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装成乖巧、顺从的模样,听从凤妈妈的安排。
蕖香是不起眼的小丫头,在绿柳大丫鬟的打骂下夹缝生存。
凤凰台的众人还沉浸在花魁娘子即将“出阁”嫁人的喜悦中,唯有她们三个知道,此时的楚云阁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里酝酿着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
终于,到了这一天。
……
且说,这一日却是六月初一日,天气十分炎热。到了那赤乌当午的时候,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
太阳火辣辣的,如同下火一般,楚云阁的众人都只躲在屋里不出来。
到了日落西山之际,云生东南,雾障西北,狂风大作,雷声滚滚,众人都赶着出来,立在檐下,瞧着电闪雷鸣的天,都等着下一场大雨好浇一浇这暑热。
此时,忽听到外面吵嚷起来,几个小厮东奔西走,连声高喊道:“武陵源,走水了!武陵源,走水了!”
众人闻声,抬头一瞧,只见这地处西边的武陵源火光明亮,将半边天都烧红了,火势不小。
不知怎的,这天雷竟然直直地打到了武陵源的屋顶上,起了火星子,这屋子又因无人看守,火星遇到了干燥的床帐子,“轰”的一声,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这火势本就不小,又因刮着南风,将挨着武陵源的这些个屋子接二连三地都烧了起来。
眼见这些屋子如个火烧赤壁一般烧了起来,那些姐儿们都纷纷抱着细软逃了出来,黑压压地挤在院子里,衣衫不整又都灰头土脸的,都如那灶房里烧糊的卷子一般,叽叽喳喳,有骂这邪火的,有哀怨自己锦缎衣裳有被烧着的,还有的说好端端的,偏是武陵源挨了雷劈,难不成当真是有妖孽作祟,老天爷降下天雷来?
正当乱哄哄之际,原本正在内室之中看着账本的凤妈妈也闻声赶了出来,她看到这烧得如同火焰山一般的房屋,既震惊,又恐慌,又心痛,此时顾不得旁的,赶紧出了门,一面没了命似的督促着小厮们去救火,一面又担心有那贼人浑水摸鱼,偷盗走了财物,让下人们将房中的细软赶紧抬出来。一面又让各屋的婆子们好好看守住姐儿们,生怕她们趁乱卷了财物逃走了。
正当这凤妈妈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之际,又听得小厮前来报说:“凤妈妈,不好了!这火势越来越大了!不知怎的,这火偏的烧到了大厨房中,那里堆着许多做饭的菜油,这火本已扑小了许多,却因这菜油,又将西院烧了起来。”
这凤妈妈一听这话,连声叫苦,赶忙使唤上所有的下人前去救火,忽听淮安小郡爷打发了人来,说是听闻这楚云阁走了水,说是怕伤着了陆丽仙,要提前接她往预备好的宅子里去住。
凤妈妈不敢怠慢,忙擦了擦被烟熏得黑黢黢的老脸,去瞧了淮安小郡爷打发的人来,一个老嬷嬷领着四五个下人来了,身穿着深色衣裳,正是郡王府中下人的打扮。
又见他们使了一顶小轿子来,那轿子上的印着的正是郡王府的家徽,不容犹疑,便连声答应,忙唤陆丽仙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了轿子,抬走了。
这凤妈妈收了银钱,又昧下了所有的聘礼,早就将陆丽仙视为淮安小郡爷的人了。况且明日就要出阁,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此时听闻小郡爷要提前将人接走,哪有不点头的道理。
谁知却是天天打雁,如今是被雁啄了眼。她哪里知道,这陆丽仙坐上的并不是淮安小郡爷派来的轿子,而是陆丽仙早已安排好的最后一出“偷梁换柱”计。这些自称为郡王府的下人,正是蕙兰找来的人,他们身上穿的衣裳,也是蕙兰比着郡王府的衣裳赶着做出来的。
今日她亲自送走了陆丽仙,明日淮安小郡爷派人来接花魁娘子,届时交不出人来,便是大祸临头了!
此时,她被这火势忙得团团转,哪里还顾得及这个!
送走了陆丽仙,凤妈妈又想起了自己藏在后院里的金疙瘩素素小姐,生怕这五百两买回来的银人儿有个闪失,忙叫人把刁婆子把素素小姐带来。
不消多时,这刁婆子就搀扶着素素小姐来了。
这素素小姐居住的后院虽离着武陵源有些距离,但因这火势太大,来时路上也不免呛着了些烟火,面色苍白,手脚俱软,看来是被这火势吓到了。
凤妈妈瞧见素素小姐这幅柔弱的模样,忙让刁婆子抱着她到小花厅去休息,那里离着武陵源最远,火势断然烧不到那里去,最是安全。又嘱咐刁婆子好好看着,不能有一丁点闪失。
刁婆子口口声声地答应了,便领着素素小姐往小花厅处去了。
素素躺在花厅的床榻之上,刁婆子正倚着门首看着火势,忽见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大喊道:“刁妈妈在吗,你儿子被横梁砸断了腿,如今被压在房底下,出不来了!!”
