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锦毫不怀疑他是天底下最会说情话的男人,虽然她的恋爱对象到目前为止总共也没有几个。
工作的忙碌,让他到玉锦住所的次数明显减少,每次的欢愉也就更加难解难分,他会温柔地做足功课,然后再进入主题,结束之后,也从不会倒头呼呼大睡,而是问玉锦:“舒服了吗?”这魔咒般的声音一遍一遍在玉锦耳边响起,仿佛它的答案才是天底下最最重要的事。一开始玉锦羞于答复,他就锲而不舍地问,在气喘吁吁的鼻息间找寻着玉锦的眼睛,直到玉锦如羔羊一般回应他的目光,回复他两个字:“舒服。”他才功成身退似的,带着满足的微笑,倒在一边休息。
她房子的钥匙,并没有给纪寒铮多配一把,她倒是提出来过,纪寒铮说无所谓,反正只会趁玉锦在家的时候过来,她听了也就作罢。
他不仅不要钥匙,他也不敲门,如约到门口之后,会给玉锦发来一条气壮山河的信息:开门。
就这两个字,却能让玉锦瞬间雀跃起来。
有时候她会想,原来世上最动听的话不是我爱你,是开门。门开了,就好了。
而且,她发现男人与男人之间是很不一样的,很多女人生气的时候都会说:看透了,这世界上男人都一样!不,这不对,在具体的相处模式上,一定是有天壤之别的。就拿她现有的经验来说吧,李哲比她大了五岁,却对她颇为依赖,生活上全仰仗她来照顾,他自己连洗衣机怎么用、电饭煲蒸米饭要多久这些问题都闹不清楚。而纪寒铮虽然比玉锦小了五岁,却样样事情都能做,不自大,不自我为中心,而且,懂得照顾人。
这应该是源于他出身贫寒,自小出去上学,独立生活,打磨出的良好习性。而李哲一直生活在父母安排好的安乐窝里,习惯了别人来照顾他,围着他转。
吃饭的时候,纪寒铮会很习惯地给玉锦夹菜,他们在一起之后,第一碗汤永远是给玉锦盛的,有一次她感冒,医生开了中草药,她熬好之后发现奇苦无比,就打上退堂鼓了,磨磨唧唧地不想喝,纪寒铮端着药碗过来,坐在床头,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势,又是哄,又是数落,恩威并施地,让她把那碗苦汤子全部灌进了肚子里。
她问他:“你要是有一个女儿,会不会把她惯坏?”
他笑起来,“我现在不就是把你当女儿在宠吗?”
这……就有点太肉麻了,可她还是挺高兴,是不是女儿不好说,但她觉得,和李哲在一起的那些年,她应该是扮演了母亲的角色,哦,怪不得结婚的时候女人叫“新娘”呢,新的娘……
她愈发觉得婚姻无用了。
拌嘴怄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纪寒铮其实是非常情绪化的一个人,他有时候的行为挺像个孩子,嘴巴欠欠的,以逗弄玉锦为乐。
一次,他代表公司去南部某县谈一个项目,那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区,风景秀丽,女孩子热情火辣,能歌善舞,有的地方开发成了景区,还会别出心裁地让客人和当地女孩“结亲”,搞一些热闹喧天的仪式,唱山歌、敬茶、拜堂之类的,虽然是生意,但假作真时真亦假,那种郎情妾意的气氛,还是很让一些男人享受其中的。
那天晚上,纪寒铮人还没有去,就已经开始在玉锦面前大谈特谈那里的风土人情,女孩子的长相特点,玉锦越听越上头,眼风撩过去问他:“你去了会不会泡妞?”
纪寒铮几乎一秒都没有犹豫,“不泡妞去那里干嘛,项目哪里不能谈?”
玉锦一愣,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索性止住这个话题,手里攥着遥控器,在乏善可陈的电视节目之间换来换去,就是不看他一眼。纪寒铮淡淡地,绷着嘴角的笑意,假模假式地翻着一本很厚的书,好像是刚从书架上取下来的《国富论》,也不说话了。真是个空气凝滞的夜晚。
过了一会儿,纪寒铮先忍不住,从玉锦手里把那个捂得发热的遥控器抽出来,问她:“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相信?”
他的表情看上去颇有一些得意的成分,玉锦呛道:“我不是相信,我猜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纪寒铮自己找的事,此时也有些慌了,苦笑起来,“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低级吗?”又说了许多讲原则守底线的大话,以证清白。
其实玉锦哪里会真的怀疑他,只是不爱听那些话罢了,她不喜欢纪寒铮在她面前这样嘚瑟,因为她那么认真。纪寒铮的不羁,在毫无关联的女人眼里是优点,一旦两人粘合到了一起,不羁就变成了天上的云,你会琢磨不透,哪一天,什么时候,哪片云彩会下雨。这对玉锦的性格来说,称得上是不大不小的一个考验。
独处的时候,玉锦也曾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太爱他了?她想起了海峡那边著名才子写过的一首情诗: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才子不仅有才,在这才气之上,更耀目的身份是情场老手,所以才能悟出“只爱一点点”的妙处来,玉锦这样的痴女子,如何能够做到收放自如。不错,他们约过,只是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没有家庭,没有婚姻,不要牵绊,越简单越好,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因为爱一个人是如此美好,甜蜜的、苦痛的、感动的、纯粹的、疯狂吸引的……,她兜兜转转,等待和寻觅的,不正是这样一份感情吗?
