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走回松云苑,而是识相地去了祠堂。
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后,隐居已久的许老太太出了面。她以婆母的威严数落了邹氏对有孕在身的苏婉宁太过严苛,又让苏婉宁回松云苑安住。
月牙和豆蔻皆十分高兴,只以为这一回的婆媳交锋是苏婉宁占了上风。
可苏婉宁却瞧得明白,许老太太之所以会为她出头,不过是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而已。
她自怜一笑,只抚着隆起的肚子与丫鬟们说:“能熬一天是一天吧。”
只要许湛不胡闹到她跟前,只要她收起那渴求自在的脾性,日子便能得过且过。
不幸的是,许湛根本没有收敛性子的意思。
那日夜里,莲姨娘冒着风雨赶来了流云阁。不顾苏婉宁身子不适的推辞,跪在庭院里定要见苏婉宁一面。
苏婉宁无法,便只能强打起精神见了她。
之后,苏婉宁便从嘴里知晓了许湛与邹莺珠的私情。
“这事闹得太不像了些,若是传出去咱们镇国公府哪里还有体面。如今表小姐孀居的院落里正闹得十分热闹,夫人快去瞧瞧吧。”莲姨娘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苏婉宁愣在了扶手椅里呆了许久,她眨了眨眸子,察觉到胸腔里传出一阵阵酸胀之意,当下便抱着铜盆呕吐了起来。
她惨白着脸,气喘吁吁地瞧了眼跪在底下的莲姨娘。
她突然很是厌倦。
卖弄心机的姨娘、不怀好意的婆母、乃至那些跟红顶白的仆妇奴婢,这镇国公府都让她很是厌倦。
苏婉宁缓了缓神,素白的面容里迸出了些诡异的艳光来。
莲姨娘只以为她是不信自己的话,便持着手指赌咒发誓道:“妾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
苏婉宁摇摇头,而后自嘲一笑:“我信你的话。”
以许湛一无是处的品性和卑劣的行径,这样有损门风的事他自然能做出来。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在期盼着什么。
这烂窟窿般的镇国公府逼得她笑不能笑、哭不能哭,夫君荒唐恶心,婆母刁钻刻薄,往后她的人生如此惨淡无光,难道还要连累腹中的胎儿吗?
“你回去吧。”苏婉宁淡淡道,她姣美的面容里没有惊恼、没有震怒、平静得好似无波无澜一般。
莲姨娘心里发毛,正犹豫不决时,却听苏婉宁又添了一句。
“你想做许湛的妻,我把正妻的位置让给你。”
莲姨娘抬眸,正对上苏婉宁心如死灰的瞳孔。
她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地说:
“我要与许湛和离。”
第25章 落胎
莲姨娘冒着雨走回了莲心阁。
一路上她皆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时不时还要勾唇一笑,磅礴的雨滴从她发缝里倾吐而出,泛着恼人的湿气, 足以让惧寒的她哀叹连连。
可此刻的莲姨娘却只是翘起了嘴角,含着笑走进了自己的屋舍, 一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双喜,便笑着道:“苏氏说要和二爷和离。”
双喜很是震惊,起初的欢喜过后便拢回了些神思, 只道:“姨娘可别高兴的太早, 夫人还怀着二爷的血脉呢, 和离又岂是这般容易的事?”
世家大族里纳妾风流的男子也不少,只是像二爷这般胡闹的也属凤毛麟角。苏氏骤然气盛着说要和离,可回过神来后哪里能真狠下心与二爷和离?
