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太好了,都是易得的材料,”宋知意将笔搁下,道:“丹山县的百姓一直为缺水所扰,在冬季来临前需花费大力气将过冬的水备下,所以我想能不能挖一个雨水窖试试看。”
“雨水窖?”宋知远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对,雨水窖,”宋知意在纸上简单画了下,道:“既然有能存食物的地窖,那也可以挖一个能存水的地窖。只是这样的话,防渗就是个难题了。方才二哥提到的三合土,我就想到这上头来了。我想如果能挖一个地窖,再扑上一层这样的三合土防渗水,不就能够存水了吗?”
宋知远接过纸一看,点点头道:“可以啊你,这办法确实不错,才来几天就能想到这个,看来你还挺适合来这里。”
宋知远抬头看一眼宋知意,又伸手道:“这样,你再拿一支细笔过来,你这图画得太糙了,我给你改改。”
宋知意听了,大喜过望,这工造之事他并不了解,若是要实操,怕是还要到处寻工匠才能画出一张合适的图纸来,且还不能够保证专业。差点就忘了他眼前就有个现成的“专家”,宋知远在北关军器局修习,肯定是比他自己要懂的。宋知意忙找出了笔来,双手递给宋知远,笑嘻嘻道:“多谢二哥了。我在旁边给你磨墨,你专心画。”
宋知远按照宋知意的思路在稿纸空白处先画出一品字形洞来,一边又解释道:“需得先凿壁挖出一个像这种形状的洞来,接着用捶泥法夯实窖壁和窑底,以糯米制成粘合剂,将壁孔塞住,注意要将粘合剂凸出少许让三合土能和窖壁贴得更稳……”宋知远说着,又将这些细节写在一边,宋知意在一旁都默默记下。
宋知远全部画完后已是快午时了,他看了一眼外头日头当今的天色,叹气道:“不早了,我还得赶路,该走了。你若还有要帮忙的,只管往军器局递信来,这离军器局不远,来往都方便。”说着便匆匆起身要走。
“二哥,等等,”宋知意忙跟上他的脚步,道:“你方才画图纸时我又想到了一事,除却雨水窖之外,是不是还可以在丹山下修暗渠把丹山地下的水引出以灌溉农田?”丹山山脚下的丹山县打出的井里没有水,但作为丹河发源地的丹山,其下应该是有地下水的,不然这丹河也不可能凭空出现。宋知意前世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在许多地区见过坎儿井,他方才说的暗渠,就是与其类似的东西。
在宋知意简单的描述之后,宋知远皱眉思索了下,道:“你说的这个东西,好像西边的察合台汗国有类似的,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在军器局专攻的不是这个。画个简单的雨水窖就罢了,这种复杂的我还真不是很了解。”
“不过有一个人应该会这个,”宋知远话头一转,道:“而且这个人你我都认识。”
宋知意期待道:“二哥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许时楷,”宋知远顿了下,接着道:“他之前造的很多武器图纸都被军器局收录了,我看过,很多都是依地势而造,他对这一块应当是熟悉的,不然圣上也不会让他进工部了。我记得你们是在南疆共事一段时间吧?他现在是已经回京了,你可直接去问他,或者我帮你转达他。”
宋知意欣喜道:“如此甚好,不劳二哥了,我之后找机会问问他。”
“行,”宋知远拍了两下下宋知意的肩,道:“我真该走了,你也回去吧,不用送了。”
……
第二日,宋知意便又寻了好几个丹山县本地的工匠到县衙来,给他们看了宋知远画的图纸,工匠们皆是啧啧称奇,表示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不过这图纸上写明了详尽的制作过程,按照上边做应该是能做出来的。既然是能做,那便能撸起袖子开始干了。
宋知意唤来了县丞杭觅阳和县尉柳志,说明了凿雨水窖一事,并将图纸交给他们。明日他便要启程去府衙那边了,他让两位同事去各村里寻找愿意在院中打造雨水窖的村民,可以重点关注各村里行动不便的独居老人,造窑的工费和材料费可以先由县衙拨款资助。
杭觅阳听完了宋知意的布置,又问道:“宋知县,若是没有村民愿意试呢?”
宋知意想了下,道:“如果没有,就把第一个雨水窖建在县衙露天处,不用县衙公账,钱我来出。建成之后再让各村民来看,若还是不想建,那此法可能确实无法在丹山县推行,便不再强求了。”宋知意之所以如此抓紧时间是因为雨水窖建成后还需放置净化三月,其中的水才可饮用。丹山的夏季也差不多就着几个月,所以他一日也不想浪费。
除了雨水窖建造外,宋知意也把县衙内的其他工作都整理交待好,才开始准备自己往返路途中要用的物品。
……
两日后,宋知意和段茫抵达永昌县,也就是凉州府府衙所在处。要见新知县的是凉州府知府沈鹤轩,说是见,其实算是一个晚上的小宴会,让新来的知县都互相认识认识,平常有什么。知府虽只是四品官,可凉州府是大周的军事重镇,此地的知府比肩顺天府知府不是问题。且这位沈知府在凉州府任知府多年,一直未调任,可谓是实打实的天子心腹。
进永昌县城下马之前,宋知意突然道:“那人还在跟着我吗?”