入秋之后,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虽然H省是四季如春夏的气候,但在北方人的心里,还会按照自己的习惯默数着四季。玉锦把清凉的椰汁西瓜汁之类的都停了,开始煮茶喝,三年的陈皮,白毫银针,再放几颗无花果,有时是乌梅,她的五脏六腑都来自于北方,在这个季节还是要念旧的。有时候,她甚至会思念北方肃杀的秋冬,那四季分明的温度和湿度,像极了爱与恨的两极,一招一式都透着爽利,不像是生活在热带,终年高温,不辨时令,让人时常感觉没着没落的。
有一天,她正喝着养生茶,老沈把她叫过去,问她:“想不想当股东?”
玉锦以为他又有哪根脑神经搭错了弦,老沈却笑眯眯地,异常清晰地给她讲,鉴于电影节的事一举救活了盛世景明,玉锦居功至伟,所以,他和另外两名股东商量,想让玉锦加入进来。
“我对这些都不懂啊。”她傻愣愣地说。
“你就说,你要不要离开公司吧?”老沈有些没好气。
玉锦摇摇头,这点她从来没有想过。
“那不就行了。你把你手头上的钱拾掇拾掇,再多给你算点技术股,总之你得跟公司彻底绑在一块儿,现在竞争这么激烈,哪天你被别人高薪挖走了,我上哪儿哭去?”
“也是哈。”玉锦嘴上应付着,心里细想,这件事倒不是不可以,自己肯定是不会离开盛世景明的,现在公司发展的势头也正好,那何不干脆玩把大的呢?
双方一拍即合,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一项一项走程序放下不提。玉锦从打工人变成了有产者,也算喜事一桩了。
她第一时间和纪寒铮分享,他自然是为她高兴,可是没多久,玉锦就发现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了才得知,他的儿子,仔仔,今年已经是该入小学的年龄了,纪父纪母在老家那座小城里就近为他联系了小学,一切安排妥当,秋期已经正式入学,纪寒铮却始终放心不下,觉得自己这个做爸爸的亏欠儿子良多,把千斤重担都压在了年迈的父母身上,也属实有些不孝。玉锦便劝他,如果工作走得开,可以回去探望一下,毕竟孩子入学是大事。
很快,纪寒铮跟公司告了假,玉锦开车送他去机场。办完登机手续,去托运行李,玉锦给仔仔买了不少礼物,终于一件一件托运完毕,该过安检了,那蜿蜒的队伍,玉锦是不能再跟过去了。纪寒铮那么不羁的人,此刻的表情竟也有些不舍,一点都不像是要去远方探亲的人,倒像是被抓了差,要去修万里长城的人夫。
人流如织的大厅里,他忽然给她一个拥抱,玉锦推了推,没有推开。她耐不住这种愁云惨淡的气氛,清了清嗓子,在纪寒铮耳边说:“我们两个谁长得好看?”
“你。”纪寒铮在她肩头简短地回答。
“谁比较温柔?”
“我。”
“差不多,跟我想得一样。”玉锦说。
纪寒铮总算是有了些笑意,松开了玉锦。
他过了安检,在依稀可以相望的地方朝玉锦挥手,浅灰色的风衣,卡其色的帽子,商务双肩包,很好的旅行装束。隔着汹涌的人潮,玉锦也挥手向他告别,笑容甜美服帖,直到他的身影走向属于他的登机口,再也看不见,怅惘才一点一点浮起来,鲜明彻底地挂在脸上。
是的,纪寒铮是有儿子的,而她,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一点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她知道孩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血浓于水,特别是一个男孩,对家庭的意义有多重,这一点可以参考一下李哲,——她可以看不上他那畸形的生育观,却不得不承认,在男人的世界里,有一些问题是共性。
现在她和纪寒铮的关系正如蜜里调油,其他问题都被搁置到了脑后,这会儿纪寒铮忽然要去千里之外探望儿子,童话的肥皂泡顿时被戳破了好几个,她难免有些淡淡的心塞,原来,他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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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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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平乘飞机到纪寒铮老家那边的机场,要三个小时,落地之后,她收到了他报平安的简短信息,然后,他租了一辆车,开车回那座太行之滨的县级城市。
这一去,犹如石沉大海。玉锦从中午等到傍晚,傍晚等到月亮升起,任她如何发信息打电话,纪寒铮那边都没有消息,打电话就是不在服务区。这一下玉锦吃惊不小,她用手机各种地图软件比来算去,怎么算,也是不超过三个小时的路程。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蒸发了吗?
一直到晚上12点多,纪寒铮才发过来信息:休息了吗?
玉锦如遇大赦,却假装平静地回复他:没有。
纪寒铮:今天着急了吧?
