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后话,暂且不表,此刻宋婉华带着青柳青娟回长乐宫,经过一处水塘,远远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男子。
因为服饰不同,宋婉华一眼就看出他是宿国人。
那人上前来:“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如斯佳人,不知是公主还是娘娘。”
宋婉华看清那人眼底的觊觎,心下不爽,出口呛道:“关你何事?!”
那人自以为风流地一笑,“是我唐突了,在下是宿国太子殷利,此番前来迎娶宝纯公主。”
殷利长得再丑,那也都是宋婉华听说的,这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脸大如盆,眉眼却都挤到一处,眼睛小鼻子大,嘴唇还厚。
嫁给他要做噩梦的。
不对,是做噩梦吓醒又会被吓晕的程度。
宋婉华拉着青柳就走。
殷利动作飞快拦住她,眯了眯眼:“姑娘不会就是宝纯公主吧。”
他打量她几眼,露出一个恶心至极的笑:“是了,姑娘一定是,这样的美人除了宝纯公主还有谁?那我便是你的未婚夫婿了,不如公主陪我走走,也算提前培养夫妻感情。”
青娟当即低声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青柳挡住他的视线:“阁下身份不便,不宜在宫中久留,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主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殷利道:“我是庆国的女婿,你们公主未来的夫婿,你也该叫我一声姑爷,何来身份不便一说?”
说着他竟伸手过来,想要拉住宋婉华。
宋婉华看见白色的衣袍一闪而过,是大皇兄。
这么近,他没看见也听见了,可他什么都没说。
宋婉华想吐,她有点想明云绯了。
如果她在的话,这人屁都不敢放一个,或者以后连放屁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她是明云绯的妹妹,被如此唐突,不说是宿国大皇子,就是宿国皇帝,她都会替她挖了他的眼睛喂狗。
也许是明云绯给她的勇气,宋婉华拿过青娟手中拎着的食盒一把砸了过去,大声骂道:“丑东西!”
青娟本就血性冲动,此刻也不再忍,弯腰捡了拳头大的石头,猛地一扔:“长得跟厉鬼还魂似的,没到七月半就出来吓人。”
青柳理智尚在,急忙拦着:“青娟,不要冲动。”
宋婉华高声道:“骂得好!”
砰的一声,殷利眼冒金星,歪倒在地。
青娟趁机上前踩了几脚。
听见有人来了,青柳捡起地上的食盒,也趁机踩了两脚,然后拉着宋婉华和青娟就跑。
青柳一晚上都惴惴不安:“公主,您今天也太冲动了。还有你,青娟,明日一早皇上宴请使臣,你把他脸砸成那样,要是怪罪下来,你哪还有活路?”
青娟往宋婉华怀里缩,小声说:“公主会护着我的。”
宋婉华揽住青娟:“放心,实在不行我让明云绯送你出宫。”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好吗?
青娟看着坐在檐下赏月正开心的两人,认命地坐在了宋婉华另一边。
算了算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活一时乐一时。
翌日。
青柳顶着两黑眼圈给宋婉华梳妆,见她和青娟都容光焕发。
宋婉华挑了个簪子别在发间,看见恹恹的青柳:“你若身体不适,就留在长乐宫休息,青娟陪着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青柳:……要怎么放心两个活祖宗,把宴席掀了谁负责。
对了,今天还加一个安乐侯。
那人也疯得不轻。
宋婉华诡异地从她脸上读出了以上内容:“青柳,你就是太墨守成规了才不痛快。”
“奴婢这是清醒理智。”青柳索性全说了:“该痛快的时候自然能痛快,往常公主行事奴婢从未多言过。可不该痛快的时候,如果不收敛爪牙,是对公主不利。”
宋婉华回头,掐了掐她的脸:“好啦,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小管家婆。”
青娟也点头。
青柳叹气,继续给宋婉华挽发。
她当然希望她的公主可以时时刻刻随性为人,痛快做事,不受一点委屈,可这不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做到的。
居于深宫,皇后娘娘尚且处处受制于人,何况她们。
也唯有一人可以自由自在――皇上。
午时开宴。
明云绯还没进门就碰上殷利,看见那乌黑眼圈,不由讽道:“殿下昨晚是去偷夜香摔成这样了吗?”
殷利苦笑两声:“家有悍妻,不可说,不可说。”
“殿下来使还带了红袖添香?”