且不论和离后的妇人再嫁时是否艰难, 单单说起苏氏肚子里刻着许家血脉的孩子,便知晓和离一事如天方夜谭般荒谬。
莲姨娘早被欢喜冲昏了脑袋,如今听了双喜这番沉静的话语,心里也渐渐地回过味来。
“二爷与邹莺珠闹在了一起,苏氏的脸面定然过不去。我冷眼瞧着她性子有几分倔强和清高在,否则昨日如何会和太太争吵起来, 说不准和离一事还真有指望。”
莲姨娘如此执迷不悟, 也是因她失宠甚久而憋出的一点气性。
双喜瞧得明白,索性不再婉言相劝, 只安心服侍着莲姨娘入睡。
夜深似水。
莲姨娘躺在镶云石架子床上, 意识昏昏沉沉得厉害,最后又化为了深切的欢喜。
许湛名声狼藉, 连端庄贤淑的苏氏女也受不住他的脾性,更遑论其余的世家贵女。若她能调养好自己的身子, 再度怀上许湛的子嗣,这续弦继室一位也并非高不可攀。
她可不是贱籍出身的女子,总也还有两分指望在。
莲姨娘满心欢喜,心里既存了痴心妄想,便愈发要将这妄想坐实。
晨起时天色舒朗,她立时梳洗后赶去了邹莺珠所在的别院,正巧在廊道上撞见许湛的贴身小厮豆儿。
豆儿笑着向她见礼,并道:“二爷昨日还念叨着姨娘,今日必是要去莲心阁瞧您的。”
莲姨娘哪里还在意许湛留不留宿在莲心阁这等小事,她偏过头瞧别院正屋里的景象,笑盈盈地说:“我有急事要寻二爷。”
邹莺珠之所以能与许湛攀上奸情,可少不了莲姨娘在其中牵线搭桥。邹莺珠如今还不敢做出过河拆桥的蠢事来。
豆儿一进屋向她禀报莲姨娘有事寻二爷,她哪怕心里再不乐意,却也只能为莲姨娘让位。
许湛则坐在八仙桌旁用着早膳,眸光扫过身前风情万种的邹莺珠,知晓她正与莲姨娘在暗戳戳地打擂台,心里只有快意。
他是成国公府的世子爷,长房唯一的嫡子。阖该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拈酸争斗才是。
哪里像松云苑那冰冷冷的苏氏一般,竟胆大妄为到对自己的夫君不屑一顾。
苏氏既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又何必给苏氏正妻该有的体面?
“让莲姨娘进来吧。”许湛心情愉悦,挑起眉眼道。
邹莺珠心里酸涩,只娇怯地捏住了手里的软帕,娉娉婷婷地走到外间去迎接莲姨娘。
莲姨娘心头装了事,连个眼风都不忘邹莺珠身上递。
“二爷。”她夹着软嗓唤了许湛一句,而后便赶在许湛应她声之前,先斩后奏般地跪倒在了地砖之上。
她突兀的动作令人十分惊异。
许湛心里虽早已厌了莲姨娘,可因这位娇妾素来知情知趣,他倒也不好对她太过严苛。
“好端端地,下跪做什么?”
说着,许湛便要让邹莺珠身边的丫鬟去扶起莲姨娘。
莲姨娘却怎么也不肯起身,只抬着泪意蒙蒙的美眸,望向了许湛:“妾做了件错事,还请二爷责罚。”
许湛蹙起剑眉,因见屋内到处是看好戏的丫鬟婆子,便沉了脸让邹莺珠将她们打发出去。
“什么事?”许湛问她。
莲姨娘拿软帕擦了擦泪眸,只道:“昨日妾不小心遇上了夫人,因神色慌张的缘故被夫人盘问出了爷的去向,夫人知晓爷收用了邱姑娘,如今正吵着闹着要与二爷和离呢。”
她经了昨夜一整夜的思量,决意还是要想法子替苏婉宁达成和离的“夙愿”才是。
双喜说的对,苏氏兴许只是盛怒之下才说出了和离二字,待回过神来必定会为了肚中胎儿而再三忍让。
她到底是气性太盛了一些,竟在莲姨娘跟前将要和离一语吐露了出来。
莲姨娘便要抓住苏氏这点错处,起码要让许湛真正地厌了她,往后再也不往她的松云阁去。
许湛听得莲姨娘声泪俱下的这一番话后,握着杯盏的动作也是一僵。
这一刹那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氏要与他和离?
