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虽极少出门,但看过的书、见过的人和事物,都过目不忘,徐瑾一开口他就想到了,飞鹰,倒真是形容得贴切。
“伴眠,怎么写?”
顾璨知道皇觉寺和翠华山,长安城几乎无人不晓,概因皇觉寺名气忒大,但那什么伴什么眠的。
顾汪汪插不上嘴,肚里墨水实在太少,只能和徐瑾一样眨着大眼悉听教诲。
引泉默默瞅着的眼神发现大公子更开心了,眼里的笑容几乎能化开冰霜。
“伴眠,伴龙而眠,是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的传说,三千年前,有条巨龙在此地长眠,所以这附近的山水比别处都好,也是历朝历代建都这里的原因。”
徐瑾的杏眼越发圆了,顾璨的表情近乎白痴,两个小厮,引泉一脸骄傲,清风那是一脸忧愁。
这俩不会想去挖山吧!
“大哥,真有龙吗!”顾璨眼里就差明晃晃的透露着坑兄的节奏,自从十万大山回来,曾经最不信的他反而最信。
“你从小到大去了那么多次,皇觉寺的银杏树都快被你撸秃了一根树梢,有瞅到过什么吗?”
顾然好整以暇的看看傻弟弟,在看看一旁津津有味的徐瑾,幸好有人接手了。
“阿瑾想去吗,要不咱们明天就去翠华山。”
顾璨是个最坐不住的,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哪儿没见过顾二爷的踪迹,当然花街是排除在外的,而他哪怕被拘在府里也喜欢和秦毅等人在演武场打打闹闹,要么在大哥的院子里拔草,嗯,就是纯粹无聊的蹲着拔草。
这不趁着天还没怎么冷,去城外跑跑马,虽然没有湘西的群山雄伟惊人,但好歹沾着皇觉寺的光,在周围大山中一枝独秀。
这儿的三人其乐融融,前面儿安昌长公主的表情可就不怎么美好了。
长公主冷着脸,抬起额头,幽长的凤眼盯着跪在地上的慈宁宫小太监。
那太监一动不动,额角缓缓流淌的汗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极度忐忑不安,本来这就不是个好差事,那些油滑的老太监们谁都不愿来,把他这个新来的又没有靠山的推了出去。
整个长春院气氛一片肃静,连外面打扫的小丫头们都蹑手蹑脚的走着路。
安昌长公主没想到苏太后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从徐瑾进府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宫里迟早瞒不住,她也没想遮遮掩掩,她未来的儿媳妇兰质蕙心、活泼可爱,当然要让人知道了。
但是宫里这样明晃晃的召见,而且指明要带上徐瑾,可不是上赶着要坏事的。
顾璨是先帝最疼爱的小辈,当年他曾说过顾璨将来的婚事必须得是他自个儿愿意的,就凭这点太后就扭不了顾璨这个瓜,可不得从明靖帝身上想办法。
朱妍现在就是个疯子,徐瑾进了宫,本在身份上就吃了亏,能不能安生出来还是个问题。
安昌长公主可不想自己盼了这么多年的婚事出什么折子,她转头看了一眼成嬷嬷,那位立马就明了她的心意。
在太后传下召见的当天,长公主立马就进了宫,当然见的不是太后,因为太后召见是明天,她要觐见的是明靖帝。
南书房内,福公公弯着腰恭敬的给安昌长公主奉上茶盅,而后悄无声息的退到门边守着。
明靖帝放下手中的狼毫,看着年近四十依旧端庄明艳如昔的长公主,而他却已两鬓斑白,心绪飘远,缓缓开口:“咱们兄妹好久没这么单独坐着聊了,在皇兄这儿不用这么客气。”
“陛下勤政,是万民之福。”
皇帝表示客气,但作为早已出嫁的公主可不敢顺着杆子真的随心所欲,毕竟是兄长不是亲爹,总得先恭维一下。
书桌上那厚厚一摞摞的明黄色折子,岂是呕心沥血四个字可以表达的,每一句每一字的批示,都是深思熟虑后写上去的。
朝堂上并非风平浪静,有明就有暗,无风更起浪,波谲云诡,瞬息万变。
明靖帝对安昌长公主最满意的一点就是从不染指朝政,虽然有先帝遗言在上,但对曾经的天之娇女来说,一贯肆意妄为只会慢慢磨光皇帝心中所有的恩情。
朱珏从父皇离开的那天起就明白了,收起了她所有的娇蛮,但长公主的尊严仍不可侵犯。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皇帝清楚如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这个妹妹绝不会见天儿的来南书房见他,当然小时候顾元景那头疼的娃干的事除外。
长公主先喝口茶抿了抿唇,而后才开口:“陛下知道,我给元景定了门亲事,那孩子我很喜欢,所以想请陛下给皇妹一个面子,下道赐婚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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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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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贵妃轻轻啜了一口红枣桂圆茶,便放在了一边儿,一个小宫女手里拿着对儿小槌子熟练的敲打着主子的小腿。
“长公主在南书房呆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太后娘娘之前派了个小太监去永宁侯府。”
小宫女口齿伶俐的讲完后得到荷香姑姑一个赞赏的眼神,缓缓退了出去。
“太后前脚派了人,长公主后脚就去找了皇上,这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
荷香边说边塞了一个软枕放在萧贵妃背后好让她舒服些,每月的这几天都让娘娘分外虚弱。
几许阳光透过窗棂子洒进内室,微微露出的细缝处风儿不断涌进,外面传来五皇子兴奋的咯咯叫声。
