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绯无奈和她对上视线:“公主,你这是第二次试探在下了。”
宋婉华直直盯着她, 她知道她的性子,不想说的话怎么问也不会说的,但她偏偏想听她说。
于是宋婉华执着道:“明云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云绯不解释, 只是道:“二皇子因为鲁莽才遭此下场,想必这些日子在府中思过也想明白了, 不若让他进宫来看看静妃娘娘,也好尽一尽孝心。”
宋婉华气得撕烂手中的书,一把抓住明云绯腰间的衣裳,“你今天不说,我就不让你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整日困在长乐宫惴惴不安。”
她声音陡然尖利:“明云绯!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明云绯眼底浮上无奈,手掌落在她的头上:“公主,你心乱了。”
宋婉华知道她说得对,可她不得不急。
皇上已经让大皇兄准备宴饮,款待宿国使臣,宿国大皇子后日就会入京。
这几天她一闭眼就是一张老脸,闹得她睡不着,睡着了也会被吓醒。
从前她为了做戏给自己选的那些嫁妆如今成了她恐慌的源头,一切都准备的那样完美,她嫁过去似乎顺理成章。
明云绯还成了皇帝最器重的臣子,如若她反悔不帮这个忙,她没有任何损失,而她则回天乏术。
“是,我心乱了,因为我不是你。”宋婉华手从衣袍上滑落,无力道:“你是明云绯,是一剑破五城的少将军,是皇上最器重的臣子。而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公主,以父为天,以夫为天,是我命中注定的结局。”
明云绯动作缓缓,良久,她轻轻抱住不自觉流泪的公主,附在她耳边道:“公主,你的苦肉计一向成功。”
宋婉华从她怀里愕然抬头,明云绯拿出帕子给她擦了眼泪:“想问我怎么知道?”
宋婉华眼底沉沉,坐到了她对面。
“由皇帝亲自抚养长大的宝纯公主,被开蒙夫子赞过目不忘的宝纯公主,能自由出入御书房、大有见地的宝纯公主,你的眼泪从不软弱,而是锋利的武器。”明云绯收回帕子:“说我有所隐瞒,公主又何尝坦诚呢?”
宋婉华沉默良久:“你倒是了解我。”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明云绯拿起桌上放着的《女戒》,“公主不抄,不是因为皇上不管,而是因为这些东西,你看过几遍就能背诵,自是不必抄写。”
宋婉华看着她,轻轻说:“明云绯,这次是真的,我害怕。”
“我明白。”明云绯说:“我明白公主的顾虑,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的父亲明扬因为被人出卖才会死,而出卖他的人正是皇上派来的监军。”
宋婉华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明云绯闭了闭眼,将来龙去脉一一告知。
皇家亲情淡薄,但宋婉华明白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母亲父亲意味着什么。
她的母亲,被宿国奸细绑架,为不影响战局,自杀身亡。而过了十年,她们所忠心的君王又亲手断送了她的父亲,使之成为宿国人的刀下亡魂。
该有多恨。
宋婉华听到她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所以公主,有些事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做。”
“对不起。”宋婉华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发现,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少年将军如此瘦削单薄,“你要我做的事我会做好的。”
明云绯捏着她的手,退出她的怀抱,眼里是化不开的浓墨。
几息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翌日宋婉华去看了静妃,在宫门口被皇后的人拦了下来,她又改道去了皇后宫中。
“母后。”宋婉华乖巧行礼,手上还提着要送给静妃的点心。
皇后笑意不达眼底:“宝纯快起来,你好久不来母后这儿了。”
宋婉华:“不是宝纯不来,父皇罚了宝纯抄书,这几天都不得空。”
“哦?”皇后语调慢悠悠的:“那怎么今日有时间去祥福宫了。”
祥福宫,静妃所居。
宋婉华咬了咬嘴唇,声音轻而低:“这几天宫里太压抑了,宝纯不喜欢,我想让静娘娘给父皇道个歉,重修旧好。”
“你倒是有心,不知皇上和静妃可领你这个情?”皇后看着座下低头搅着帕子的女孩,火气不打一处来。
珍妃愚蠢至极,生下的女儿随了根儿,也脑子不清醒。
这偌大的后宫中,也只有她当皇上和全部妃子孩子都是一家人。
“宝纯只是想尽一份力,宝纯出嫁在即,只是想让宫里恢复从前和睦的氛围,父皇开心,母后您也开心,还有……”
“什么?”