殷利刚想说不是,就见明云绯眼皮一抬,眸光沉沉盯着他,他一时踌躇,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使臣团没有女子她必定知晓,何必多此一问。
宝纯公主和亲一事她也知道,所以也明白他说的是谁。
听说明云绯在边境时就多对女子照拂,还编了一支妇女军。
所以她这是……要护着宝纯公主的意思。
殷利脑子转了几个来回,才答道:“是我说错了,这伤是我走路不小心摔得。”
明云绯笑笑:“殿下走夜路可要当心,摔成这样,皇上必定会过问。对了,庆国灯笼做得好,殿下可向皇上讨要几只。”
殷利:“在下谢明将军美意了。”
今日宴席热闹,除了宿国使节、庆国官员以外,诸位皇子自不必说,涉及到和亲一事,因此皇后和宝纯公主也在席间。
一开宴,皇帝果然首先问及殷利的伤。
殷利说走夜路摔了,不欲多言的样子,皇帝只好赏了几只灯笼揭过。
宴席上,皇帝对庆国使臣并不热络,聊了几句,看了些热闹歌舞。
明云绯看见宿国一位白胡子使臣身后的宫女不知何时换了一个,手上的酒壶也不一样了。
宋婉华也发现了。
两人隔着席面,遥遥对视一眼又错开。
第126章 事发
二皇子要动手了。
他的目标是这位老使臣, 宴席上闹出事情来后果严重,首先破坏两国邦交的帽子摘不掉,更何况谁知这有毒的酒会不会倒在皇上杯中。
不管哪种解释, 都是大皇子办事不力。
或者他学聪明了, 直接嫁祸给大皇子。
明云绯和宋婉华商量过, 她的意见是静观其变, 不管哪位皇子出事,对她们而言都是好事。
宋婉华笑了笑:“你是哪个宫的宫人?”
青柳走过去拉住她要倒酒的手, 那小宫女才反应过来公主问的是她:“奴婢是行宫来的,被分到御膳房做事。”
皇后瞥了一眼她:“宝纯,可有什么不妥?”
皇帝闻言也看过来,目光询问她。
“并无。”宋婉华笑着对小宫女说:“我看你是后进来的,不知是谁给大人送来美酒?”
小宫女捏紧酒壶:“是我看这位大人喝完了, 自作主张送来的。”
宋婉华点头:“正好,本宫的也喝完了, 你也过来给我添一杯吧。”
明云绯皱眉:“公主要喝, 可让御膳房新送一壶。”
“来来回回, 不知要多少时间。”宋婉华目光在滑过殷利时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 我应该敬宿国殿下一杯。”
殷利抬头正好和盈盈的目光对上,一时呆愣说不出话, 公主好颜色,软和下来只肖一句话,就能把人魂勾了去。
昨日虽无礼,谁知不是女儿家害羞?
殷利感受到一道目光, 转头寻找,看见是明云绯冷冷盯着他, 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她这是怎么了?
先前在门口还可说她回护本国公主,不愿意多生事端,可如今她竟不允宝纯公主敬他。
难不成……
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殷利眼神更加热切了些,他找到能伤明云绯的办法了!
殷利当即叫道:“还不给我和公主倒酒?”
白胡子使臣见殷利发话,自然给面子,收回自己的酒杯示意:“先给殿下和公主倒酒吧。”
皇上心有疑窦:“宝纯今日怎如此贪杯?”
皇后以团扇遮脸,悄悄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皇帝笑了笑,不再管。
宫女先给殷利倒满,然后去宋婉华座席,经过明云绯时被拦了下来。
“今日宴上佳酿是我和大皇子亲自选取,看着不醉人,后劲却大。公主已饮尽一壶,不适宜再喝了。”明云绯说:“不若斟给本将军,我替公主喝。”
殷利越发确定心中猜想,自古英杰难过美人关,看来明云绯也不例外。
神乎其神的少年将军,也不过是个没见过漂亮女人的浅薄男人。
殷利再看宋婉华,突然觉得她不漂亮了,还不如宿国的舞姬。不过他还是会娶她,不为别的,单为了让明云绯不痛快。
明云绯喜欢的女人不痛快,那就是明云绯不痛快。
明云绯不痛快,他就痛快。
殷利举起酒杯笑说:“宝纯公主和我关系不凡,这一杯,即便明将军想替,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吧。”
皇帝摆摆手,“就随宝纯的心意吧。”
顶着明云绯要杀人的目光,殷利第一次充满了勇气,仿佛此刻手上的不是酒杯,还是打败明云绯的荣耀冠冕。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 “还不给公主斟酒?”
“慢着。”
殷利:“明将军还要阻拦?”
