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绯冷笑一声,低头和他对视,“二皇子当真以为一个团花屏风就足以让皇上盛怒?沈国公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二皇子瞳孔一缩,嘴唇呢喃,发不出声音。
沈家是静妃的娘家,是二皇子的外祖家。
没有一个皇子不清楚显赫的外家意味着什么。
明云绯话说到这儿已经仁至义尽,略笑了笑准备离开。
“侯爷,幸亏您还没走呢。”江俊才从御书房出来,看见明云绯喜道,
“可还有什么事?”
“皇上吩咐宝纯公主和亲一事由您全权操办。”
“我知道了。”
见她又要走,江俊才再次叫住她,“侯爷,皇上请您到殿内商议公主的嫁妆。”
“这些不是一向由礼部负责?”明云绯皱眉,“我还要出宫打理护卫队。”
“旁的公主自然是由礼部负责,可宝纯公主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和以往的例制一样只怕委屈了她。”
“好吧。”
明云绯再次回到殿内,心中火气旺盛。
不管是皇帝自己的想法,还是明云绯的计划,宝纯公主都是不可能嫁到宿国的。
既然不过一个流程的事,做做表面功夫就好了,为何要压着她做这些没有意义的活计?
“葵边鸾兽紫铜镜、并蒂莲花琉璃盏、麒麟四足金香炉、如意桃花点翠金簪……这些朕都给你。”皇帝兴致勃勃。
宋婉华眼神闪躲,悲伤中带着娇羞,娇羞中含着不舍,“儿臣谢过父皇。”
明云绯:……
父女两人的好演技一脉相承。
可怜她这个干苦力的。
在御书房这一个时辰,后宫也热闹非凡。
一会儿皇后送来帝王绿翡翠手镯给公主添嫁妆,顺带请皇帝中午到她那里吃饭;一会儿静妃和温敏公主送来暖身暖胃的姜汤……
明云绯实在不想在这里消磨时光,起身辞行:“公主和皇上慢慢选,臣去营里选些合适的人手编做护卫队,确保平安护送公主到我国边境。”
皇帝头也不抬,“你去吧。”
宋婉华暗暗看了她一眼,手指抚了抚头上的簪子。
明云绯按规矩选了些人编作护卫队,又想起父女两人的作妖性子,硬生生扩选了一倍。
好不容易忙完休息,听说几位皇子造访,明云绯不得不迎接。
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来了,还拖着一个小的――不过六岁的八皇子。
“安乐侯免礼。”三皇子一把扶起她,笑着说:“你忙你的,我们来看看给宝纯妹妹准备的护卫队。”
五皇子:“有关宝纯姐姐的事,三哥没有不上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哥是宝纯姐姐的亲哥哥呢。”
三皇子一边审视,一边道:“我们哪个不是为宝纯来的?就连二哥,即便被父皇训斥,也托我为宝纯好好挑选护卫队,确保丁点闪失也不能有呢。”
大皇子不说话,似乎面有不舍。
八皇子拉着三皇子的手,仰头问:“宝纯姐姐那么好,为什么要和亲?”
大皇子拍拍他的手,“为了我庆国的江山社稷,宝纯是个好的。”
八皇子:“那为什么不让温敏姐姐去?我喜欢宝纯姐姐,我不想宝纯姐姐去。”
“别乱说。”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背,“幸亏二哥不在这儿,不然准打你。”
八皇子:“为什么?”
三皇子笑道:“温敏姐姐是二哥的亲妹妹,二哥和静妃娘娘自然舍不得的。”
八皇子面露疑惑:“二哥是骗子,从前还说最喜欢宝纯姐姐,其实最喜欢的是温敏姐姐。不过父皇为什么舍得宝纯姐姐?温敏姐姐有二哥和静妃娘娘,可宝纯姐姐还有父皇呢。”
三皇子:“你还小,你只需要知道你宝纯姐姐是为我庆国的江山社稷出力,无上殊荣,功绩可载入史册的。”
八皇子抿唇:“比起快乐,宝纯姐姐更想要无上殊荣吗?”
三皇子:“这个自然。”
明云绯就在不远处,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屁股决定脑袋。
在什么位置有什么想法。
只要不牺牲自己的利益,黑的也能被他们说成白的。
这些人看似重情,不过都是自我感动罢了。
宋婉华想要的,他们从来视而不见。
这几个皇子,宋婉华个个费尽心机讨好过,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叫人心寒。
明云绯皱眉,一言不发,心情愈发不好。
几个皇子又闹着跑马,明云绯直到深夜才回明府,不曾歇息又匆匆往宫里赶。
长乐宫的宫人早被遣散。
明云绯走窗户进去,见宋婉华坐在榻上怔怔出神。
见她来了,宋婉华才鲜活起来,“还以为你不来了。”
“琐事绊住了。”明云绯坐到案几的另一侧,“公主找我来所为何事?”