宋婉华语气低落:“二皇兄犯了错被皇上禁足,静娘娘一定很担心他,我想让静娘娘和二皇兄见一面。”
皇后眼底划过暗色,二皇子气性大,最是鲁莽,前朝已经不顺,要是让他知道他母妃在后宫过得也不好,不知会发什么疯。
发疯好啊。
发疯了皇上就更不喜欢他们母子了。
珍妃的女儿虽蠢,但也蠢得合人心意。
皇后笑了笑,和善道:“宝纯至纯至善,母后自然知道,可是二皇子已经被罚禁足,如何能进宫呢?”
宋婉华:“那……那我去求父皇。”
皇后:“你父皇正在气头上,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宋婉华疑惑:“那该怎么办?”
皇后:“傻宝纯,悄悄的、不让你父皇发现不就好了。”
宋婉华眼睛一亮:“我知道了!谢谢母后。”
待人走后,皇后派人时刻紧紧盯着祥福宫的动静。
傍晚。
冬天日子短,此时已不见太阳,黑压压的。
明云绯负责的案子有了进展,事关紧急,她不得不即刻出发,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入宫面圣。
在将要进入皇宫时,一个人影溜上了她的马车,一柄匕首横在她的脖颈之上。
车厢内落针可闻,明云绯问:“何方英杰?”
“少废话!”刀刃离她脖子又近了几分。
“二皇子?”明云绯讶然:“您怎么会在这儿?”
二皇子知道事情败露,索性不装了,直接道:“明云绯,我借你马车进宫一趟,看看我母妃,你听话些,也少受罪。”
明云绯举起双手示意,黑夜里一双眼睛格外亮:“二皇子至孝之人,在下佩服,这点小忙自然要帮。”
二皇子冷嗤一声:“冠冕堂皇,怂包!”
明云绯不反驳,晃晃悠悠到了宫门。
值守的侍卫拦下马车:“里面是何人?”
明云绯在二皇子要吃人的目光中掀开帘子:“在下有要事禀告。”
见是她,侍卫并未多加盘问,很快放行。
二皇子神色复杂,道了一声多谢消失在夜色里。
明云绯勾了勾唇角,挪步去见皇帝。
不一会儿,就有人通传:皇后宫里的一个宫女有要事禀告皇上。
皇上正和明云绯说话,自然叫她等一等。
明云绯禀报完事情和皇帝一起出门,不见那个宫女,反而看见皇后和宝纯公主站在一旁。
皇上:“还亲自来了,说吧,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皇后笑得温婉:“臣妾和宝纯想请皇上一起用膳。”
皇帝皱眉:“吃饭就这么要紧?”
皇后给宋婉华使了个颜色,她立刻会意,扬起一个笑:“宝纯许久不和父皇母后一起吃饭了,自然要紧。”
皇帝不再怀疑,依旧脸色不好:“那就去吃饭吧。”
明云绯非常有眼色地告退。
到了深夜,她二进宫来到长乐宫,见到了宋婉华。
宋婉华刚回来,还未沐浴,浑身沾了些酒气。
明云绯:“你喝酒了?”
“没有,皇上和皇后喝,我在一旁不小心沾上了。”宋婉华双眼亮晶晶:“这不是重点,你猜我今天偷偷听到了什么?”
明云绯:“静妃和二皇子要搞事?”
宋婉华点头,打开了话匣子:“皇后知道二皇子会悄悄进宫,派人监视,听到静妃说‘皇后,欺人太甚!’
二皇子说:‘母妃,大皇兄被父皇指名接待宿国使臣,沈家的事也是他主使的,他就是嫉妒儿臣和母妃深得父皇宠爱!’
静妃一拍桌子:‘我的麟儿受苦了,我们一定得想个法子挫挫皇后母子的锐气。既然大皇子负责宴请宿国使臣……’
后面就没听到了。”
明云绯听她学舌,她笑得东倒西歪,骂二皇子蠢货。
等她笑完了明云绯才说:“皇后想要利用你告诉皇上,把自己摘干净,故意让你听到的。”
宋婉华:“对啊,她本来都派人去告诉皇上二皇兄私自进宫了,后来可能是觉得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放任他们在宴席中搞事,搞出大烂摊子,届时二皇兄必定被废,永无翻身之日。”
让皇后回心转意,里面有多少宋婉华的功劳,明云绯不猜也知道。
明云绯:“千万小心。”
宋婉华:“放心吧。”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第125章 来使
十二月十五, 使臣来朝。
大皇子负责,明云绯协理。
宿国大皇子殷利在城门等了一个时辰,不见来迎他们的人, 心中气闷, 使臣团也有些躁动。
“殿下, 庆国欺人太甚, 摆明了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是啊,殿下, 庆国未免太过无礼,来者是客,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殷利:“谁叫我们打败仗了,等着吧。”
使臣某:“这次是我们败了,以后可说不定。现下明扬已死, 庆国必定大不如从前。”
殷利低低说:“还有明云绯。”
他顿了顿,强调道:“此行见到明云绯, 万不可用庆国皇上压她。”
对明扬的死因, 他们都是知道一二的。
明这个姓是每个宿国将士心里的禁忌。
没有上过漠北战场的人是不懂明家的可怖的。
一开始, 他们怕极了明家的忠烈、明扬的英勇,后来更怕那个神出鬼没的小疯子。
古话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家父子便是如此。
明扬已是用兵如神, 明云绯更是骇人,她熟读兵书却从不墨守成规,武功高强又心思缜密,从军数年, 从未打过败仗。
她不像他父亲,行军打仗刚正不阿, 只是为了赢。明云绯指挥时,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永远猜不到她会在哪里冒头,然后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她是天生的战争机器,彻头彻尾的疯子。
“殿下,有人来了。”
殷利也看见了,看见了长长的队伍,也看清了为首之人的眉眼。
明云绯!