宋知意说这话时头也没回,叫段茫一愣,片刻后才道:“一直跟着呢,这几日你去村里的时候他也在暗处跟着。你一直不说,我都以为你忘记这茬了。”
宋知意又道:“他的实力比之你如何?”
“我在他之上。”段茫这回很有自信,自从上回回南疆时在杀手手底下吃了亏,段茫就一直在勤学苦练。还有上回段家出事,段茫伤好后就下了一番苦功夫精炼武功,现在也能跟两个姐姐打得有来有回了,一般的习武之人不是他的对手。
“好,”宋知意轻松越下马,道:“那我就仰仗段剑士了,晚上帮我个小忙。”
宋知意和段茫二人差不多是踩点到的府衙,宴席上,新知县们差不多都到齐了,见宋知意来,他们都纷纷侧目望向来这。他们其中有一些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在京城中听说过宋知意的事迹,心里头对他这种作为多少都有些鄙夷。
因为宋知意来得最晚,所管之县也是凉州府排最末的县,所以宋知意跟知府沈鹤轩行完见面礼后便只能做到离主位最远的位置上,而他见到在他旁边坐着的这位知县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举止之间也不向官场上的老油条那般老成,于是宋知意便猜测这位也是同他一样也是今年的进士。
宋知意朝这位年轻知县友善地打了个招呼,却未料到人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他,叫宋知意有些讪讪。
其实宋知意猜得确实不错,这位年轻知县名唤陈和光,苏州府人士,也是今年的进士。他在黄榜上的名次比宋知意高些,在二甲中等。他被派任的县是凉州府的丰乐县,虽不是军事要镇,但该县土地肥沃,所种粮食也是凉州军士重要的粮草来源,在凉州府的地位还是有的。所以陈和光虽没能留京,但在丰乐县做知县,他也算满意了,毕竟他的名次并不高。
这陈和光是苏州府,乃至江南都有些名气的才子,他上京考春闱前,就听过宋知意的名头。春闱时宋知意夺得会元,他也在榜上前十之列,那时他对宋知意是即敬佩又嫉妒的。可到了殿试黄榜那次,他虽对自己的名次不是很满意,但见宋知意的名次比他还低,心里又莫名有些得意,想着宋知意也不过如此。
可未想到第二日宋知意居然还公然拒绝进宫向圣上谢恩,这可比托大拿乔还严重,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虽有一些百姓为宋知意打抱不平,可向陈和光这样的进士多半是有些看不上宋知意了。所以今日见宋知意坐他旁边,他便有些嫌弃了。
不过宋知意虽尴尬,倒也并没有对陈和光的冷漠斤斤计较。宴席开始后,宋知意又轮番给在座之人一一敬酒,结交一番。到陈和光时,宋知意已露出些醉态了,陈和光冷着脸跟宋知意喝了一杯,心里暗暗希望沈知府能叫着醉汉离他远些,宋知意现在这样子实在是不成体统,难堪一县之长。
果不其然,宋知意才刚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上首的沈知府就皱了眉头,道:“来人啊,先把宋知县扶下去休息。”
几个衙差听令,就要上前扶宋知意,可宋知意却打开他们的手,道:“不用,沈知府,我自己可以走。”陈和光看着沈知府愈发紧皱的眉头,又看了一眼宋知意,摇了摇头。
宋知意说完,就跌跌撞撞地离席了,他身边那位黑衣少年也紧跟着他。待走到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时,宋知意脸上的醉意又全然消失不见,眼底一片清明,对段茫低声道:“找个法子把一直跟着我的那人弄晕,但别被他发现是你做的。”他说完这句,又开始跌跌撞撞地走了起来,身后的几个衙差跟上来扶稳他,宋知意这回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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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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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意被带到府衙后堂的一间空房中,衙差们把他扶上床又点上灯后便走了。待宋知意确认人真的走远了,才从床上起身,恢复了平时正常的神色。不过方才喝了太多酒,他还是有些头疼,于是到桌边给自己倒了茶,两杯热茶下肚,他这才感觉稍稍好了些。
他在房间中四下环顾了一周,被房间最内的榻后摆了一张画吸引了注意,画上绘着北关的戈壁风光,苍茫黄土下,碧色河水滚滚东流,遥遥天际边,白鸟略过皑皑雪山,北关的各色风景都融于这幅画中,在画最底部的河滩上,骑着马的军事朝着北关山河遥遥眺望。
而在画的左侧,还题了两句诗,“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是李白的《关山月》。题诗之人笔力遒劲,如同这画中景致一般。宋知意看画看得入神,不知过了多久,他背后却猛然传来一声:“这画怎么样?”
宋知意回头,才发现凉州知府沈鹤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忙回身行礼,道:“这画很好,观之仿若身处北关的山河之间,下官一时看得痴迷,不知沈知府来了,希望您不要见怪。”
沈鹤轩爽朗地笑了两声,在桌边坐下,道:“你方才在宴席上一个个给新来的知县敬酒,你觉得如何,这几个新知县?”