萧贵妃意兴阑珊的半躺在软枕上,太后的心思还不好猜,原本以为长公主当时只是一时敷衍随口说的,谁知真有这么一门亲事,连人都住进侯府了,听说三公主跟前伺候的又换了一批。
想用一张脸换取同情和下半辈子,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了娘娘,听说广陵侯府大房兄妹遇刺,救了他们的是顾二爷,据说他带着那姑娘路过刚好碰上了。”
“那姑娘姓徐,单名一个瑾,怀瑾握瑜的那个瑾。”
萧贵妃突得一愣,怀瑾握瑜,许多年前有人也说过这四个字,这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樱草穿着一件樱粉色比甲配上月白色的裙子,两侧发髻上挂着银色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衣服是初一姐姐给的,如娜姐姐给了一包蜜饯,阿耐姐姐给了一对儿银铃铛,光这些就让其他小丫鬟羡慕不已。
她小心的抱着一大罐糖渍桂花,初一姐姐交代过的,下午要做桂花米糕。
一脚跨入月亮门,另一只还在外面,眼前一黑迎头撞上一座大黑塔。
“呀”
樱草死死抱紧怀里的罐子,以为自己肯定要摔地上了,谁知双脚突然离地,半空对上一双凶悍的眼睛。
小姑娘撇撇嘴,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儿,仿佛一只小鸟崽儿可怜极了。
鲁炎刚从外院回来找二爷,就被一小丫头当头撞上,怕她摔了就像拎小鸡似的提到半空中,结果似乎把小丫头吓着了。
“樱草”、“鲁炎”
两人齐齐一转头,只见顾璨和徐瑾正在后面瞧着他们,清风欲言又止的抱着一堆书。
樱草双脚立马着了地,小碎步的赶紧跑到徐瑾身后,生怕大黑胖再次揪住她。
顾璨认出那是徐瑾刚收的丫鬟,但鲁炎不认识,又长得五大三粗的,估摸是吓着人了,但也不能这样拎着不放啊!
别看鲁炎长那样,其实就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连清风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都没看到,还傻呵呵的叫着“二爷”“徐姑娘”。
徐瑾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这孩子还怯生生的躲在她身后,一脸受气包的模样,还不如山里的小崽子。
算了,还小,慢慢教吧!
徐瑾没事,顾二爷也就没事,所有人都更没事。
樱草稳稳的抱着桂花罐子跟在小姐身后,罐子估计有点沉,小丫头的脸都红红的。
清风也不紧不慢的缀在两位主子后面,看着双手空空的鲁炎,清风瞪得眼都酸了,奈何大老粗的神经不比一般人。
“清风,你眼抽筋了,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某人一脸关心的望着,清风内心真想吐口血淹死他算了,抽筋,你全家才抽筋呢!
清风朝着一旁努努嘴,“你也不帮帮樱草。”
鲁炎这才发现这小丫头已经走得满脸通红了,急忙伸出双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先在自己衣服上搓了两下,然后一把从樱草怀里抢过罐子,非常郑重的用双手捧着。
徐瑾和顾璨在园子里说说笑笑,初冬的太阳在俩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色,跨过小桥流水,绕过九转回廊,踏着鹅卵石,越过丛丛花枝。
在茗月轩前,顾璨依依不舍的停住了脚步,看着徐瑾的身影慢慢消失,才怅然若失的回自己院子。
即使再亲近,在成亲之前还是有点分寸,不然对名声不好。
顾二爷愤愤的揪了一把树叶,还是文城好,在这儿天天被提着规矩。
他一时忘了依着大山的规矩,自己才是被娶进门的某一个。
徐瑾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茶,正想伸手去取刚刚从顾璨大哥地方借来的书,就看见阿乐颠颠儿的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
毛茸茸的尾巴勾在她脚裸上,一只小爪子拽着个拨浪鼓,流光溢彩的两条金绳带着小球不停在空中飞舞,咚咚咚的,空气中流淌出长长的快乐。
阿乐特特地向徐瑾炫耀了一下它的新宝贝,然后就窜了出去,现在整个侯府都是它的后花园,没有丫鬟小厮不认识它,出了大山,它还是侯府最靓最宠的崽儿。
“小姐”,阿耐等所有人包括那只猴子都出去后,才开口:“虎子今儿去客栈看了高叔他们,高叔带着几人去了外面,曾有人去客栈里寻高叔和武叔,据说差点打起来。”
这些话高良东当然不会让人告诉徐瑾,甚至吩咐身边人对那天成安侯到来之事都守口如瓶。
虎子是在客栈小厮们聊天的时候偷听到的,但到底为了什么,问了其他几人都把脑袋晃得一问三不知。
徐瑾暗暗猜测可能与她的外祖父有关,但有些事高叔不愿说,把曾经的记忆都封存在那双沧桑的眼神中。
徐瑾的心突然有些莫名的加速跳动起来,隐隐的记忆深处似有什么一游而过,没入水底不见踪迹。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揭开那层纱,只要不是刻意遮掩,不过区区十几年,想打听还是挺容易的。
长公主对她很好,说是亲母女也有人信,要么先找顾璨打听打听。
唐墨抬头盯着锦乡伯府四个字良久,伫立不动的身姿犹如一柄利剑,眼中的黑冰似能刺穿任何东西。
管门小厮战战兢兢的看着三少爷站在外面许久,生怕他一不高兴就劈了这块牌匾。
过了会儿,似乎看够了的三少爷终于一步一步迈过石狮子,跨过门槛,连带着那黑色的披风都飘出不一样的弧度。
唐伯爷胖乎乎的身材正立在廊下,边上挂着一个鸟笼,一只黄绿色鹦鹉在里面不停学舌。
“美人,美人”“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
唐墨走近的时候,正好听到那只鹦鹉扯着嗓子叫着不知哪里听来的诗句。
“你怎么来了?”
