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西风给她比了个赞。
玉锦:你继续。
北塞西风:这个女孩子比我朋友要大两岁,别忘了,我朋友是提前上学的,但是他从小吃苦多,做事比同龄孩子成熟,反倒是他照顾女孩子更多一些,他们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逛遍了京城那些声名在外的地方,到暑期结束的时候,已经难舍难分了。
大学后两年,他们是在对彼此的思念中熬过来的。他们频繁地打电话,聊天,他还喜欢给女孩写情诗,虽然学的是理科,但他从小博览群书,文学素养也是不错的。他写的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诗,被女孩打印出来,装订成了一本书。
女孩也给他送过很多礼物,都是很贵重的东西,名牌衣服,手表,但是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他知道以女孩子的零花钱购买这些东西绰绰有余,但他越是喜欢她,就越不想让她这样,那些便宜并且善于传情达意的小东西,比如卡片,自己做的手工,甚至各自校园秋天的落叶,更让他觉得舒服自在一些。
当然,他们也一直在规划未来,怎样才能在一起,在哪个城市。他为此深深担忧,害怕自己的家境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但女孩子觉得没什么,因为她的父亲母亲深爱着她,迄今为止还没有违背过她的任何意愿。大四那年的寒假,女孩打过来电话,先斩后奏地告诉他,已经给父亲禀报过自己恋爱这件事了,父亲正式邀请他去C省过年。
消息来得突然。我这个朋友没得选择,只好忐忑不安地踏上了通往西南的火车,刚到站,就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在站台上朝他招手,他跑下来,想给她来一个拥抱,女孩子却神秘兮兮地招招手,一个人高马大的司机不知从哪儿就钻出来了,恭恭敬敬地接过他的背包,开车把他们带到了一家高档酒店里。他长这么大,还没收到过这种礼遇呢,这么一来,氛围感马上就有了。
玉锦暗笑,给他发:这不是挺好吗?
北塞西风:好?好吓人吧。他以为只是见见女孩的爸妈,结果一进包间差点被吓到,是很大很大的一个房间,摆了三桌,坐满了女孩家的亲戚,都正等着看他呢。首桌首席是一个老爷子,她的爸爸,穿着中式的衣服,精神抖擞地站起来,眼光盯着他认真打量了三圈,然后一拍桌子,对亲戚们大声说:好!喝酒!
顿时包间里那个热闹啊,就跟原子弹爆炸了一样,这些亲戚们一个个都举起杯子,碰杯,喝酒,用热情的口气、羡慕的眼神跟他寒暄,他的女朋友就依偎在他旁边,笑得像花一样,他内心松了口气,感觉这件事应该是成了。
对这个结果,他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是父母对女朋友的宠爱起了作用,后来发现不尽然,有钱人当然也是有脑子的,而且脑子更好使。女朋友的爸爸早就从妻弟那里知道了他的情况,对这种品学兼优、完全靠自己奋斗从底层杀出来、考上名牌大学的孩子,无论是出于基因优化的需要,还是家族发展的需要,他们都是很欢迎的。
总之吧,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那里,这一关是顺利通过了。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父母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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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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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塞西风:我朋友的父亲,一个一生要强的农民,知道这件事以后,简单地对他说了一句,这事不行,咱和人家差距太大,到一起不合适。
那时候,他刚从西南回来,鞭炮的火药味在房前屋后还没散去,他在冷飕飕的院子里站了很久,后来他母亲看不过去了,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棉袄,对他父亲说:看把娃难为的,这不是好事么!
他父亲凶他母亲:什么好事!净想着攀高枝呢,将来有他遭罪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严重失眠,第二天借口实习任务重,他回了北京。
对了,忘了说了,他实习了,就在女朋友舅舅的公司,大名鼎鼎的北新能源集团,当他挂着工作牌,在一个又一个工位间穿梭的时候,内心是充满感激的,他明白这里面自己能力的因素微乎其微,因为那栋66层的建筑,已经连续十几年没有本科毕业生实习的案例。
刚开始,这种感觉让他时常在半夜惊醒,但他忐忑之后还是认为,女朋友家的财富不应该是一个问题,只要心理不贫穷,人没有穷病,这些都不会是问题,只是自己父亲的态度着实让他没有想到,他为此很是烦恼。
好在,毕业前,事情有了转机。他女朋友一声不吭地买了火车票,独自一人去到他家里,跟他父母谈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前脚走,他母亲就打过来电话,特别高兴地说:英英来过了,你爸同意你俩的事了!
后来吧,他问过英英很多次,在这最为关键的一晚上,她都跟父亲谈了什么。英英总会有点小得意,说:你别管,反正你爸把你交给我了,你是我的人了。
他只好不再问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
他为女朋友的勇气和魄力感到震撼。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怎样找到他那山沟沟的,转了多少趟车,受了多少颠簸,又是怎样跟未来的公婆谈判的,每每想到这些,他都很感动,对英英也更加另眼相看。
大学毕业以后,英英也到了北京,和一家银行签了合同。他如果不认识英英的话,是要继续读研的,但现在的情况就要重新考虑了,英英要他立即就业,就在北新能源,先占着位置再说。
一切水到渠成,他跟家里打电话,他母亲特别高兴,说儿子出息了!咱族谱往前翻五十年,也还没有一个在京城吃公饭的人呢,你是头一个!