宋知意微微一笑道:“资历长于下官的皆是有识之士,与下官同期的皆是有志之士,都是于我大周有益的良才。”
沈鹤轩笑着用手指指了两下宋知意,道:“还挺会打官腔,是个滑头。不过我看那些知县多少有些看不起你,你却不恼,倒也是沉得住气,也难怪陛下派你来了,方才在宴席上你那样子我都分不出真假来。”
宋知意低眉道:“沈知府谬赞,下官在京城中做得那些事,遭人白眼也是正常的。”
沈鹤轩拍了下桌子,道:“好了,先坐吧,跟我说说,北关之事,陛下跟你说了多少?”
宋知意坐下,理清了思绪,道:“那日下官进宫……”
……
且说传胪大典那日,宋知意下午到了国子监处,却见李祯难得穿戴整齐,像是等了他许久的样子。
“先把东西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李祯说完便起身走到窗台前,将种植着兰草的花盆轻轻一转,书柜也随即转动。宋知意的神情也从疑惑变成震惊,他将手中的礼物放下,看着李祯房间中突然出现的密道,不可思议道:“老师,这……您房间怎么还有这种地方?”说完他有看向那盆兰草,他有时虽会帮李祯打扫房间,但也是不会去动那盆兰草的,毕竟这种名贵花卉,还是由主人亲自打理比较好。这么久以来,宋知意一直以为那是一盆普通的观赏兰草。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李祯已经迈步进入了密道中,朝宋知意勾勾手,道:“快进来。”
宋知意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去,道:“老师,咱们这是去哪儿呢?”
李祯悠悠向前走着,不紧不慢道:“去宫里。”
“什么,”宋知意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上李祯的脚步,道:“老师,您这样进去肯定会被抓的,那大内是什么地方,是挖条密道就能进的吗?”
“哎呀,你小子平常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脑子又不灵光了,考试考傻了?”李祯拍了一下宋知意的脑袋,接着一把拉过宋知意带着他往密道深处走去,道:“这里是国子监,大周最高官学,密道是我想挖就挖的吗?”
宋知意被李祯说得一愣,随即道:“老师,您不会还有帮凶吧?老师,虽然殿试我只考了个三甲,但也算是踏进官途了,暂时还不想因为闯宫被打入大牢。”
李祯听完,终于是叹息一声,停下脚步,道:“这密道不是我挖的,也不是什么帮凶挖的,是陛下派人挖的。现在要见你的也是陛下。”
宋知意看着李祯认真的神情,怔住片刻后又笑了,道:“老师,您还真是爱开玩笑。我也没犯什么事,陛下为何要见我。”
李祯又双手环胸继续向前走,道:“自然是因为陛下有事找你。”他话音落下,密道的入口也缓缓关上了。宋知意看着来路也被封上,心急遽地跳了几下,但无法离开,只好再次跟了上去。
这密道越往里走就越黑,宋知意只能摸着墙向前。在黑暗中,只剩下李祯和他的脚步声回响。他也无法知晓时间,只知道这路走着走着就愈发窄了,就在这密道愈发难行之时,李祯突然停了下来。宋知意不自觉压低声音,道:“老师,怎么了?”
“到了。你等会儿。”李祯不知在前边捣鼓些什么,倏地,一条透光的缝在黑暗中出现,紧接着,宋知意的眼前变得敞亮起来。李祯虽挡在他前头,但隐约可见外头是一个房间,摆设富丽。
还未等宋知意看清外面究竟有什么,李祯就率先走出去,弯腰行礼后恭敬地叫了一声:“陛下,臣来了。”这一声也把宋知意吓得浑身一激灵,毕竟他上一次直面圣上还是被牵扯进国子监起事案的那回,当时那场面圣可谓是胆战心惊。
宋知意可谓是又惊又疑,因为随着李祯从他的视线中扯出,眼前完整的房间显露,俨然就是皇宫内的布置,而在这个密道出口的斜对面,那身穿金黄海青之人坐在桌案前,正是当今陛下。他只能跟上李祯的步伐,也照老师的模样叫了一声“陛下”。
宋知意说完,便要上前行叩拜礼,可这回,他的前额方才触地,上首就传来一声:“起来吧。”
宋知意战战兢兢地起身,之闻圣上又道:“果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几年不见,你和宋尚书愈发像了。”
宋知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略微带着些和蔼的语气与他上回见到的皇帝大不相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谁能想到还未到传胪大典的第二日,他就提前见到皇上了,且皇上对自己好像还有印象。这种情况,便是他自己也没做好准备,满腹的疑惑。他本想抬头向李祯求助,却发现李祯不知何时已经在圣上的书桌旁站着了,和圣上进侍一左一右侍立着。
皇帝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惶惑,道:“不必紧张,算起来,朕与你老师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朕也从他口中听说过不少你的事。”这话反倒叫宋知意更加不解眼前的情况,自己的老师不是国子监的不入流博士吗?怎么又变成了圣上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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