宋婉华看着她:“你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也许是今日太过疲惫,明云绯没心力思考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
“二皇兄和我说,你一直针对他,屡屡弹劾他和沈家。”
“前朝的事,公主何时这么感兴趣了?”
“我们不是盟友吗?”宋婉华给她倒水,目光灼灼:“明云绯,你可知前朝和后宫紧密相连,你在前朝弹劾二皇兄,今晚皇帝再去静妃宫里,你所做的一切不说化为泡影,也会大打折扣。”
子虚乌有的污蔑自然如此,可明云绯手里握着的是确凿证据。
皇帝本就疑心重,怎会容得下外戚在头上撒野?
扳倒二皇子,让他成为替罪羊,明云绯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有八成。
但她想听听宋婉华的说法。
明云绯神色集中了些:“依公主看,在下该如何?”
“我虽不知你为何要对付二皇兄,也许你和其他皇子站在一起了,也许你想让江山改姓,我都不得而知。”宋婉华神色暗暗:“但我既然为你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我们从今以后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支持谁我就支持谁。”
说得这样明白,再听不懂就是傻了。
可明云绯不知道为何宋婉华会如此信任她,这样想着,她也问出口了。
宋婉华容色潋滟:“一个任人摆布的公主,芝麻大的权力都寄托在上位者的宠爱上,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无论哪个皇子上位,无论我和他关系多好,我依然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公主,但你不同。”
宋婉华彻底变了,明云绯往后靠了靠,有些好奇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了。
她问:“哪里不同?”
“你胆子大。”
明云绯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草率的回答,愣了一下笑开:“公主的胆子也不小。”
宋婉华自顾自道:“今晚父皇本要去静妃宫里,我设法让他去皇后那里了。你若还有后手,不妨一点点使出来。皇后和静妃素来不和,你可以让大皇兄为你出头,两人内斗消耗。三皇兄城府太深,但对二皇子妃情根深种,两人青梅竹马,可做文章的地方有很多,剩下的……”
宋婉华弯唇一笑,不说话了。
都还小,成不了大事。明云绯在心底替她补上这句话。
宋婉华继续道:“届时你娶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天家人了。”
明云绯凑近她,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看。
长乐宫里烛火燃烧,砰砰两声响,反倒更显得万籁俱寂。
明云绯低低道:“我的公主,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在教唆我……造反。”
最后两字说的格外低沉,砸进了两人心里。
宋婉华和她对视:“少将军早有此意,何须我多言?”
明云绯低声问:“何苦呢?”
宋婉华起身,整个人靠近明云绯,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枕在腿上,一笑风光潋滟。
“我喜欢你,明云绯。”
明云绯吹着夜风回了明府。
“柏叔,差人去查查今日我离开宫闱后发生了什么?特别是有关宝纯公主,事无巨细。”
宝纯公主那番话,五分可信罢了。
明云绯坐在书房思考,宋婉华不蠢,再怎么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把自家的江山拱手相让。
今日她实在不同,野心勃勃又不知疲倦。
我喜欢你。
宋婉华说这话的样子又在脑海中浮现,明明说着有情,眼里却无情。
明云绯温和一笑,这么多年在战场打打杀杀,什么险招都见过,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使美人计。
她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
宋婉华今夜的意思是,让她先扳倒几个皇子,然后以驸马的身份夺取皇位。
可走到这一步就够了吗?
明云绯想:如果是宋婉华的话……
届时几位皇子都已落败,对应的妃嫔也翻不出浪花来,兵权尚在明云绯手中。
一旦皇帝身死,要么明云绯造反登基,要么选择幼童登基,然后公主垂帘听政,掌握摄政大权。
对明云绯来说,自然是前者好,可惜名不正言不顺,而宋婉华从仰仗父亲变成了仰仗丈夫,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只会选择后者。但后者的关键在于如何疏通明云绯?
