既惊又喜的唤着她的名字,“真的是你啊!”
她几乎跳出门槛,朝秦葶拥过来。
“谷雨!”秦葶忙迎上去,两个人笑作一团,拉着手欢跳若雀。
“方才我在屋里听着就像你,没想到真的你是!”谷雨见总管不在,便将秦葶拉的稍隐蔽些,“先前花房出事,张淑婉那几个人趁你不在乱翻你的包袱,从你那里寻到一件男人所穿的衣衫,就嚷着去告发你,我想拦着,但是她们将我绑起来,我想去给你报信都来不及!”
“你瞧瞧,那几个天杀的,把我绑的可紧,胳膊上的印子现在还没消下去呢!”说着,谷雨便风风火火的撸起衣袖,两条瘦细的手臂上各自两条深浅不一的淤痕。
尽管过了这么多天痕迹都未消下去,可见当时绑的有多狠,秦葶轻抚着谷雨的腕子有些内疚,谷雨为她吃了亏,但是她却连同齐林打听一句都不敢。
谷雨的急性子与小双有得一拼,秦葶道歉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她又神神秘秘的凑到秦葶耳畔小声询问:“我听说,你和皇上......”
语气极轻,后半句并未脱口,但从她的眼神中,秦葶瞧出了她内心描绘的暧昧。
“你听谁说的?”据秦葶所知,除了御前的人误会之外,好似旁处还没人敢这么讲,她的消息竟这般灵通?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谷雨一顿,“当真是有这回事吗?”
“怎么可能,”秦葶轻甩谷雨衣袖,笑的无奈,“我和皇上是有些牵扯,但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现在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宫女罢了,如今白日里我能在花房里当差。看样子,你也是被调到这里来了?”
“是,”谷雨猛点头,“这样真好,咱们俩又能在一块儿了,以后再也不用回应杂司了。”
秦葶点头应着,这的确是目前唯一值得她高兴的事了。
......
自那日何呈奕与秦葶不欢而散后,秦葶便再也没入他的殿中,何呈奕更是像将她忘了一样,偶尔在殿前园后见着,秦葶也是远远的福身下去,何呈奕对她视而不见。
她白日去花房当差,晚上回到此处,日子过的风平浪静,秦葶全当侥幸似的过得一日且算一日。
深秋日尽便是初冬,天气显见着冷了起来,连行宫里的宫人们亦换上了冬衣。每到这时节,花房里的人便忙了起来,除却素日里必要的活计之外,还要给行宫里的树木于霜降前做好防寒,行宫里的珍木奇草随处可见,防护之事必不可缺。
给树植做防寒的一应离不开稻草素秆之流,另外还要加些草木灰才算齐活,首日需要的便是行宫里的松涧苑,三人为一组,秦葶自然是与谷雨一起,除她二人还多加了一个小杨。
小杨便是那日与秦葶相认的小太监,这些日子以来,三个人干活常在一处,也算熟识了。
活才干到一半,谷雨嚷嚷着肚子疼,跑去茅房,树下便仅剩下秦葶与小杨两个人,小杨干活勤快,对两个姑娘颇为照顾,她见秦葶独自抱着一捆素秆过来,忙上去迎,自她怀里将整捆接过,ᴶˢᴳᴮᴮ放到树下。
这些活计对秦葶来说倒不是难事,虽说现在已是冬日里,可一忙起来便不觉着冷了,秦葶抬袖擦了额头上的细汗,没留意将袖上的一片干叶挂到了发髻上。
小杨将草木灰放好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便笑了,直起身子朝她走过去,伸手将那片叶子摘了下来还不忘在秦葶眼前晃晃。
两个人相视一笑。
见谷雨还未回来,秦葶便坐在素秆堆上歇息,小杨掀开一旁木桶的盖子,盛了一碗清水未碰过,先递给秦葶。
口正渴着,秦葶双手接过,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见她喝的急,小杨还不忘劝,“慢些喝,水有些凉。”
其间秦葶缓了一口气,将口中的水慢慢咽下,而后痛快的叹了口气。
这些天她自觉过的无比惬意,她甚至奢侈的想,若是何呈奕一直想不起她,就此让她留在行宫里,那也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想什么呢?”小杨看她眼睛发直,又朝她碗中添了少半瓢水。
“我在想,相对而言,花房当真是个好去处。”秦葶的确是这般想的。
......
