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英张了张口,本想说点什么,但到底说不出口。
“我上个厕所。”
丢下这句话,原瓷便自顾自走了。
许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裴郁磊出来的时候,没见着原瓷,意识到对方询问的眼神,许英开口:“去厕所了。”
裴郁磊了然。
“坐着等吧。“
许英这么说,裴郁磊也不好拒绝,更何况一直站在旁边的确很奇怪。
新闻联播已经结束,主卧传来声响,斗地主的声音停下了,原正行开了房们,从里面走出来。
沙发上的两个人都盯着他看。
原正行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习惯性地从药箱拿出药,全部灌进嘴里,然后呼出一口气。
他又将裴郁磊带来的橘子放进果篮,从中抽出一个,将橘子剥开,剥下一瓣,放入嘴里:“橘子不错,眼光不错。”
说完,他将剩下的橘子递给沙发上的人。
裴郁磊连忙接下:“谢谢伯父。”
原正行点了点头,又回到主卧,斗地主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爸爸就是这样……”许英刚开口说到这儿的时候,厕所门打开了,原瓷走了出来。
“圆圆,吃橘子——”许英刚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不用了。”她边说边用纸巾擦了擦手,视线看向裴郁磊,“走吧我送你回去。”
*
最后一抹残阳彻底消失于天际,居民楼的光线很暗,不能完全照亮周围的黑,但裴郁磊还是看到了,昏黄的路灯挤出一束光线,落在原瓷脸上。
她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但周围气场很低,他感受到了。
“行了。”裴郁磊无奈看着她,“真要送我回去?”
原瓷抬眼,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不然呢?”
“我有车的。”
其实在刚刚,裴郁磊就意识到了,原瓷的情绪不对,她说的不是“送他下楼”而是“回去”。
“原瓷。”他叫住她,把她扳过来面向自己,“你哭过了?”
——没去上厕所吧,而是悄悄哭过了一次。
原瓷转过脸,语速很快:“没有。”
“那眼睛怎么红红的?”
“风吹的。”
“你确定?”
“风吹的。”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又重复了变,“眼睛进沙了。”
“好。”裴郁磊道,“要我帮你吹吹吗?”
这次,轮到原瓷沉默了。
裴郁磊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耗着,有一瞬间,裴郁磊觉得自己可以这么跟她下去过一辈子。
“裴郁磊。”
她看着渐渐昏沉的天空道:“十五岁的时候,我有过离家出走的想法,十八岁的时候,我有过考上大学再也不回来的想法。”
“嗯。”
他回答她,告诉她有这么一个人在听着。
“那我现在,也想走,还可以吗?”
裴郁磊笑了,反问她:“为什么不可以?”
原瓷摇头:“太任性了。”
“你可以。”他边点头边打开车门,“来,上车。”
“你又要送我去什么星球啊?”原瓷展露笑脸。
“这次可能没这么大。”裴郁磊故作神秘,扬了扬眉,“上车就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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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要准备收尾了
第58章
一路上,原瓷都带着询问的视线看他,但都被对方一副“别问”的眼神给咽回去了。
“………”行吧。
裴郁磊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
原瓷挑了下眉,上楼的时候,狭窄楼梯间,她问道:“怎么?不送星球改送房了?”
裴郁磊笑笑:“你是这样想的?那么快就想当女主人了?”
原瓷:“………”
见对方一副吃瘪样,裴郁磊嘴角扬起弧度:“你马上就知道了。”
门打开的同时,他随手打开灯:“进来吧。”
“讲真的。”裴郁磊边走边说,“你要钥匙的话,我再配一把给你。”
原瓷想说“不用了”,她本来就是开玩笑的。
但对方压根没给她机会,径直走入卧室。
原瓷坐到沙发上,随便向四周看了看。
“帮个忙。”
卧室传来声音。
“你干什——”她不明就以就走过去,却看见裴郁磊提着一个类似相框的东西。
“你这是?”
裴郁磊眼神示意桌上的东西:“剩下的拼图,帮忙拿出来。”
拼图?
原瓷带着疑惑,走了过去,她拿起剩下那部分拼图,下面还压着张图纸。
——图纸上的人物再熟悉不过了。
她转过头,刚想问些什么,却被裴郁磊抢先一步:“快跟上。”
“…………”
没办法,原瓷只好先拿上拼图和图纸跟上。
“你什么时候买的?”原瓷问他,看样子还拼了一大半。
裴郁磊将木框抵在地上:“就前几天。”
原瓷拿出一块拼图:“总共多少?”