唐伯爷肚子上的肥肉一颠一颠儿的,两条细细的眼缝儿旁全是肥肥的褶子。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鹦鹉清脆的学着人话。
“去去去”,唐伯爷原本的美好心情在看见三子的时候打了个转折,“把那小畜生挪走。”
爱着的时候走哪都要带着,不爱了就立马踢开。
唐墨的凤眼盯着他爹许久,久到唐伯爷整个儿心里毛毛脚底发凉,这小子吃错药了,还是伯府里有人惹他了。
“咋了,被陛下训了,还是,有兔崽子蹬着你了。”
在这个儿子进入锦衣卫后,唐伯爷一直是提心吊胆,当初一百个不愿意他去,现在是骑虎也难下。
“当年我和姨娘害伯府被贬,克死祖父,为什么还要把我们接回来。”
一辈子扔在乡下多好,眼不见为净。
唐伯爷腆着肚子半天没成想等到这么句话,一时间小眼睛上下转圈,一副儿子怎么傻了的感觉。
“你是我儿子,不回来去哪里。”
唐墨抿着嘴沉默半晌,头也不回的转身踏入旁边的曲径。
“哎哎,你去哪儿,用晚膳了没?”
栖月堂北侧小屋内,于姨娘正恭恭敬敬的跪在一个蒲团上,双目闭合,双手合并,对着上面的观世音菩萨画像,嘴里念念有道。
屋外忽然一阵嘈杂声,似乎是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
“三少爷,三少爷来了,姨娘在呢。”
于姨娘缓缓睁开双眼,只听见一声吱呀,一丝黄昏的日光透进昏暗的室内,暗黄的色彩中,一道高大硬朗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
“永年”
于姨娘嘴中喃喃自语,昔日的小小孩童如今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自从唐墨失踪传开后,府里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栖月堂的落魄,明里暗里讽刺不断,但无人敢克扣这里的份例,足以看出唐墨在这里造成的阴影有多深。
自八岁回府后,唐墨便被送去了外院,起初还会时常偷偷溜到栖月堂。
自从了解到身世后,他一天比一天沉默,来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曾经乡下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孩子终究弄丢了。
“怎么来了,见过伯爷了,身体可还好,吃过了吗,灶上还有些红豆糕,要不先吃点,让月红再去下碗面条。”
每次唐墨来,灶上都会有份红豆糕,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
曾经乌黑的青丝掺杂着根根白发,眼角细纹丛生,两侧泛起淡淡斑点,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细长的饱经风霜的柳叶眼。
“我失踪前,正追查一个案子,有个姓史的婆子被人抓了,据说曾是宫里的,现在应该凶多吉少了。”
唐墨说的莫名,声音不带任何起伏,似乎只是说着一件很普通日常的事情。
于姨娘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下,常年处于小屋礼佛的她脸色苍白,唇色惨淡,身形更是消瘦,唯独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她的唇开开合合,最后化为空气中的无声叹息。
这一刻小屋内窒息而闷热,许久不见的母子俩各怀心思,但显然唐墨并不打算放过这次机会。
有些话一旦开闸,就再也止不住了。
“我现在才发现,爹是细缝眼,姨娘是柳叶眼,唯独我是凤眼,府里的兄弟姐妹们,没人和我一样。”
“姨娘知道儿子这次为什么被人刺杀吗,那群人和抓了史婆子的是同一伙人。”
“第一次没杀死我,第二次又派人来刺杀,务必让我死在京外。”
“那群人,是广陵侯的人。”
“儿子只能来找姨娘了,所以姨娘,秋月,是,您吗?”
于姨娘的身形已经摇摇欲坠,右手捂着胸口大大喘气,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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