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宾陆陆续续到齐。
钟洺是在签到接近尾声时抵达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女伴,穿一袭素淡典雅的长裙,两颗圆润的珍珠耳环,除此之外就再没佩戴别的饰物了。
女伴挽着他的臂弯,两个人一起送出贺礼。
向菀致了谢,随即便将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这位女伴脸上,“这是...?”
“我叫关情。”关情笑着介绍自己,她挽着钟洺的臂弯,头朝钟洺肩侧微微偏了一下,“我们是大学同学。”
然后侧过头看钟洺,钟洺亦在这时偏头回望,两人目光对上,他眼角唇畔弯起浅浅弧度。
他们没有明说,但眼下传达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向菀笑容放大,欣喜地道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恭喜呀!”
“就前不久。”关情笑笑,然后同向菀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这附近...?”
向菀会意,同江倾阳说:“我带她去一下洗手间,反正人也快到齐了。”
然后看向钟洺,“钟伯伯和阿姨已经到了,你进去直接去找他们就好了。”
两个男人朝她颔首,向菀就带着关情离开了。
她们走后,钟洺正欲迈步前往宴会厅,江倾阳在这时叫住了他。
“你不必这样。”
钟洺停步,回头。
对上的,却是一双坦荡的、不含任何炫耀意味的眼睛。
钟洺笑了。
他笑了两次。
一次是看到江倾阳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睛时,短促的。
第二次是垂眸转身离开的时候,释怀的。
-
宴会厅装饰的整体风格像19世纪印象派的花园,大片大片低饱和度的鲜花悬于空中或装扮在餐椅通道的四周,花香在空气中浮动,像一幅纪实性的油彩。
大屏幕上播放着朋友们提前录制的祝福视频,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爆料,惹得台下坐席间笑声不断。
音乐伴奏声响起的瞬间,礼厅厚重的大门也同步被拉开,换上主纱的向菀举着话筒,唱着歌踏上甬道。
“
你身上专属的陌生味道
是我确认你存在的目标
不用来回张望了
知道今世我们相隔着一个街角
这么久了我还是可以看到
感觉得到你对我的重要
不会被天黑天亮打扰
你每一次的温柔我都想炫耀
”
她身上穿着的彩色婚纱,下摆是蓬款的设计,长度与脚踝齐平。薄薄的彩纱褶皱成大幅的花瓣式样,底色又近乎与肤色融为一体,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把花园穿在了身上。
她穿了双平底鞋,头发高高地挽在脑后。
眉目带笑地回望了周围见证她祝福她的人,整个人显得轻盈又灵动。
“
我们绕了这么一圈才遇到
我比谁都更明白你的重要
我答应自己不再庸人自扰
因为我要的我自己知道
只要你的肩膀依然让我靠
这么久了我就决定了
决定了
你的手我握了不会放掉
”
待到向菀步伐松快地走到另一侧台面时,大厉冬等一众伴郎伴娘在台下一齐喷响手里的彩带礼花。
砰砰的响声像某种讯号,所有的伴郎伴娘朋友们跳上台子,一起随着变化的奏乐摇摆舞动。
那大概是江倾阳此生跳过最协调的一支舞了。
他身体好像不再经由大脑支配,只是望着眼前的人,就可以由她带着他移动所有的步伐,像某种亘久的肌肉记忆。
这一曲first dance结束的时候,他低头吻住了女孩的唇瓣。
身后荧幕的MV正正好播放到他们学生时代拍过的第一张合影,一行手写的字体出现在照片上。
「多幸运,在我二十七岁这一年,我娶到了十七岁就喜欢的女孩。」
第97章 关情视角
【关情·第一人称】
我和钟洺是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
或者说, 是我单方面记住了他。
那时候的钟洺,说一口比我这个在英国泡了十数年的人还流利的英语。ED那样的魔鬼课程,他的成绩永远名列前茅。
大学里的他,不社交不应酬, 留学生组织的聚会他也从不参加。
他好像永远在赶时间。
四年的课程, 三年修完全部学分已是极限, 而钟洺只用了两年半。
钟洺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 理性到近乎淡漠。
他做所有事情都会考虑风险和投入产出比。读书时教授Mr.Hossam开玩笑说他像个机器人, 非常适合投行。
以上,就是他留给我的全部原印象。
他毕业后我们就没再见过,我也曾借毕业典礼的契机给他发过邮件,但都石沉大海。
直到父亲带我去参加他和钟伯伯的饭局。
我自始至终都知道,钟洺并不喜欢我。
他甚至可能对我, 毫无印象。
可当父亲在饭局上以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问我愿不愿意做钟伯伯的儿媳时, 我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热了起来。
也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点了头。
长辈们都因为我表露出的些微迫切发出了慈蔼的笑声。
但我随即发现,钟洺听到后的脸色并不好。
于是我又说, 我还不急。
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互了解。我觉得。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了钟洺脸色并不好的原因。
原来大学里那样忙碌的他,竟然也是有喜欢的人的。
-
“我想请关伯父帮个忙。”这是钟洺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他说父亲公司一位叫Linda的中层涉及权色交易, 但碍于是父亲公司内部的事情,他无权置喙。
Linda我在年会和公司活动上也见过几次,各种名牌包包首饰换个不停。
“我想如果不是家庭的原因, 她的工资似乎支撑不起这样的开销。”
钟洺话说得已不算委婉,个中意思也已经十分清楚。
我便联系内审负责人查了一下,果然发现她与供应商勾结, 收受贿赂。
事后钟洺没有细说缘由,只告诉我, 他欠我一个人情,以后会找机会还给我。
他绝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对方不过是分公司里的一个总监。我便又找人打听了一下,这才了解到事情的全部原委。
原来Linda是看上了一个叫周衡的男人。
这中间有没有误会或许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但那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
周衡的女朋友去KTV“捉奸”,大闹了一场,事后两人也因此分了手。
而那天陪在他女朋友身边的,还有一个女孩,叫向菀。
她是伶北市一家摄影工作室的负责人,也是Q2Q3两个季度Linda找来的拍摄合作方。
到此,很多事情就都明了了。
钟洺为什么只用了两年半,就修完了全部学分然后急急返回国内。
他那么不喜欢应酬的一个人,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参加合作方的宴请,原来也不过是为了在那些公司有拍摄任务时,递出一张向菀的名片。
记得之前还有不知情的同僚打趣他,说他收入已经那么高了,这要吃这点回扣?给他们那些可怜人留点活路吧,钱都让他赚完了!
