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葶无言以对,也可以说是吓的不敢再多说半个字,这几种她哪个都不想要。
他将脸压的又低了一分,鼻尖儿蹭在她的耳侧,几乎用气声问道:“你可好了?”
这一句问的秦葶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珠子转了一圈儿,随即脸红的更透了些。
那天她被折腾的有些惨,痛了好几天。
“没、没有.......”回话时嗓子里都带着颤。
何呈奕一下子又笑了,抬起脸来望着她的眼,“就这点本事也敢挑衅朕,秦葶,你出息了。”
“你该庆幸今日朕忙的紧,没空理你,否则你脖子上的人头就要落地,”他将人放开,手掌撑在秦葶身体两侧站起身来,“殿外还有人候着,你衣发凌乱出去多有不便,会坏了朕的名声,且在内室好好待着,不得走出半步。”
“否则朕拧掉你的脑袋。”他边整理衣冠,边放下狠话。
秦葶自床榻上坐直身子,趁他不备,默默朝他翻了个白眼儿。
他这一走便不知是几个时辰,秦葶瞧着外头的天色由白转黑,在内室中默默打转,隔着门板听着何呈奕与外面的几位大人说着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凭着门前的一条小缝隙,这角度秦葶正好能看到何呈奕的侧脸。
他果真,与从前那个整日只会傻笑,吃了东西手便随便往破衣烂衫上蹭的傻子再没半分相似。
甚至秦葶根本都不晓得他是如何蛰伏这么多年却不让旁人知晓的。
他流于那村子十二年整,而她只陪了他两年,即便是在那短暂的两年时间里却也是不好熬的,对于此人的心机,秦葶越发觉着看不透,如深渊一般看不透。
当真与此人作伴,那就是与虎谋皮,他面上看似对人端方持重,喜怒不形于色,实则此人心理极度扭曲,凶狠又残暴。
他可以笑着欣赏旁人被生生撕碎连眼都不眨一下,谁若是得罪了他,他或表面无异,实则心里已经安排好了对方的死法。
不过是早或晚而已。
这样的人,她只觉越平静越可怕。
实则直到现在,秦葶也拿不准何呈奕为何还要留着她,踩于浮木上等死的日子,当真难过。
她目光移到旁处,行至窗前,将窗子小推了一条缝隙,自这里望出去的天,也不过那一小条而已。
“我若是还能出去,就好了。”若还有下次,她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何呈奕轻易寻到!
......
南有蜀州不安分,北有胡人联合反叛军在边境造势,西边还算太平,暂由魏大将军镇守。
当初他舅舅的兵力于何呈灼夺权之际被瓦解,虽现在重新集结起来,可用良将屈指可数。
何成灼在位时大兴土木,占用耕地民舍大修别苑行宫寺庙,以至国库亏空。
若想坐稳这个位置,何呈奕首先一样,便是要稳。
今日北方上报,反叛军借胡人势力不断扩大势力侵扰边境百姓,仅以半月时日便占据一城。朝中主战主和各占一半,有大臣之意,此战双方损兵折将严重,虽暂丢一城,叛军也需养精蓄锐,不会太急着朝中原扩大,加之这些年小战不断,国库不充,倒不如借此稍适整顿,待时机一过,再去夺城。
主战派便觉着此战一败,已经是大增了叛军士气,再加上有胡人推波助澜,只怕叛军胃口会越来越大,不利我朝。
今日何呈奕眼见着他们吵了一天,他只在一旁观望,实则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
主和,他此生都不会主和。
过去被何成灼压的太久,实则他早就连灵魂都注入了好战一脉。
少时他的父皇常夸他稳重、心思缜密,可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被那说长不短的十二人,搓磨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宁可看着尸山血海,他也要赢。
“眼看着就要到年关,可边境百姓却流离失所,朕所不能忍,”他自在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案上,“朕自登基以来,为鼓励百姓农耕,免除两年赋税,使得国库虚有。如今为平战乱,前线将士们的钱粮更是不能少得分毫。”
“传朕令,从今起,每城仅留寺庙两座,其余拆除,佛像用于铸造铜钱,以此缓解国库空虚。”
何呈奕的父皇在位时,偏爱佛法,朝廷出钱兴建许多寺庙,最多一城有五六座之多,其中金身佛像不计其数,且他又曾设下皇命,僧人不必缴收人头税,由此出家的僧人数量照比前朝巨增。
众臣倒万没想到,皇上会在此处打主意,此意一出,便又有人站出来反对,说佛法向善,若大肆拆除,只怕人心不定。
对此,何呈奕亦是轻笑置之,“百姓若不得安居,一切都是空谈,朕从来不信神佛,于本朝,朕就是百姓的神佛。”
圣旨一下,吵了整整一日的战事终于暂时平息。
众臣皆散,何呈奕独坐殿中,抬手轻捏了酸痛的山根,平息战乱,这也仅是第一步而已。
静坐片刻,他自椅上起身,缓步行至内室门前。
屋里没有动静,亦没掌灯。
他推门进去,本是漆黑一片的房中有殿内的烛光透入,稍见亮光。
朝床榻行去,那人早就在床上睡着,头朝里,脚朝外,连鞋子都未脱。