玉锦:我以为你丢了。
隔着手机屏,纪寒铮都能感受到玉锦的哀怨,他赶紧回复:我没丢。路上接到了我爸的电话,说明天是周末,他有点事需要回村里办,所以我也就直接回村了,这边的路不好走,山多,隧道多,信号不好,路上还好多事故,我这会儿才刚刚到家吃完晚饭。
原来如此,玉锦舒了一口气,她暗笑自己过于敏感,哪有这样粘着别人的,只是一天不见,就这样失魂落魄起来。
第二天一早,玉锦的手机就不停地发出提示音,是纪寒铮给她发来的许多视频,关于他老家房子的,那是一座用灰色砖瓦石砌出的老式四合院,门头是深青色的石板,上面雕刻着“耕读传家”四个大字。院子四四方方,打扫得十分整洁,角落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棕色水缸,院子中间种植着一颗皂角树,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这个季节树叶全无,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向上伸展。
玉锦从小生活在城市,对这样山居村落的美充满好奇。她原以为这样的房子应该是后人修建的农家乐民宿一类的地方,可没想到,纪寒铮就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他不仅拍了院子,还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进去,拍给玉锦看。这个屋是堂屋,这个屋是父母的卧室,这个屋是孩子住的,这个屋是客房,现在成了他的卧室,还有一个屋,里面是巨大的书架,放置着许多老旧发黄的书籍,他在里面找到了自己少年时的两本书法练习簿,墨迹虽已黯淡,然笔划严整,气度非凡,这是怎样一个勤学苦练的孩子啊!玉锦忍不住赞叹,纪寒铮回复说:“那当然,那时候写不好字,我爸是要用扫帚棍子打的,真打,抽一下一道红印。”
他也拍了仔仔,一个相貌几乎是他翻版的孩子——只除了脸型,纪寒铮是标准的方脸,棱角分明,仔仔拥有他同款的浓眉大眼,脸型却是长圆脸,玉锦知道这来自于另一个女人的基因。她曾是纪寒铮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们一度爱到天崩地裂,可惜,终究还是不成,她消失了,丢下了这个孩子,成为这个世界上两人之间永远无法剪除的纽带。
玉锦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清楚那种家庭破碎的感受,况且,这个小人儿长得那么像纪寒铮,她莫名地感到心疼,一遍又一遍地劝纪寒铮:少看手机,多带着孩子出去玩玩看看,如果书包不好,就换个新的,听说现在孩子课业负担重,书包废得很快,多买一个备着总没错,纪寒铮这个缺乏经验的老父亲则一遍又一遍地给她回复:好的。爱你,爱你,爱你。
回去的第三天,纪寒铮开始给她拍村容村貌,给她看巨大的青色石板岩上老人们晾晒的山楂,红彤彤的果实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像火焰一般,是这个季节太行山里最灼目的亮色。因为青壮劳力缺失而显得有些孤寂的山村,因为这无边无际的红,倏然平添了许多的活泼。他说,这叫“晒秋”。
他给她看村口,一座破旧的小亭子,里面伫立着一块年代久远的石碑,落款是唐天宝年间,但除了落款,石碑上空无一字,不知道为何而立,更不清楚是何人所立。纪寒铮像个老爷爷一样地围着石碑,给她絮絮念,讲小时候听到的村里老人们关于石碑的种种说法,有的说,是当时的百姓为一位蒙冤的忠臣立的石碑,因时局未定,不敢在碑上写字,有的说,是一个痴心的男人为自己的情人立的石碑,不敢过于招摇,所以没有留字,有的说,是安史之乱中一位将领逃至此处,立碑以纪念,并不是说下面就一定埋了什么样的人。
但到底哪一种才更可信呢?玉锦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顺着他的话语去猜测,纪寒铮却戛然而止了,很有点手段地留了悬念,说:“这个呀,等我回去抱着你再揭秘吧,到时候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玉锦啐了他一口,笑了。她正坐在盛世景明的办公室里,上午十点钟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来,室内有着奇异的温度,既清凉又温暖。咖啡是现磨出来的,香味陈厚浓郁,一点点白烟从马克杯子里飘散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轻轻跳舞。玉锦枕着自己的胳膊,把整个背部都袒露在阳光里,晒到浑身热融融,想到遥远的北方,纪寒铮在古村落里依然每天想着她,她的内心感到充实而满足。
第四天的时候,纪寒铮的视频少了,却给她发来一首歌,一首乐队翻唱的老歌,名字叫《思念是一种病》,她戴上耳机,轻快而缠绵的旋律流淌出来: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发现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恍然大悟早已远去/为何总是在犯错之后/才肯相信错的是自己/他们说这就是人生试着体会……
单曲循环了一整天,玉锦从心底承认,纪寒铮在听歌方面还是很有品位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好听的歌了,虽然是老歌,但韵味十足,现如今那些叠满语气助词的流水账歌曲哪能望其项背。
第五天一大早,玉锦尚在睡梦中,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一看时间,刚刚过6点,她老大不愿意地打开微信,纪寒铮的视频通话就接了过来,“你干嘛?”她一肚子起床气。
那边是一张精神抖擞的男人的脸,“别眨眼啊,给你变个戏法。”他把手机镜头反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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