明云绯在自己的名字画了个圈儿。
然后背靠椅子,眉眼带笑,想了想,在纸上添了第三种解法。
第123章 大病
明云绯拿起写满字的纸细细看过一遍, 确定没有疏漏,将纸放在还在烧的烛火下。
火舌跃动几下,烧得干干净净。
宿朝来使的日子就在眼前, 似乎是刺激到明家唯一的遗孤了。
众人发现自班师回朝以来从未上过朝的安乐侯, 也就是明云绯, 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而且是日日都来。
端庄如玉的少年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人群中都足以叫人精神一振。
可人人都知道, 儿郎出入朝堂,自不是靠一身皮相。
明家这位就更不是了。
虽说她能封侯靠的是祖上荫蔽,但谁也不敢小瞧了她的本事。
皇帝是打定主意要收拾了明家,可朝堂上心狠又忠心的武将不多。此世文武举人皆克己守礼、心向大道,用计过于阴损是要被耻笑的。
唯有她明云绯不在乎。
皇帝看重她这一点, 且她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是以不得不用她。
就这样明云绯成了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剑指的方向, 必定留下血痕。
皇帝满意又胆颤。
此子手段颇多, 狠毒异常,断不可久留。
宋婉华以去看嫁人的几位公主为由, 悄悄出入宫禁和明云绯见面。
这日她到望春茶馆楼下,一抬头就看见坐在窗边的明云绯, 她支着头,一下就察觉了宋婉华的视线,偏头微微一笑。
宋婉华被少年意气煞了满头满脸。
她心想,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会是那些老迂腐口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父皇的书房中最近多了不少参明云绯的奏折, 无不外乎说她手段阴狠,有佞臣之相。
朝臣视她如豺狼虎豹, 可在她眼中,她即便不是贤人君子,也是少年英杰。
宋婉华看不出皇帝的意思,要说他对明云绯不满,可他压下奏折,桩桩件件事依旧交由明云绯去办。要说满意,他又不表态。
君心难测。
宋婉华失神一瞬,任凭青柳给她罩上面纱:“你在这儿等着。”
下了马车直接到梅字包厢。
明云绯在她进门前已经把窗子关上,给她倒好一杯茶。
宋婉华坐到她对面,摘下面纱:“明云绯,你要我做的已经做好了。皇后闭门思过,静妃升为贵妃,暂掌凤印,位同副后。”
几日前。
明云绯传信宋婉华,让她在后宫做出点动静,务必让皇后失势,静妃得意,还告诉她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太医院找章太医。
皇后和静妃不和,那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和。
上次静妃过生辰一事,已经让二皇子疑心是大皇子搞的鬼,再添把火指不定有什么闹剧。
宋婉华心底有些高兴,高兴明云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打算让大皇子二皇子鹬蚌相争,而后她们渔翁得利,而非一个人蛮干。
宋婉华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把皇帝的行踪和生辰一事“如实”相告罢了。
静妃果然上道,三言两语重新笼络住皇帝的心,说自己上次过生辰实在伸张,那要几百个绣娘金丝银线连绣三年、骨架全由白玉制成的团花屏风实在不宜她一个小小的妃子享受。
静妃娘娘说自己心下难安,愿意到佛堂忏悔,还要把屏风送给皇后。
翌日宋婉华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闲逛,就听到皇后说:“一个屏风而已,二皇子孝顺你你就收着,本宫还不在乎。静妃,皇上和沈大人从来不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何苦这样一副小家子气。”
这个屏风是皇上亲口说过铺张浪费的,为此还罚了二皇子思过,皇后这一骂,连他也骂进去了。
皇上脸色黑了黑,示意宫人不要伸张。
静妃说:“皇后娘娘金枝玉叶,再好的屏风也入不了眼,可这是二皇子下江南专门搜罗来的,臣妾送给娘娘,既是臣妾的一番心意,也是二皇子孝顺嫡母的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皇后声音淡淡:“你们母子最大的心意就是不要碍本宫的眼,起来吧,免得别人以为本宫把你怎么了。”
静妃淡淡的啜泣声传来,这块是宋婉华故意选的地方,看不见前面的人在做什么,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听到静妃说:“皇后娘娘还是不肯原谅臣妾吗?臣妾都照你的吩咐做了,上次皇上还说臣妾教子无方,罚臣妾禁足,可那些话都是娘娘您教我的呀。”
静妃一向楚楚可怜,皇后在她嘴上吃了不少苦头,条件反射道:“闭嘴!朱嬷嬷,捂了她的嘴。”
皇帝脸色愈发不好,风雨欲来,他大步迈出:“让她说。”
皇后立马跪下解释,静妃还在一旁轻轻啜泣。
皇帝更怒:“朕让她说!”
宋婉华在一旁看完了全部热闹,静妃说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上次给二皇子说那些话都是皇后教的。
皇后极力辩解,奈何皇帝已经疑心。
此时静妃痛呼一声,楚楚可怜地抬眼看皇上,这才发现她手腕上鲜红的擦伤,“不怪皇后娘娘,是臣妾不服管教,朱嬷嬷抓时躲了一下。”
如凝脂一样的肌肤上擦伤一块,是十分狰狞可怖的。
皇后还想辩解,宋婉华道:“父皇,静娘娘伤的好重,不如先叫太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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