边境战乱,他已经不知熬了几个夜,身子疲惫不堪时,就在见到那一张熟悉的睡颜时,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这昏暗的光火下,气氛竟隐隐与村中他们的那间破屋舍有几分神似。
他贪恋这种安定之感的同时又有意将它们忽略。
因为秦葶是与那个阿剩纠缠在一起的人,他想要将过去封死,却又无法将秦葶干干净净的从过去剥离出来。
与其说他无法面对秦葶,倒不如说,他是无法面对过去的那些耻辱与不光彩。
毕竟当初,他亦同眼前的秦葶一样,卑微、低贱、似尘中一粒埃。
隐隐叹了一口气,他不再去想那些,伸过手去探秦葶的鞋子,才脱掉一只,床榻上的人就立即惊醒,腿脚下意识的躲了一下,随后撑着胳膊起身。
从前只要睡着便可一夜到天亮的人,只要睡着了让人抱走都不知道的人,如今同一只惊鸟,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一惊一乍。
何呈奕的手上还拎着秦葶的一只鞋,他一松手,鞋子落地。
秦葶来不及揉眼,光着一只脚踩在脚踏上,弯身去够那一只鞋。
还未伸手够到,便被他伸臂拉过,一把拉到自己身前,似前几次那样坐在他的腿上。
散着的发发出淡然的桂花香气,有两缕扫过他的下巴,弄的微痒。
一手搂着秦葶的腰侧,一手在身前捏着她的手臂,他抬着满布血丝的眼同她道:“还有两日,朕便要大婚了。”
秦葶不作声,因梦中乍醒,不喜言语,也只是默默点头。
见她不作声,何呈奕将人就手放倒在榻上,而后俯身压过,单手掐着她的下颚问道:“你就不好奇,那皇后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 45 章
第四十四章 总归会有法子的
秦葶在他眼前摇摇头, “不好奇,我曾见过一次。”
“在哪儿?”他问。
“在景星门,你与她一起洒钱的时候, 远远瞧着,看身段儿,应当是个美人。”
一提景星门, 何呈奕眼色一暗,不以为然轻笑一声,“有多美?”
秦葶眨了两下眼慢慢回忆,身段纤细,虽离的远,但是那种气质一瞧便知是名家女的端丽, 即便离的遥远,却好似能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子香气一般。
这便是秦葶对所有贵家女的想象。
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是遮盖不住的。
与之相比, 会自惭形秽,即便穿上同她一样的衣衫,戴上与她一样的首饰,也远不会及她那般落落从容的气质。
“大概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做皇后的。”她说道。
与过去那十二年一样, 这也是他不乐意触及的一段, 十分厌烦。
不仅没得到他心底想要的答案,且还听了不想听的, 他觉着无趣, 又觉着秦葶憨傻,将人放开, 翻身在她身旁躺下。
“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这几天不要让朕看到你。”他闭上干涩的眼, 硬声说道。
他这样不阴不阳,秦葶早就习惯了,他时常摆脸色,只要不开心就摆。
秦葶也不想多费脑筋去想他为何生气,且他如何说便如何做。
穿好自己的鞋子,才要出门,便听他又说道:“年关后是杜太妃寿宴,到时朕会带你出宫一趟。”
一听出宫,秦葶连眼都直了。
不过还没开心多久,便很快他又说道:“你身为随驾宫女,要规矩些,别动什么歪脑筋,除非你想让小双死。”
一提小双,秦葶那才亮起的眸子又暗下来,可比现在的天色。
何呈奕拿准了她的心软与不忍,这便是一道无形的锁,将她牢牢的锁在原处。
可秦葶记着有一句话叫ᴶˢᴳᴮ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会有法子的,总会有的!
……
朗日无风,整个京城被铺上一片银装,入冬以来,接连两场大雪,瑞雪兆丰年,百姓津津乐道。
除却京中太平,其余各处大小纷乱不断,街上饭馆酒肆偶有人谈论起当今天下形势,滔滔不绝。
不过两日的工夫,便是当今天子大婚之日,众人皆说魏氏女高门贵重,身份配得皇后之位。
于她之后,也有许多高门,打算着将自家女儿送入宫去,充盈后宫。
近乎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皆在观望去盘算,唯有魏锦心这将要大婚之人心不在焉,仍旧每日不断的手抄经文,指尖儿上的口子就没愈合过。
园中洒扫小厮将园子里的雪堆到墙角,扫把之音一下一下扫划过青砖石地,自廊下行来一个人影,玉娇端了新择的果子前往魏锦心的闺房,却在半路被人拦住。
“玉娇姐姐。”一个名为小琴的扫洒小婢拎着扫把凑上前来,挡在玉娇身前。
玉娇脚步一顿,见有人拦路,下意识厌烦的一皱眉,却又见是她,又舒缓了几分。
“是小琴啊,怎么了?”魏锦心素来看重玉娇几分,所以在她心中,她与府里这些下是不一路的,整个府中她能看得上的倒没几个,眼前这小琴素来乖觉,勉能入得了她的眼。
小琴观望四周,见无旁人,才小声道:“玉娇姐姐,我在宫里的那个表亲,前几日出宫探亲,听他说,皇上自行宫里带回个宫女。”
御前的人向来嘴严,能从里面探得消息,也是难得。
玉娇知道小琴的表亲又不是御前的人,对此,她将信将疑,“你那表亲如何得知?再说,皇上自行宫带回了宫女有什么好奇?”
