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乃是北金国当朝太子完颜胜,也是北金国真正的掌权者。他南下京城,为了和谈。
完颜胜一步步登上白玉石阶,望着伫立在太极殿前的颜巽离,犀利的眼神炙热了起来。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有二十年。
……
二十年前,完颜胜只有十岁。
他从小在大伯父跟前长大。他的大伯父,完颜鸿亮,是当时的太子,金国储君。完颜鸿亮,极其喜爱这个天资聪慧的侄子,南征北战,都带在身边。甚至有流言说,这个孩子,其实是他和弟媳私通后生下的孽障。
不管完颜胜的父亲究竟是谁,他始终都是一个纯粹的金族人。
金族,是北境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个只崇尚强者的民族,他们觊觎着南朝的土地、财富、女人,对不堪一击的军队嗤之以鼻,认为他们都是废物,唯有对镇守燕州的沈承影,还忌惮三分。
燕州城破,沈承影身死,南人军队落荒而逃,从此以后,金族人再无顾忌,在抢占的城池中享受杀戮与狂欢。
彼时只有十岁的完颜胜,跟随大伯父完颜鸿亮来到燕州巡视,看到被俘虏的南人们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任人宰割。
那些南人们哭喊着,请求上苍垂怜,求放过一条生路。可那他们哪里知道,沈承影战死后,南人皇帝老儿,早就打算携着三十个老婆南下迁都避祸去了,哪里还会顾忌得上他们这群贱民。
国破家亡,这些下贱的南人们就如同被赶出羊圈的牛羊。
完颜胜来到燕州城时,屠杀已经进行了七日。城中到处都是死人骨,河水已被血染成了红色,满城腥气弥漫,哭天喊地的声音贯彻整个城池,族人们以杀戮为乐,已近乎癫狂。
彼时的完颜胜,虽只有十岁,却被这种场面刺激着,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中,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
“你如今也有十岁了,也该尝尝这滋味了。”完颜鸿亮递给他一把大刀,用眼神示意他,杀掉跪在地上的一个少妇,那少妇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完颜胜接过大刀,被满城血腥气刺激着,他心跳越跳越快,在急遽的心跳中,他萌生出一种别样扭曲的快感,那是狩猎野兔羔羊所不能带来的快感。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狩人”的滋味。
他手持着大刀,朝着那个怀抱着婴儿的少妇走去。那个少妇不断朝着他磕头,咕里唧哝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过他也能猜到,这个少妇是在向他求饶,求他放过襁褓里的孩子。
他望着那个少妇,虽然蓬头垢发,面黄肌瘦,眉目间却十分慈祥,有几分像他的乳母。
他犹豫了。
“你要记住,这帮南人只是和猪狗一样的畜生而已。你要像训狗一样训他们,否则,这些畜生就会反咬你一口。”完颜鸿亮抢过他手中的刀,挥向了那个跪地求饶的少妇,要当面给这个侄子上一课。
手起刀落,鲜血喷在了完颜胜的脸上。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瞬间,原来新鲜的血是温热的,是浓稠的,是咸的,激起了他刻在骨子里嗜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浑身战栗,飘飘欲仙,比这世上所有最高的享受还要让人愉悦。
呵,原来,这就是杀戮的滋味。
他感觉掩藏在心底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是血,不过,不是妇女和婴儿的血,却是完颜鸿亮的血。
一柄长剑贯穿完颜鸿亮的身体,他如山一般倒下。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那少妇怀抱中的婴儿,也忘记了哭泣。
那柄插在完颜鸿亮胸前的长剑,仍在嘶嘶龙吟,剑柄上刻着“宵练”二字。
完颜鸿亮死了,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
完颜胜却看到了。
他抬起头,如日中天,眼前一片发黑。只见一个身影,有如天神降临在燕州,奇袭制胜,夺回了燕州。
从此,他心中永远铭记那个身影,还有那个名字,颜巽离。
此刻,他方才知道,自己心中破土而出的是什么——
是成为强者的决心。
他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夺回燕州。
他要让不可一世的颜巽离,在他面前彻底认输。
二十年后,他终于做到了。
……
……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颜巽离站在太极殿前,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完颜胜,眼神闪过绷紧着筋骨,全力克制住,想要拔出宵练剑,杀掉他的冲动。
完颜胜,而立之年,却已经是北金国真正的掌权者了。此人虽然年轻,行事果断狠辣,他本是第三子,若论长幼尊卑,这个太子远远轮不到他来当。但他在朝中蛰伏数十年,先是设计害死了前太子,又不断发展自己的东宫势力,将自己的皇帝老爹架空为傀儡,如今北金朝中,大臣只知太子之言,不知皇帝之命。
他派出使臣前去议和,没想到当朝太子完颜胜竟然亲自南下,来到京城和自己缔结盟约。
难道这个完颜胜,当真不怕自己一剑击杀了他吗?颜巽离眼神中出现了戾气,二十年前,自己在燕州城一剑击杀了当时的储君完颜鸿亮,今日也该一剑击杀了这个完颜太子。
“完颜太子到——”
宦官扯着嗓子叫道。
颜巽离收起了眼底的杀意,对面前的完颜胜露出冷冰却不失礼数的笑容。
完颜胜敢亲自前来签订盟约,是因他有绝对自信,就在昨日,颜巽离接到军情,北金将领率十万大军压境边境,不仅夺取孤立无援的燕州易如反掌,更可挥兵南下,直取京城。有绝对的实力做保证,这个完颜胜笃定赌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小子,当真是狂妄至极!