明云绯起身,夺过宫女手中的酒壶:“我亲自给公主斟。”
殷利眸底暗暗,唇角笑意更深。
――啪。
酒杯摔在地上。
殷利苦笑说:“天冷容易手抖,不小心摔了,还请庆国皇上恕罪。”
皇帝皱眉:“无妨,换一个便是。”
“就是可惜了好酒。”殷利接过新酒杯:“左右明将军要为公主斟酒,不如也帮我满上。”
在场无不惊愕,他算什么东西,敢让明云绯斟酒。
宿国使臣也愣住,大殿下喝醉了?
宋婉华想要阻止:“殿下……”
皇上看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宝纯,你不日出嫁,有安乐侯亲自来斟酒之美意,必会夫妻和睦,琴瑟和鸣,还不谢过安乐侯?”
皇后也道:“宝纯这孩子有福气。”
殿中所有目光集中于她,明云绯眸色暗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好啊。”
宋婉华攥着酒杯的手指发白,她牺牲一些无所谓,可明云绯不行。
她恨不得啐殷利一口。
明云绯走向殷利,给他斟了满满一杯。
然后走到宋婉华跟前。
清冽的酒落在杯中,少年语气温和:“公主不胜酒力,聊表心意即可。”
宋婉华看见只有杯底一点,眼眶一阵发酸,瞥开眼不敢看她。
明云绯回席,经过诸位皇子时,二皇子突然道:“宝纯妹妹和宿国殿下还未成婚,独自饮酒不妥,不如大皇兄相陪?”
皇后突然疾言厉色,“不可。”
紧接着又找补道:“原是宝纯的心意,你们一个两个掺和进来也是不妥。”
三皇子眼光一闪,似玩笑道:“不若我来作陪,毕竟安乐侯亲自斟酒的机会不多。”
大皇子目光一顿,落在如松如竹的明云绯身上。
明家什么都好,就是有一股子气节,父皇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毕竟当奴才的,要什么气节?
果不其然看见她眼中的屈辱,大皇子不顾皇后的阻挠,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道:“麻烦云绯了。”
明云绯不发一言,给大皇子斟满,而后回到座席。
酒壶放在桌上的瞬间,发出咔哒一声,裂开几道。
明云绯道:“皇上,微臣身体不适,请允臣下先行离席。”
这就受不住了?
包括皇上在内的几人脸上浮现如出一辙的讽笑。
皇上道:“爱卿既不适,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云绯闷头离开大殿,背影满是煞气。
宋婉华不顾场合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今日是她害了她,以后若还有机会,必定千百倍的补偿回去。
接着她听到大皇子高昂的语调,“我以酒寄情,祝宝纯和宿国大殿下和如琴瑟,我国和宿国永远敦睦邦交。”
宋婉华抬手欲饮,唇上刚沾了点酒,那一点冰凉还未送入口中,就被青柳制住胳膊,而后揽住她肩膀一捏,宋婉华吃痛歪头看她。
接着她脖颈刺痛,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青柳一把抱起宋婉华,高声道:“酒里有毒!公主中毒了!太医!”
青娟急得不行,立马就哭了:“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酒杯滚在地上。
殷利和大皇子带着隐秘的得意心思喝空一整杯,此时想吐已来不及,未发一言直挺挺摔在席面上,将案几砸了个面目全非。
瞬间两方都乱了套。
江俊才急忙喊道:“护架!护驾!”
三皇子走近看了一眼,随即骇地退了几步:“七窍流血,嘴唇发黑,好霸道的毒药。”
一人道:“像是鹤顶红。”
听闻此话,二皇子肉眼可见的慌乱,整个人像被钉在凳子上一样不得动弹。
不,不会的。
他没想杀人的。
不过是一些致人神志不清的药。
他早查过了,那个白胡子老头对庆国多有不满,在驿站常大放厥词,如果他在宫宴上发疯,父皇那样好面子,必定气急。
届时不管是不是大皇兄做的,父皇都会迁怒与他。
后来撺掇大皇子喝也是这个原因。
怎么会是鹤顶红。
他猛地起身:“太医!叫太医!”
剂量实在大,殷利当场毙命。
大皇子呼吸微弱,太医施了针防止毒药扩散,又一剂催吐的猛药灌下去,保住了性命,被抬到皇后宫中去了。
至于宝纯公主,太医院前几个月新来的民间神医章太医细细把脉后说,“公主身子弱,发作得极快,好在喝得少,不至于毙命。”
青柳禀告过皇帝,带着宋婉华回了长乐宫。
殷利死了。
皇帝看着人心大乱的使臣团,对着江俊才说了几句。
江俊才领命出门,不一会儿带了一队御林军回来,将使臣们团团围住。
竟是要软禁他们的意思。
江俊才道:“在事情查明之前,还请诸位大人在宫中小住。”
皇大发雷霆,誓要查明此事。
宋婉华醒来时,夜已全黑,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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