“买的一千块。”裴郁磊的视线落在她手上,“有兴趣吗?”
原瓷的眼眸暗了暗,这是一千块的海贼王拼图。
裴郁磊买了,还拼了一大半。
“怕你没有时间。”他躺在沙发上,随意拿起两块拼图放在手中,“本来想拼完了送你的。”
“那现在呢?”
“想跟你一起完成。”说着,他把那两块拼图放入正确位置,“来吗?”
原瓷没答应他,但拿出图纸,在图纸上面很认真找拼图的正确位置。
裴郁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是我给卖家的图纸。”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的手懒散搭在沙发边上,仿佛十分享受这么个悠闲时光,“里面还有点其他东西。”
原瓷皱了皱眉,又听对方道:“但大致是这个。”
说着,对方便蹲下身,跟她一起完成这个作品。
拼拼图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们聊了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对方没在时候的日常小事,又或者是对方知道的,但还是要提出来回味一遍,无论怎样,两人都没有腻的意思在里面。
原瓷拿起一块拼图,却迟迟不下手。
裴郁磊也停下动作,就这么看着她。似乎觉得不好意思了,原瓷轻微攥紧那块拼图:“你不问我为什么?”
“你想说吗?”
“你想听吗?”
裴郁磊放下手中一切,垂着眼看她:“洗耳恭听。”
“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原瓷有些迷茫,不得不说,裴郁磊好像真的很会给她这么一个空间。
之前所谓的“星球”亦或现在拼拼图转移情和缓解情绪,都是在给她退让。
他不会去强迫你,只是安安静静等着你愿意开口的时候,给你足够的自我思考。
“你知道吗,人活在世上越久,能陪父母吃的饭就越少。”
“学生时代那会儿,我嫌我妈在饭桌上唠叨,每次总是没话找话,明明大家都不想说话,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原瓷顿了顿,放缓语速,“我特别不喜欢我的家庭氛围,所以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们多接触。所以每次尽量把时间控制在五分钟内解决完一顿饭。五分钟,什么概念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总是习惯吃半碗饭,有汤就泡饭一股劲儿吃,就算有很喜欢吃的菜也还是吃的少。后来我去读大学,很少回来。有次学校放假,可以自愿留校,我没想回去,因为前几天我和他们吵架了,在手机上吵的,我都是打字,因为我连语音也不好意思发。”
“后来,室友们都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空荡荡的寝室,我有一瞬间想回到那个地方。”
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于是,我下午订车偷摸摸回去了。”原瓷好似陷入了回忆,“我晚上到的,他们都不知道。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我用钥匙开的门,回到家我看见他们正在吃饭,吃得挺清汤寡水的。”
那天,许英看见她很震惊:“你这孩子……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那时,原正行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菜都没那么多。”原正行道。
“是是是。”许英说,“我再去给你加两个。”
加上来的菜,是她最喜欢的番茄蛋汤和糖醋排骨。
“我一直想,要考上大学,离开临水,再也不要回来了。可真有那么一天,我突然舍不得了。我看见很多人都说,和父母真正别离的倒计时也许从你上大学,或者真正意义上走出家门那一刻开始的。”
从那之后,父母老去的速度加快了,你越来越赶不上,甚至渐行渐远。
“人这一生,能陪父母吃多少顿饭?”她放下攥着拼图的手,将拼图放入正确位置内,“我不知道。从那时候开始,好像什么东西无形中就变了。明明以前说的是,走出这里离开这里,再也不回头。但我还是被牵绊住了。”
“我妈曾说,我是一个很记的人,为什么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我也不想,但我就是记得。”原瓷将手指狠狠恰入肉中,“长大以后,很多亲戚都说为什么我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了,小时候那么爱笑,小时候会给他们讲故事,小时候小时候……我也想把小时候的自己还给他们,我也不想长大。”
裴郁磊心里开始泛酸,他没开口打断她,他明白,这时候开始,原瓷已经不单是说给他听了。
因为这更像是一种自述自听。
“我是一个很记的人。所以我记得小时候他因为一次英语考试,我的成绩考差了,当着很多人的面扇我巴掌,我也记得更小的时候,一个下雨天,他背着我,我们两个一起去接我妈,在路上还捡到了五块钱。我记得因为沙发上有一团不是我扔的纸,他认为是我乱放的,我说不是,他就问那为什么我看见了不拿开,可我根本没有看见,我根本不知道,他不听,时间长了,我也懒得说了。”