……
完颜胜等北金使臣入座后,宴会开始了。
分叙宾主后,完颜胜站起来,对着御座上颜巽离敬酒道:“说起来,本王与摄皇帝实在有缘,若不是二十年前,摄皇帝一剑击杀了我大伯父,如今这太子之位,可轮不到本王做。如此说来,本王该好好谢过摄皇帝。”完颜胜精通两国语言,能够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
当初能够一箭射杀你大伯父,自然也能一箭射杀你。颜巽离心中冷笑道,举杯贺道:“予欢迎完颜太子到来,请。”
说罢,将酒盏中酒,一饮而尽。
完颜胜大笑着,也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宴席之上,表面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却是明枪暗箭,猝不及防。以谢佻为首的年轻朝臣,明里暗里嘲笑北金国是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北金国使臣们也毫不客气,夹枪带棒嗤笑南人们是手下败仗,要割让城池与自己和谈。
不过,双方均是点到为止。
从始至终,颜巽离脸上始终挂着冷冰冰的笑容。完颜胜倒是开怀畅饮。
此前,两国使臣已经商定盟约的具体内容,完颜胜亲自到来,也只是做最后的确认。大势已定,颜巽离稍稍松了口气,他心中坚信,只要给他三年时间,待他解决完洪大全和轩辕瑛,定能夺回燕州北境七郡。
颜巽离抬起眸子,扫过完颜胜,眼底生出杀意。和谈只是权宜之计,三年后,他定会斩杀此竖子!
二十年,他能够收回燕州,二十年后,他也一定能够做到。他用力攥紧了酒盏,强迫着自己如此想。
虽然,他的心底冒出一丝疑问,却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压下去了。
不会输,他一生未尝过败绩,他绝不会输的!
……
大事已经商议完毕,宴席上轻松了许多,宫廷乐队开启奏乐,舞姬歌姬们鱼贯而入,跳舞助兴。
这些舞姬们,都是精挑细选的绝色美女,她们衣着光鲜,扭动着身姿,飘飘欲仙,犹如下凡的仙女,这些北金国的使臣们都看直了眼睛。
此乃颜巽离有意为之的“美人计”,将这些舞姬们赏赐给这些北金的将领们,一是用来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二来也好消磨他们的斗志。
果不其然,这帮北金国的将领们看向这些舞姬的眼神,都成了色眯眯。
完颜胜也不例外,他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眯斜着,来回瞟着其中一个舞姬,面露贪婪之色,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摄皇帝,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见鱼咬钩了,颜巽离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完颜太子请讲。”
“本王除了行兵打仗,就爱美人。本王所已有九房妻妾,却没一个可心人。本王听闻贵邦镇国郡主容貌举世无双,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本王愿求娶镇国郡主,以结秦晋之好。摄皇帝意下如何?”
忽然,殿中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那些北金国使臣,有不少是出生入死的骁勇战将,他们是刀山血海滚里出来的,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突然袭来的杀气,登时酒都醒了,按着兵器,站了起来!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在座的南朝大臣们,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些完颜太子,求娶谁不好,偏偏求娶镇国郡主!
满京城之人,都知道镇国郡主和摄皇帝的关系,完颜胜此举,无疑是虎口拔须,触碰摄皇帝的逆鳞。
此事该如何应对?眼见就要缔结盟约,又是完颜胜太子亲自开口,若是摄皇帝不允,恐怕惹恼了完颜太子,恐怕不仅盟约缔结不成,还会挑起事端,战火重燃!
此时此刻,就在北境,北金国可是有十万大军压境啊!
满朝文武皆如坐针毡,如履薄冰之际,唯有一人,难以抑制地露出了笑容。
上官婧浅浅地啜了一口酒,不经意地瞥向了位于角落里的玉姬公主,看来此计,当真行得通。
……
上官婧活了二十年,从未有如此春风得意的时刻。
她的夫君,将要登上皇位,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将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忍气吞声地活了二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刻!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快活的事吗!