他父亲接过去电话,还是跟平时一样威严,说:小子,不管到啥时候,你都给我记住,你不是倒插门!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不能让别人戳我脊梁筋!
他父亲这一生,屋里干干净净,田里利利落落的,给村委会做的账目一清二楚,虽然是乡下人,但人穷志不短。
他都一一答应下来,刚毕业就和英英领了结婚证。
大学同学知道后,都笑他扯证太早,一准是看中了对方的钱袋子,怕小富婆跑了。他笑着一一怼回去,那些人怎么会懂呢,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彻头彻尾喜欢上的人,钱只是额外的,是命运附赠的礼物。
但是,他也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
比方说房子问题上,结婚前,岳父就在合适的地段给他们置办了婚房,但是他很抗拒去住,他说过装修他来承担,这是个好借口,因为可以迟迟拖着不去装修,英英嫌租来的房子条件太差,很有意见,不过没多久,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她怀孕了,新房,装修,哪一项光听着都让人担心,保险起见,她也只能接受了现有的居住条件。
我朋友还顺利申请了学校能源专业的在职研究生,深造的路开始往前铺。十个月后,他喜提大胖小子一枚,升级做了爸爸,那时候,他才刚刚过完22岁生日。
超前吧?北塞西风突然问玉锦。
玉锦:很超前,也很完美。
玉锦想想自己的年龄,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好比高山与湖海,完全不可比拟。
所以,那样的人生是怎样的,会很幸福吧?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发了过去。
北塞西风:呵呵,你猜。
玉锦:这不是可以猜的问题。
北塞西风:好吧。我接着讲。孩子来后,问题也来了,谁来带孩子?
照英英的意愿,肯定是自己的父母来比较好,但问题是自己父母忙着打理煤矿,根本来不了,能来照顾英英和宝宝的,也就是公公婆婆。
原本,他们生活是很快乐的,从这里开始,彻底变味儿了。
玉锦给自己倒了一点水,这是她屋里残存的最后一瓶矿泉水,所以喝得也小心,慢慢呷着,简直比酒都要珍贵。她给对方发过去:为什么?家里有了孩子,不是应该更欢乐吗?
北塞西风:冒昧问一下,你有孩子吗?
玉锦:没有。
北塞西风:所以,你不知道孩子对家庭的影响力有多大。他这个小生命,要把两个背景完全不同的家庭捏合在一起,我甚至觉得,这才是婚姻真正的开始,相比之下,两个人的世界,领过结婚证跟谈恋爱真没多大区别的。
玉锦:所以呢?你朋友家完全不一样了?
北塞西风:从公公婆婆来的第一天,气氛就不一样了。我朋友的母亲,是个朴实勤快、寡言少语的农村女人,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当家人,脾气自然是有点倔的,说话硬气,观念很传统。而英英,她完全不一样,从小在蜜罐里含着蜜汁长大,生活方式比较自我。比方说,她爱睡懒觉。不上班的日子里,她可以睡到快12点才起床,洗漱一下,直接吃中午饭。这样,公公婆婆就很受不了,他们一辈子都是听着太行山的鸡鸣声起床的,早晨从中午开始的这种习惯,在他们眼里简直不可思议。但是他们明白,自己要学着习惯和接受,这里是北京,跟他们居住的那个小山村像两个世界,人又怎么会一样呢?这么漂亮的一个儿媳妇,娇嫩得像朵杜鹃花一样,又给他们生了这么好的一个白胖小子,还能舍得说什么,谁能张得开嘴呢。
老两口这么想着,包揽了全部家务,但矛盾还是像他们太行山上的杂草一样,见风就长。
是怎么开始爆发的呢?嗯,从那个晚上说起吧。那天,英英窝在客厅的沙发里追剧,正入迷的时候,闻到了自己脚丫子上的味道,就高声喊我朋友给她端洗脚水,这个时候,我朋友正在卧室电脑前面加班,虽然很忙,但习惯使然,他没想什么就照做了。
他父亲当时正在餐桌那儿看报纸,等他把洗脚水端到客厅,再回到卧室继续加班的时候,老爷子就跟了进来,在此之前,他们的卧室老两口是轻易不会进来的,现在他父亲径直走进来,并且低声呵斥他:你还有点出息没有?你平时给她端洗脚水就算了,今天你这么忙,你妈我们都不敢多说话,生怕打扰到你,你还能抽出时间去伺候她?她就是看电视,又不是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他赶紧跟父亲赔笑解释:不是什么事儿,端盆水又累不到我。他一边哄着老爷子,一边突然想起来,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给父母端过洗脚水呢。
父亲有点丧气地关门出去,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平静了,站在父亲的立场,他太能明白他们的感受,也许若干年后,他也是这样一个心疼自己儿子的父亲,但现在,他该怎么平衡才好呢?