原瓷语速加快:“对,我是一个很记的人。所以我记得他永远对别人家的孩子喜笑常开,是一个可以开玩笑很大方的叔叔,对我却永远苛刻和打骂,他甚至不允许我哭。”
原瓷是一个很记的人,但她也记得——
“小学,一次扫地,我中途和同学发生矛盾,晚上七点才回到家。回家的路上我看着完全黑暗的天,忍不住哭了,想着回家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骂为什么这么晚回来,结果到家,他们都没有吃饭,也没有骂我,等我的是一盏灯光,然后他们叫我快来吃饭。那一瞬间我觉得不那么委屈了。
“初中,回乡下过年。我和他的关系如履薄冰,但在牌桌上,我看见喝醉的他和别人谈起我不愿跟他多说话,我见过他干活手上留下长条伤疤没有哭,晚上因为腰痛睡不着没有哭,但那天我看见他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我在旁边不知所措,抵不住亲戚的视线,我说手机没电跑开了。”
“高中,有次我生病了头很痛,但是我妈以为我想回家玩,不同意请假,很难得,也许是那次太痛了,我打电话给他,听到他的声音,我忍不住哭了。他说,身体不舒服就回家。那天晚上,我以为不是他,因为他应该更喜欢我的成绩,他们都是。“说到这儿,原瓷停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倒是希望,我只能记住爱或者……讨厌。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反复跳横,到最后来,我竟然最恨自己,如果我没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更好,如果给他们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是不是更好。”
“你知道吗?”她轻笑一声,“我有时候甚至想过,我或许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但我又不明白,为什么忽好忽坏呢?每次以为,我以为,我们关系要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时候,现实就是会给我重磅一击。”
如果说,原瓷和许英的聊天记录,没有语音消息,但至少有你来我往的文字信息,但她跟原正行的聊天记录,却只有转账信息,甚至从她工作有收入后,这点儿消息也没了。她和原正行的电话,也从不会超过一分钟,都是简单把事情一说双双便挂断电话。
很夸张,但这样的关系却存在于一对父女之间。
她闭上眼睛:“这样是不是很矫情?”
过了会儿,原瓷感觉有什么东西轻抚自己的眼尾。
她睁开眼,闯入裴郁磊的视线——
“说实话,我挺高兴你跟我说这些的。”裴郁磊笑了声,很快,他语气又带着无奈,“但我不是很希望你是一个擅长坚强的人。”
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抱了下:“不觉得你很矫情,只觉得你现在是个很难过的圆圆。”
第59章
房间的窗帘被拉住,裴郁磊开了盏小灯,散发温馨的暖色光。
“你叫我什么?”原瓷不可置信道。
“圆圆。”裴郁磊重复了遍,他想了下,“我听见你妈妈这样叫你了。”
原瓷呆坐在地上,很久以后她轻轻“嗯”了声:“我的小名。”
她顺靠在沙发上,坐在地上。
“不冷吗?”
裴郁磊这么说着,却陪她坐下来,双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但谁都没有先开口。
暮色四合,夜风吹过窗前树叶,沙沙作响。
原瓷的手垂在一旁,不由得攥紧:“我爸开了家废品回收店,我们一家三口的来源都靠他。我很小的时候,被送去小学上学,他总是骑着一辆三轮车来接我。放学的时候,人很多,路都特别挤,一般要花点时间才能出去。有次,被我们班一群男生看到了,他们在外面叫我的名字,问我怎么坐三轮啊。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丢脸。后来我才明白,这是爱慕虚荣。”
但现在,她抬眼,呼吸一滞:“可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哪怕是收垃圾,我也是靠他收垃圾养大的。”
于是,她不止一次再想,如果自己单纯拥有爱恨分明的能力,这样她就能很痛快决定,可她没有。
不仅如此,她爱慕虚荣,也想躲着过这些事情。
如果她不是他们的孩子,或者他们不是她的父母,是不是都会好过一点呢?
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兜兜转转,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回到原点,最后她只能讨厌自己。
爱慕虚荣的自己,没有天赋的自己,叛逆逃避的自己。
人生就像一场迷宫,无论怎么走,她都走到了死胡同一样。
在外,她能够展现开朗大方的一面,但面对许英和原正行,她总是封闭自己。
其实她也想过,为什么面对他们就是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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