眼见颜巽离登基在即,上官婧成为了全京城最尊贵的人,所有人都仰望着她,巴结着她,讨好着她,曾经嘲笑过她的大姐姐上官媛,四妹妹上官瑶,如今见了她,就如耗子见了猫一般,瑟瑟发抖,惶惶恐恐,唯命是从。
她的母亲李夫人,终于也扬眉吐气,不再受长房的欺辱了,在上官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们娘俩儿,终于在这京城中,立足脚跟了!
她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荣,享受着权力给她带来的快感时——
“小婧儿,皇后一位,你当真是十拿九稳吗?你可别忘了,这京城之中,还有一个沈红蕖呢。”
玉姬公主如幽灵一般,忽然从花丛中出现,一双美艳的凤眸微微上挑,似喜似嗔,对着上官婧悠悠说道。
听到这句话,上官婧心中咯噔一下。
京城所有贵女中,她最不喜玉姬公主,也最为忌惮玉姬长公主。
玉姬公主血缘纯正,生来便是全天下女人都仰慕的贵女。在她面前,上官婧总有一种自卑感,如影随行,挥之不去。
所以,玉姬公主每每在各种场合给她难看,她都忍气吞声,避让三分。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她即将成为地位最崇高的皇后,哪里还会顾忌的上一个失去先帝庇护的公主?
上官婧冷笑,眼中闪过戾色,满不在乎地说道:“沈红蕖?她如今被软禁在废宅中,只剩了一口气罢了!况且又是个出身下贱的娼妓,不知廉耻,爬上男人床、混上了个郡主的名头的贱人,如何能和我相提并论!”
“哦?既如此,那为何你的夫君,不下令直接杀掉她?还将那一支双鸾牡丹玉钗赠与了她?你该不会不知道,那可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玉钗吧。”玉姬公主折下一朵梅花,戏谑地说道。
“若说她来历不明,出身下贱,那何为上官太后会对她颇为照顾,将心腹杨嬷嬷,特特拨过去照拂她。呵呵,你当真不知,她为何会被封为‘镇国’郡主?我朝只有一位镇国大将军,那便是死战燕州的沈承影大将军——”
上官婧面色越来越苍白,凤仙花新染的指甲,几乎嵌入入到掌心之中。
“呵,她又是长得那般模样,恐怕你早就猜到了——”玉姬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婧,轻描淡写,不疾不徐地说道:“沈红蕖,便是沈承影和上官晴滟的女儿。”
上官婧只觉得脑中“轰”一声,如遭雷轰电掣,全身发颤,脸如死灰,又如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冰冷,腿脚发软,几乎就要晕倒过去。
正如玉姬公主所言,她早就猜到了。
只不过,她不愿承认罢了。
她心中十分清楚,“上官晴滟”这四个字,这个人,对夫君颜巽离来说,是多么特殊,多么重要的存在。
为何娘一味逼迫她打马球,学蹴鞠,穿藕荷色的衣裳,梳随云髻。为何娘从水渠里捡回来一个又旧又破的手鞠球,如获珍宝地珍藏起来——
皆因娘要让她成为“上官晴滟”,哪怕她只是五分像,哪怕她只是一个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也足以让她击败大姐姐和四妹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颜巽离,成为摄政王妃。
那个贱人,当真是故人之女?!
触手可及的皇后之位,不就要属于沈红蕖那个贱人了吗?
上官婧害怕极了,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惊悸和无助,仿佛在面对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她似乎看到,在不久的未来,那个贱人和自己的夫君并肩而立,登上了至高无上的巅峰。
而她被罢黜,成为废后,就如同一个不见天日的影子,永远徘徊在深宫之中。
想到这,她原本妩媚的面容变得扭曲而可怖,浑身血液倒流,再也支撑不住,抱头蹲了下来,阴恻声音尖叫道:“不,不要啊!!”
她不要再遭受人白眼,不要再被人瞧不起,她不要再当那个怯懦的三姑娘!
被无数恶鬼纠缠着,将她拖下了深渊,谁来救救她!
“小婧儿,你莫慌,我有一计,能不着痕迹的除掉你的心头大患,保你稳坐皇后之位,如何?”玉姬公主如春风拂面地说道,艳丽的眼神,勾人心魄,诡异幽深,宛若死人冢里长出来的桃花。
上官婧双目失神地望着玉姬公主,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扣住了她的手,卑微哀求道:“只要你帮我除掉那个贱人,让我当上皇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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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眼见他宴宾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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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房间,弥漫着暧昧不明的气息。
完颜胜赤/裸着胸膛,任由着两个衣着单薄的侍妾服侍,用温水擦拭着他的身体,面靥上是刚刚狩猎完的餍足。
明日,他就要见到颜巽离,这个命中的强敌,他浑身的血液沸腾,就如欲要喷发的火山,唯有将欲望发泄在女人身上,才能消减一二。
房门忽然敲响,他慵懒沙哑的声音说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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