更糟糕的是,晚上睡的时候,英英也不理他,他心虚地主动帮她找手机充电器,英英阴阳怪气地说:不敢劳您大驾。
他更心塞:她都听到了。
家庭气氛迅速崩坏。
两天后的早晨,家庭战争再次爆发。母亲正在给仔仔冲奶粉,英英突然在阳台上发出一声惊叫,说母亲把她的一件真丝衬衣洗坏了。
我朋友正好还没有去上班,他跑出来看,原来是母亲把衬衣丢到洗衣机里洗了,现在衣服颜色暗淡了很多,前胸处烂了两个细细的口子。英英气得直嚷嚷:这衬衣不能机洗的呀,衣标上写得明明白白,看不懂吗?
他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但是他好脾气的母亲抢过来解释说,都是自己糊涂,昨天仔仔有点闹,忙晕了,没有看衣标就丢进了洗衣机,然后她问英英:这还能补上不能?
英英回他的母亲:补?你说的都是哪朝的事啊。
他很难受,非常难受。他知道英英嫁他是委屈了,但他父母亲并没有错。于是他脸红脖子粗地吼英英:你过分了啊!衣服破了可以再买,我马上给你买新的,但是现在,你给妈道歉!
但是英英一点不示弱:你吼什么!你变了你知道吗?自从他们一来,这个家就全变了!他们根本不适合跟我们住在一起!你睁眼看看吧你!
到底是谁变了?他跟英英吵,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在火车站追着火车跑,跟他泪眼相别的姑娘,心又软下来。
那你说怎么办?他问。
找两个保姆,让你爸妈回去!
不行!他母亲迸发出进京以来音调最高的一声喊叫:你不会带孩子,全靠保姆我们可不放心!
英英说,你现在敢跟我吵了是吧?当初是谁答应我的,只要我让你儿子留在北京,什么事都由我说了算!
他的母亲露出羞愧的表情,气到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他的父亲推门而入,指着英英一个劲儿地颤抖:今天把话说明白,你们俩到一块,原来我们是不答应的,本来就是两股道上的车!是你自己跑去跟我们保证会跟小铮好好过,我们是想让小铮留在北京,可我们不是卖儿子的,你们家再有钱,也不能看不起人……
话越说越难听,但却抖出来一个谜团,我朋友终于理清了,当初英英长途颠簸,一个人跑去跟他父母谈,就是许以他在北京的前途,父母才对一桩本来不认可的婚事动了心,毕竟世代务农的家庭养出这样一个孩子是多么不易。他们贪慕的就是这一点虚荣,不是英英家的钱,他们已经用最简朴的方式度过了人生的大半程,想要的就是儿子好,仅此而已。
这场吵闹的结果是持续的冷战,最后不了了之,父亲看出了他的窘境,对他摊牌:等孩子上幼儿园了,我们就回去。只要你们自己能过好就行,我们还是在老家住得惯。
他忍住心酸答应了。
讲到这里,北塞西风突然发过来:哎,你是不是睡着了?
玉锦回他:没有,一直在看。
你一直没有发什么话。
我在听你讲。
这段故事像一团乱麻,很琐碎,但是没有这些量变,就不会有质变。
玉锦发他:所以,质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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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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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塞西风:两年后吧,我朋友已经在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成为一个部门的主管,英英却辞职了,她那个银行的工作,本来就是家里硬帮她安排的,她嫌枯燥,不喜欢,这个时候网络直播开始出现了,她觉得很对脾气,干脆把工作辞了,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在卧室开直播,卖些自己用过的二手包之类的。
有一个晚上,他刚回家,进门就看到父亲母亲垮着的脸,他知道一定又生气了。果不其然,衣服刚挂到衣架上,父亲就开始吼:仔仔早上起来就发烧,又是拉又是吐,我和你妈上午带他到医院输液,一直到吃晚饭那会儿才把烧退下去,你那婆娘跟没事人似的,白天睡着不起,中午起来之后,问了两句,就开始描眉画眼,又找一堆露胸脯子的衣服穿着,在家里晃来走去,她是瞎吗?没有心吗?你能不能硬气点,管管你女人!
仔仔生病的事,他是知道的,可他白天有好几个会议要开,下班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应酬,实在是没法回来。父亲的话让他无比尴尬,他看看母亲怀里迷迷糊糊睡着的孩子,心又像被揪扯住一样疼痛,但他来不及说话,英英就从卧室出来了,让他们小点声,并且说:今天直播间有一百多人呢,你们这么吼,以为是庄稼地吗?
他那会儿吧,血嗖嗖往头上冲,问她:仔仔病了,你知道吧?
她说:这事儿问你妈,她管的孩子。
他说:你怎么说话的,我们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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