许湛几乎是拍桌而起,指着莲姨娘的鼻子骂道:“放你的屁。”
*
昨夜里苏婉宁一夜未眠。
将自己嫁来镇国公府的日子仔细地盘算了一遍,和离的念头既起,以往受过的那些委屈便渐渐地变得难以忍受。
她知晓许湛风流成性,也知晓他不喜欢自己这个妻子。
可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她总以为他还有几分廉耻之心,如今想来倒是自己高估了他。
苏婉宁想,她与许湛已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或许和离是对彼此的解脱。
唯一的担忧是安平王府门厅凋零,祖母和双亲都身子不好,怕是受不住此等打击。
可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日子只会慢慢腐蚀她的生命。
才嫁来镇国公府半年有余,她便觉得自己苍老了数十岁。便如同冬日里的君子兰一般,无论如何的朝阳蓬勃,都会慢慢枯萎死去。
好在前些时日的徐怀安为礼哥儿作了引荐,若是礼哥儿能在校考上好好表现,说不准便能凭真才实学入鹰前司当值。
这等缥缈遥远的期望在此刻给了苏婉宁极大的勇气和慰藉。
苏婉宁默默地落泪,空耗了一整夜,晨起时双眼红肿而烂桃儿一般,月牙瞧了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去取了冷水来给夫人敷眼睛。”实则是躲到耳房里痛哭一场。
她只是不明白,夫人如此良善端庄,性情又温和知礼,为何二爷就是不肯好好珍惜她?
旁人家的主母若是有了子嗣,家里的姑婆夫君总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珍宠才是,到了她们夫人这里,便只能一夜一夜地辗转难眠、忧心愁苦。
早膳前,松云院的西门才开了一阖角,守门的婆子便瞧见了廊道另一头气势汹汹而来的许湛。
婆子立时退到一边,朝许湛福身问好。
可满脸怒容的许湛却没有心力去搭理这些出身卑微的婆子们,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气冲冲地走进了松云苑的正屋。
彼时苏婉宁刚喝下一碗安神汤药,许是连日寝食难安的缘故,她身子各处都难受的厉害,心口处更是勾出些钝钝的痛意。
月牙和丹蔻都放弃了手边的动作,一个在内寝里轻柔地铺起了被盖,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服侍苏婉宁用膳。
两个丫鬟心疼苏婉宁的身子,便愈发不敢作弄出吵嚷的声响来。
偏偏在如此寂静的时刻,许湛凶神恶煞地踹开了正屋屋门,晨光倾泄着抖入内寝,拂往苏婉宁的脸庞。
她素白的脸庞里映出秋水似柔华的俏美来,即便未施脂粉,却也有出水芙蓉的明艳在。
可许湛哪里有欣赏美色的闲心,从别院赶来松云苑的路上,他已然想好了要如何质问苏婉宁,得出答案后又该如何奚落责罚她。
至于苏氏所说的和离一事,他则半点没有纳进心间。
苏氏怀着他的血脉,怎么可能舍得与他和离?若是和离了,安平王府的面子该往何处搁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不过是苏氏恼他收用了邹莺珠,在与他耍小性子而已。
许湛笼络花楼魁娘的手段层出不穷,可到了苏婉宁这里,却只有无穷无尽的的怒火和难以自制的不耐。
譬如此刻,怒意凛凛的许湛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苏婉宁,他俊白的面容因怒意而扭曲变形,质问声尚未抛出口时,苏婉宁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瞧见了个陌生人一般无波无澜。
这等出自心底最深处的漠视不必加任何修饰便能轻而易举地掀起许湛心里的怒浪。
明明是他居于高位,可他在苏氏跟前却总是矮上半截气焰。
“莲姨娘跟我说你要与我和离?”许湛怒极反笑,只凑到了苏婉宁跟前,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
苏婉宁丝毫不畏惧许湛打量的眸光,她搁下了手里的筷箸,仍是如此端庄和顺地回道:“是。”
她如此爽脆利落的回答,就仿佛她当真是下定了决心要与许湛和离一般。
这般欲擒故纵的把戏,怕是在等他向她低头认错吧。
许湛的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苏婉宁,只说:“你娘家靠着我们镇国公府的势才将日子过的好了些。”
苏婉宁不答。
她的沉默映在许湛的脑海里,便是她自觉心虚不敢再多言的铁证。
许湛心里掠过一丝得意,只听他道:“你若是真想和离,何不将和离文书拿来我跟前,我即刻就签了字放你归家。”
他是故意要刺一刺苏婉宁,磨一磨她这清高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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