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坐在素秆上聊天,秦葶丝毫未觉就在前方离此不远的玉华阁三层,有一双鹰似的眸子在将她的一举一动皆收入眼底。
今日何呈奕在此处与两位朝臣用午膳,他于海宴八仙桌前无意朝窗外一瞥,恰巧看到方才那一幕。
秦葶,那个现在每每见他时都满目怯意漫身惶恐的秦葶,此时此刻正与一个太监坐在树下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这几日自己有意冷着她,可她倒好,竟似没心肝一般,还能同旁人笑的这般开怀。
何呈奕牙根儿有些痒。
他于宴上站起身来,在两位大臣懵然的目光中慢慢行至窗边,阴寒的眸里正酿着一场风暴。
作者有话说:
周五夹子,周五晚上23点更新。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赵林宗
秦葶出了园子取了一趟草木灰的工夫, 再回来小杨便不见了,她四处找寻也没见着人影,却瞧见谷雨自外头回来。
“你找什么呢?”她扬声问。
“小杨哪去了。”秦葶左顾右盼, “刚还在这呢,好半天没见着他人了。”
谷雨也朝各处探探头,亦未见人, 便道,“许是上茅房了吧。”
虽想也是,秦葶将草木灰搁下,接着同谷雨忙起来。
齐林到此时,秦葶正捧着碗喝水,二人视线对上, 见了何呈奕身边的人,秦葶本能的心肝一颤。
“齐公公。”她道。
“秦姑娘, 陛下现在在前面的玉华阁中, 让姑娘你过去一趟。”
实则在齐林朝这边来时,秦葶便已经想到了,本以为何呈奕真的将她忘了,看来是她妄想。
轻抿嘴唇, 将空碗放置一旁, 随着齐林离开。
离的玉华阁越近,秦葶心里便越发不安, 她心里算了无数种可能, 应是她在此劳作,恰正被那人看到。
随齐林一路行至玉华阁三层, 午时与陛下一同用膳的大臣早已不见, 仅留何呈奕一人独立窗前, 他负手而立,目光远眺,不知在观何种风景。
将人送到,齐林随手一招,阁内宫娥尽数退去。
良久,何呈奕才朝这头侧过脸来,永远都是那副霜白似死人的脸色,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眼中寒光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阴冷又疏离。
此时阳光甚好,照在他肩头,仍难以给他添上半分柔色。
每每见了他这般神情,总能让秦葶毛骨悚然。
“过来。”他抬袖朝秦葶招了招手,似邀她看什么趣事一般。
磨磨蹭蹭走过去,何呈奕双手捏住她的肩,将人往身前一带,沉声在她耳畔道:“看前面那颗树上,有好东西。”
秦葶抬眸,而后眼皮撑大,玉华阁下的一颗秋叶落尽的树上,一个人双臂被绳子高高捆起,吊在树上,暗色的宫衫已被血色沁的面目全非,不知是死是活。
见状,秦葶瞳孔一点一点缩紧,脸色因惊恐而变的惨白,很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小杨......”
“好看吗?”何呈奕颇为玩味的瞧着她那变了颜色的侧脸问道。
他整个人朝她贴过来,秦葶已然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松香气,他近一分,她身上的鸡皮疙瘩便加厚一层。
身前的人良久都没讲话,但却能清晰的感到她身上的寒战。
秦葶不知道自己这回又做错了什么,亦或是小杨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一个花房老实干活的小太监,他与何呈奕相隔甚远,虽同在行宫,但或可一辈子都扯不上任何关系,但此刻秦葶着实不懂,他会何会被何呈奕吊在树上。
“不好看。”秦葶的声音带着颤,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定是自己身上出了差错,若非如此,他不会用这般手段。
这些日子的太平就似偷来的,安宁的让她以为是假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好友每日在一起,明明一切都在变的好起来,明明她已经开始可以接受现在的生活,可何呈奕又回来了。
她似一只风筝,当她以为她飞的远些时,何呈奕只肖稍稍拉扯他手上的绳子,她便再也飘不起来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秦葶如梦初醒咬着牙问,她微微侧过身来,抬眼主动对上何呈奕的目光,“直说吧。”
眼下秦葶就在崩溃的边缘,何呈奕垂眸,分明瞧见她眼圈儿红了。
“你担心那个太监?”何呈奕见不得她这副面容与语气,既委屈又憎恨,似在为旁人报不平。
他明明嫉妒的要死,但就是不肯承认,只能以折磨旁人为乐。
曾几何时,秦葶不顾一切护着的人,还是他。
今时今日却因她对一个太监笑过,而气郁结胸。
秦葶不答,身子彻底转过来,一双充满怨念的双目怒瞪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呢?
他想要从前全心全意在只在乎他的秦葶,想要那个对他笑,对他掏心掏肺的秦葶,而不是现在这个会在旁人身前展颜的女人。
他既舍不下自己的身段,又瞧不起她的身份,却又贪图她一颗完整的心。
“朕要你,要你乖乖待在朕身边。”
顺从却又不能惧怕,爱他又不能僭越。
厌恶又放不下,因为秦葶是在他一无所有之际,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何呈奕乌黑的目珠里唯映着秦葶的轮廓,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秦葶的下巴上,以拇指腹轻轻摩挲她柔软的唇,“朕说的够清楚了吗?过些日子朕会带你回宫,你每日需要做的,便是规规矩矩守着朕,别生出任何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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