这一天,这刁大傻子照例白日间就喝得烂醉,往一个清静的角落一躲,便呼呼大睡起来。
楚云阁起了火,外面闹得乱哄哄的,他竟也没听到,依旧睡死了过去。
谁知因那大厨房又起了火,烧着了西边的房子,人人都逃了出去,唯有这一个大傻子,还在睡梦之中,忽被头顶上烧断的横梁砸了腿,顿时吓醒了,可此时想要逃,却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哭天喊地叫道:“娘,快来救我!”
刁婆子一听这个消息,没命似的地就往外跑。
此时也顾不上凤妈妈的叮嘱,想来这素素小姐晕倒在床,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刁婆子前脚走了,后脚蕖香就溜了进来,她扯了扯素素的衣裳,低声说道:“事成了,咱们快走!”
素素顿时睁开眼,坚定地说道:“嗯!”
……
这小花厅离着楚云阁的角门十分近,蕖香和素素只消走半盏茶的路,就能离开这里,况且眼下人人都救火去了,哪里会注意到她们两个小丫头趁乱逃走,真真是天赐良机。
蕖香心细,特意提前给素素准备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素素又往脸上抹了些炭灰,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二人手拉着手,在慌乱之中的楚云阁钻来钻去。
一时之间,也无人注意到这两个小丫头。
角门就在眼前,出了这个门,到了和陆丽仙约定的地点,就能离开这里了。
两个小丫头的脚步越来越快,望着近在迟尺的角门,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简直要跳出了嗓子眼。
“好你个蕖香!如今人人都跑去救火,你倒好,去躲清闲!!”
眼见只三五步路就能出了角门,谁知半路竟杀出个绿柳,揪住了素素的衣领,拉扯住了她。
这绿柳瞧见淮安小郡爷打发人来接陆丽仙,原以为她能跟着一起走,心中十分高兴,也跟着上轿子之际,谁知陆丽仙只淡淡说了一句:“今日我先去,明日再打发人来接你过去。”
这让满心欢喜的绿柳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还要说些什么,那个郡王府里的嬷嬷出声道:“小郡爷都已为花魁娘子预备好了,宅子里各色丫鬟婆子都是一应俱全的,娘子无需担心。”
陆丽仙略点点头,便乘着轿子离去了。
因而,绿柳心中十分不爽,正满院子里乱走,要找一个人扎筏子出出气。正好瞧见了蕖香满院子乱窜,三两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衣领,想要骂她两顿出出气。
谁知,这绿柳拉回这小丫头一看,不是蕖香,却是旁人。
她瞧着这小丫头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怔了一怔。
彼时,蕖香一只脚已经踏出了东角门,听闻身后传来绿柳的声音,暗道不好,恐怕她将素素认成了自己。
她当下一个回身,直直地用头将绿柳撞到在地,压着她就厮打起来,叫喊道:“我让你天天欺负我,我让你天天欺负我!你又不是我正头主子,一天到晚逞什么威风!”
绿柳被扑倒在地,头发上的钗環掉了一地,愤怒而又震惊地说道:“蕖香,你是不是疯了!?你竟敢打我?!哎呦——!”
蕖香假装撒泼,这么一闹,也就岔开了绿柳探究问底的心思,也顺势阻挡了绿柳的视线,对着素素低声说道:“快走!”
素素哪里肯撇下蕖香独自离去,顿时慌了,欲要回去拉蕖香。
蕖香却趁着绿柳跌倒在地上的功夫,猛地一推,将素素推出了角门,低声吼道:“不用管我!你快走!”
“不——!我不能!”素素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欲要再回身去拉扯蕖香之际,忽然,她身子一轻,被人从背后抱了起来,直接塞进了马车里。
抱起她的人正是石磊。
马车里端坐着的正是已经脱身了的陆丽仙,她看到只一个素素,连忙问道:“蕖香那个小丫头子呢?”
素素直直地跪在地上,拽住陆丽仙的衣裳,满脸是泪地哭喊道:“花魁姐姐,蕖香又被绿柳姑娘扯回去了,你快去救救她吧!”
陆丽仙一听这话,顿时一惊,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稍稍一犹豫,她要下车,去喊绿柳出来,也可解了蕖香之困。
石磊却拉住她道,神情凝重地说道:“雨越来越大了,这火很快就扑灭了。我们没时间了。”
陆丽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此时容不得她犹豫。
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带着素素赶紧离开。
若再耽搁,等这老虔婆发现,摇钱树素素小姐不见了,定是要翻了底朝天,届时谁也别想走。
她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是泪、不住地朝着自己磕头哀求的素素小姐,又想到尚困在楚云阁的蕖香,心中十分不忍。
可她再不忍,却也明白,此时容不得她犹豫,也容不得她优柔寡断。
她们离开楚云阁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闭上眼,睫毛微微地颤抖,神情十分痛苦。
蕖香,你别怨我。
我相信,你若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继而她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石磊说道:“走!”