钟洺就笑一笑,再喝光那人倒入他杯中的酒。
我看过向菀的照片,也大体了解过她的背景。
舒服温柔的长相,不拮据但也远到不了大富大贵的家世。
我也萌生过小女孩那种暗自比较的心绪,偶尔发梦也想过要是我们交换一下就好了。反正她不穷不丑,还有钟洺如此如斯的爱。
Linda事出以后,我让吴总联系向菀,在休息间的投影上,我旁观吴总和她的交谈,看她与吴总虚与委蛇。
那天的她似乎身体不太舒服,看起来也一直是在强撑。
她离开后,吴总问我对日后是否继续合作的看法。
我该给出怎样的回答呢?
父亲从不需要我为公事付出宝贵的青春,我也完全不了解她和Linda此前的合作细节。
于是我反问:“之前和这间工作室的合作,感觉如何呢?”
吴总给了我一个大致的定见。
我在他耐心而条缕清晰的分析中明白,商业合作不是考试解数学题。成果的衡量,也不会有第一和最好。只有合格和囊括了利益链条的性价比。
至此,我也终于足够理解频繁去来往无谓关系的钟洺,和同样频繁出入各种酒席的向菀。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孰优孰劣,靠的皆是如此这般的人情往来。
我又问自己。
现在,你还想和她交换人生吗?
-
Linda的事结尾后,我和钟洺说,向菀此前给出的作品质量很好,爸爸那家公司后续的拍摄,会继续找她合作。
我看到钟洺冲我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笑意。
一种礼貌的、感谢的、得体的笑意。
我开始借着与向菀合作上的事情,频繁地找他拿定主意。
虽然这本不是我的工作,我明明也应该直接去找向菀。
但每次他还是十分配合地、愿意去做这个麻烦的中间人。
我也终于开始渐渐和他熟悉。
春季末的一场商务晚宴。某家公司二把手的原配过来闹事,被安保人员请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在骂着一些与她衣着气质极不吻合的粗言秽语。
钟洺当时恰好站在旁边,泼出去的红酒让他的西服外套也不幸中招。
主办方的人过来致歉,周遭同僚也过来问慰,钟洺笑笑示意不要紧,又开了个适宜的玩笑让场面不再那么尴尬。
插曲过后,晚宴继续,作为方才焦点之一的他退至落地窗边。
夜幕中的巨幅玻璃反射着厅内的水晶吊灯和各色觥筹交错。钟洺单手插兜,垂眸望着窗外。
我端了一杯相同的酒站去他旁边,玻璃上倒映出我们相隔不过方寸的虚影。
我以今晚的闹剧为引,说钱、权、阅历,是男人变坏的肇因。
然后开玩笑地同他讲,今晚的那一位应该好好和他学习一下伪装的经验。
玻璃照出的虚影里,他弯唇笑了一下。
在他辨不出真伪的笑容里,我又拿旧爱新欢做比较,无限逼近我真实想问的东西,
“新欢之于旧爱的新鲜感,会不会是她们的魅力源?”
而其实我想问的是,能不能。
他回答我说:“不知道。”
我扭头看他,他眉目低垂,脸上是醉意熏然、很平淡的笑,
“毕竟我还未到寻花问柳的年纪,就已经遇到了足够喜欢一生的人。那些,就不过尔尔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的内心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难过。
因为或许爱情只有两情相悦这一种,但婚姻却有很多种。
除了不爱我这点,钟洺无疑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婚对象。他相貌英俊、绅士礼貌、事业有成。
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
是分歧不止的爸妈鲜少合拍的属意郎君。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相爱的人呢?就算曾经相爱,也可能在生活的琐碎中消磨掉往昔的全部感情。
相爱到相看两厌,和从未爱过,到底哪种更悲哀。
从小到大父母的貌合神离,根本也一度让我不再憧憬婚姻和爱情。
于是那一日晚宴过后,我依然借由与向菀的合作频繁讨教钟洺,他也依然对此,有求必应。
但也仅限于此了。
直到几个月后,钟洺主动来电,希望我能陪他参加一场婚礼。
我知道那是向菀的婚礼,我答应了。
婚礼那天,我挽着他的臂弯,我们一起微笑着送出贺礼,微笑着与那一对新人合影。
钟洺恰如其分的嘴角弧度几乎全程没有变过。
只要他想,他就还是那个滴水不漏、让人瞧不出一点端倪破绽的钟洺。
我们相临落座,听歌声,看舞蹈,旁观那一对璧人和所有的语笑喧阗。
那是一场很特别的婚礼,没有繁琐的流程,没有证婚人,新郎新娘也没有互道衷肠、进行任何的誓言宣誓,我起初有些诧异,直到看到台上新郎新娘望向彼此的目光。
两个足够相爱的人,目光就已是证词。
钟洺没有喝很多酒,全程清醒地看着她幸福。
事后,他再次对我说,这次我帮了他的忙,日后他会找合适的机会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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