“他也是有一次跟着他的管事公公去找齐公公,无意听到的,”此时,小琴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话也说的更加谨慎,“听说皇上好似还宠幸了那个宫女。”
“乱说!”玉娇厉声打断,“皇上和咱们小姐就要大婚了,如何能宠幸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女,你当皇上什么都不挑的吗,是个女子就行?”
被她这么一说,小琴觉着今日倒不应该与她来说这件事,后悔的吐了舌,忙找补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是皇上要宠幸宫女,也不能是自行宫来的,怎么着,也得像玉娇姐姐这样的才行。”
玉娇眼下有些恼,听到这句,她一下子又缓了神,目光变得柔和些,落在小琴身上,似等着她往下说。
“往后玉娇姐姐若是随了咱们小姐入宫,按照规矩,小姐是可以向皇上推荐玉娇姐姐,多少能得个位份,不比那些宫女好多了,”小琴见这话似玉娇似很受用,于是又来劲,“玉娇姐姐不似我们,是自小和小姐一起长大的,你的父亲又深受魏大将军重用,别说行宫里,就算是京城里,比上上玉娇姐姐的家世的,也不算多。”
这小琴嘴上似涂了蜜,有的没的都说,将玉娇捧的高高的,洋洋得意。
让她觉着,好似这京中,她的身份当真就能超过许多世家女一般。
面容一展,却也不能现得太过,于是轻咳一声,收敛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有什么身份,也是父亲在军中卖命所得,再加上小姐待我亲厚。”
“对了,你方才说那宫女,你家那表亲可曾见过?”
先前便有过流言,说是皇上自宫外带回一个女子,上回冬日宴她找了几圈儿也没见,便以为此事是子虚乌有,如今又提,甚至成了宠幸,不禁让她有些担忧。
小琴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此事倒不像是假的。”
玉娇颇有忧虑,眼睑垂下,略思片刻,抬眼又道:“这种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皇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其实宠幸几个宫女也不奇怪,待小姐入了宫,后宫自有章法。小琴啊,平日在府里,我就觉着你机灵,做事又勤快。这次入宫,随行的婢女中,我会与跟小姐举荐你,入了宫便是有了前程,小姐到时随便给你一指婚,便比府里这些随便嫁给小厮的婢女强上不知多少。”
“多谢玉娇姐姐抬举,往后玉娇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听得这话,小琴自是喜笑颜开,欢喜的不行。
玉娇轻笑,心满意足的端着果子朝魏锦心闺房行去,小琴在身后亲昵道:“玉娇姐姐慢走!”
前面人对此很是受用,面上浅挂着几分满足的笑一路行去。
直至人影彻底不见,小琴的脸色才冷了下来,见着玉娇方才那扭捏做作的劲儿,暗自骂道:“呸,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家生奴,平日耀武扬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爹当了将军呢,不过就是个随军的仆从。就你那德行也想着跟着小姐入宫当主子了?”
玉娇正在春风得意时,哪里知道表面对她恭维之人心里会如何骂她,推门入了房中,一股暖意扑来,魏家势大,可谓是京中门第之最,魏锦心自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这般娇养,反而没将她养的跋扈娇作,反而谦虚谨慎。
但与之相反,她手底下的玉娇,仗着魏锦心脾气好,不计小节,倒事事都要同旁人挑嘴。
入门时,见着蹲在地上用铜钩挑碳的小婢女刚好将一块碎碳挑到地上,她习惯性的斜了一眼,低声呵斥道:“笨的要死,滚出去。”
小婢女不敢作声,被她一骂,灰溜溜的出了房中。
被她这一声呵,连魏锦心执笔抄经的手也跟着顿了下,她于桌案前抬眼,心下略有不悦,但仍是柔声说道:“别总是吵吵嚷嚷的,她做错了,下次让仔细着便是。”
对此玉娇不以为意,“小姐,你是不知道她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挨上几句骂不长记性的。”
又是这翻说辞,魏锦心也懒得说她,只问:“最近京中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自打于行宫与许录源分别,她几乎日夜都不得安宁,生怕许录源跟着赵林宗被人抓住。
此事能与言者无二三,自是不敢同旁人透漏半个字,只能旁敲侧击的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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