--------------------
第40章 凤去台空江自流(3)
=============================
角门外哒哒的马蹄响起之际,门内的蕖香依旧假装撒泼,骑在绿柳的身上殴打。
如今已被绿柳发现了二人的行踪,若是她和素素一起走,定会被发现。
她知道,唯有自己纠缠住绿柳了,素素才能顺利地离开。
同时,这也意味着,她不可能离开楚云阁了。
她牺牲自己,牵绊住绿柳,换取了素素的顺利离开。
哗啦啦——
雨下得愈发的大了。
蕖香骑在绿柳的身上,再也无力挥舞起小拳头,仰着头,淋着雨,哇哇大哭起来。
她伤心的是,自己没能离开楚云阁。
她为素素的离去感到快来,同时也因此地只剩下她一个人倍感伤心。
“贱婢子!你打我,我还没哭,你倒有脸哭起来了!”绿柳一个轱辘爬了起来,拽着蕖香就拼命地殴打起来。
此时她心中窝火极了,怎地一个小丫头子,竟敢骑到她身上打她?!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蕖香被绿柳扯着衣裳头发乱打,丝毫不还手,只是悲痛欲绝地哇哇大哭。
雨水混着泪水,流到嘴中,却是苦涩的。
一如她跌入到谷底的心。
她被绿柳打得鼻青脸肿,艰难地抬起头,望着晦暗的天空落下的雨丝,嘴角颤抖着,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此时,丽仙姐姐应该带着素素离开了。
她们能离开这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直到破晓时分,这场大火才扑灭了。
楚云阁大半的房屋都被烧毁了,原来的眠花宿柳的温柔乡如今都烧成了一片瓦砾场。
半生心血毁于一旦,饶是心肠如铁的凤妈妈,见着了这等凄惨局面,也不由得嚎啕大哭,叫嚷着说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都烧尽了!
站在院子里的姐儿,看着这一片瓦砾场,知道这女儿河第一秦楼楚馆的楚云阁,从此以后怕是要不行了。
她们挤在在院中,交头接耳地咕哝着,都在商量着今后的去处,或是从良的,或是投靠亲友的,或是投到其他妈妈处门下的。
昔日赫赫扬扬的楚云阁,一夜忽剌剌似大厦倾。
这场大火,烧得金陵城人尽皆知。
其他的秦楼楚馆,假模假样地派了几个小厮前去救火,那些老鸨子们,也都倚立在门首,看热闹。
这其中,以丽春院的潘妈妈心中十分得意。近几年来,这楚云阁仗着陆丽仙这块招牌,招揽客人,处处压了丽春院一头。
如今,陆丽仙已经卖与了淮安小郡爷,楚云阁已经烧成了这样,看那凤婆子以后还如何在她面前逞威风。
……
刚刚浇灭了火,还未等凤妈妈清点到底损失多少财物,门口小厮就来传,说是淮安小郡爷派人来接陆丽仙了。
凤妈妈急忙迎了出去,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嬷嬷领着几个仆役走了进来,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谦恭地问道:“贵府昨天晚上不是已经使人将花魁娘子接走了吗?嬷嬷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那个嬷嬷扫了一眼烧成瓦砾场的楚云阁,拿手帕子掩了鼻子,不耐烦地说:“什么叫做昨天晚上已将人接走了?!我们淮安小郡爷前日就去郊外打猎去了,今天早上才回来。回来就听闻女儿河的楚云阁烧了,便遣我来接花魁娘子去往外宅!你速速将花魁娘子叫出来,我可没功夫在这跟你磨叽。”
凤妈妈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好,强撑着赔笑道:“怕是贵府遣了不同的嬷嬷来接,小郡爷一时不知道,也是有的。”
这嬷嬷是个厉害的,本不愿意同这些下等人打交道,顿时怒骂道:“放你娘的屁!从来只有我赵嬷嬷管着小郡爷房里的外室,哪里又来别的嬷嬷!老身不愿意跟你们这些腌臜地站着,快些把花魁娘子叫出来,上了轿子,抬过去也就是了,少罗唣!”
凤妈妈心中不悦,却依旧低三下四地赔笑道:“嬷嬷别生气,您瞧瞧我这院子烧得成什么样子,哪里还藏得了人。我说了,昨晚上,贵府上便已打发人将花魁娘子接走了,你信你问问我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亲眼瞧见了?”
凤妈妈身旁几个丫鬟都回说道:“我们都看见了,花魁姐姐跟着一位嬷嬷上了一辆大马车走了。”
那位嬷嬷眉毛一挑,叉腰不耐烦道:“这么说,你是不交人了?!”
凤妈妈强颜欢笑着,脸上露出无奈之色:“不是我不交人,是花魁娘子当真被贵府接走了。”
这位嬷嬷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凤妈妈刚送走了这位瘟神,右眼皮狂跳,总觉得这事透着股蹊跷,还未细想时,便听到一阵鬼哭狼嚎:“我的儿啊,你丢了下了我,可叫我后半辈子指望哪一个去。”
鬼哭狼嚎之人,正是刁婆子。
29/110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