他挠挠头皮,苦笑一声,最不想见面的人最先见面。
他和她打过交道,当年她数战告捷,军中流传着“得明云绯者得天下”的言论,父皇许出异姓王的地位招降明云绯。
他负责劝降,不仅被狠狠损了一顿,还差点被扔到沙漠里喂狼。
殷利捏紧拳头又松开,果敢抬头,冷不丁和明云绯对上视线,又手心出汗。
明云绯坐在马上,笑着说:“今儿天气好,在下起迟了,想必殿下不会怪罪。”
一使臣怒极,手指着她斥道:“目中无人,狂妄至极,你是何人?”
明云绯冷冷看他,手腕一翻掷出一镖,擦着那人耳边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下一刻,腥臊味传来,竟被吓尿了裤子。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明云绯又是一镖,钉在那人手上,霎时鲜血淋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已经奉上降书,庆国皇帝都对我国以礼相待,明将军是否太过了?”这使臣说完立马躲在殷利背后。
明云绯谁都敢杀,但不会杀大皇子。
明云绯不欲多说,走到庆国车队前面,一把从殷利后面揪出那人。
殷利知道明扬的死因,在他搬出庆国皇上时,就知道她必会生气。
但他是皇子,不得不伸手拦她,“明将军,他固然该死。但此刻耳目众多,杀他反而对明将军名节有损,也坏了庆国名声。”
明云绯笑了笑,眼底却是黑沉:“殷利,你手不想要了?”
疑问句。
但会不会下一息剁了他的手,他不确定。
殷利咬咬牙,挪开了胳膊。
那使臣惊疑不定,连声求饶。
明云绯冷厉问:“本将军刚才可有杀人?”
“没,没有。”
明云绯点头:“看清楚了,这才叫杀人。”
那人惊愕地瞪大眼睛,彻底没了声息。
剩下的人看着地上的尸体,皆大气不敢喘。
疯子!
明云绯把用那人衣袍擦干剑上血,平淡道:“殿下先到驿站歇息,明日皇上设宴,会有人来接你们。”
殷利:“好,但我想今日先拜访庆国皇上。”
“随你。”明云绯转身就走,似乎来的目的就是点个卯,杀个人。
人走远了,有人低声问:“殿下,施甲施乙如何处置?”
殷利:“死了就埋了。”
“可是施甲他……”
殷利凉凉地看着他,那人闭嘴不说话,马上驿站就抬出去两具尸体。
城门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传到了皇帝耳中,宋婉华来给皇帝检查她《女戒》的背诵成果,也听了一耳朵。
皇帝摆摆手,让报信的人退下。
“宝纯,你怎么看?”皇帝端着茶杯,目光沉沉。
宋婉华:“我说了又要惹父皇生气了。”
“但说无妨,朕权当听玩笑。”
宋婉华:“挺身而斗,可赞他为英杰;在所有人面前都软弱,还可称他表里如一。这殷利,对安乐侯唯唯诺诺,对手下人却痛下杀手,实在是小人行径。”
皇帝眼眸深深:“这么说,宝纯是不喜欢朕为你择的夫婿了。”
宋婉华咬了咬唇:“父皇,你说了你不生气的。”
皇帝啪地砸了手中的茶,热水四溅,碎瓷片撒了一地,而后一言不发离开了御书房。
宋婉华眼底划过暗色,孬种一个,谁会喜欢?
能得她青睐的人,必定是世上最好的男儿。
是不畏权贵、有勇有谋、相貌端正的翩翩少年。
殷利要什么没什么,还年纪一大把,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不许人说了。
很久以后,宋婉华已经不是宝纯公主,把这件事当做笑谈和明云绯说,明云绯笑着看她:“婉华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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