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次来找赵大人,就是为周尊从等人求情。
上京里设有专门处理民生的案子,如有显贵高官参与的案子一般会交于大理寺或者刑部,但京里也设有府衙,专门处理民间纠纷案。
比如这次,盖因是封云初以个人名义在上京的为民府衙进行报案,未提及晏侯府世子,遂处理案件的便是顺天府的赵权赵大人,若要销案,理该在这座府衙销案。
“嘭——”
一只手猛地拍在桌子上,听完她的话,赵大人倏地站起来,旁边的烛火因他带起的风摇摇晃晃,最后竖立在烛台上。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我官府由得你来告就告,不告就撤销的吗?你把我们大梁律法当什么。”
赵大人怒目横生,直直盯着封云初,指她骂,“一介女子,在上京做生意已是不易,你来报官,本官体恤你,抓拿贼人,为你报仇,而今又想撤销对贼人的控告,你把本官当什么,想不想报官难道都由着你吗,那这天底下人怎么想本官,被一个小姑娘耍着玩。”
封云初方才与赵权赵大人禀告了撤销控告周尊从一案,怎知这赵大人竟如此生气,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人,民女只是觉得若能好言好语处理这件事,就不用麻烦赵大人,烦请让民女撤销这次控诉,民女自行处理此事。”封云初垂首。
她理亏,说话音量不高,唯唯诺诺很不受用。
她当然也不知道赵权这边是因为晏时牧下令,要好好惩罚纵火贼人,赵大人才如此生气要处罚那些人。
“去去去……当本官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想告就告,不想就不告的吗?趁本官还没有产生把你抓起来关起来的想法,快点离开。”赵权摆摆手,让外面的衙厮进来,把人轰出去。
“大人,我是原告,我想……”她据理力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衙厮“请”了出去。
“嘭——”府衙大门一关,里面传来衙厮们赶她走的声音。
赵大人根本不会听她的话,这件事也很难完成,系统那五百两银子也赚不到了,但这件事不能不做,她想了一下,系统说的对,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她要发展刺绣行业,就必须和这些人合作,就算现在晏时牧解决了周尊从袁文通等人,后面绣庄越来越大,保不准可能会冒出其他人害她的想法。
她现在的目的是和京城里的刺绣行业达成合作关系,大家一起笼络京城所有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的衣裳刺绣,一起赚钱,合作共利,才不会让人心生妒忌,徒生麻烦。
算了,今夜这么晚了,她说服不了赵大人,明天再来。
第二日府衙正式开堂庭审纵火一案。
晏时牧带着晏横晏竖早早出门到了府衙,府衙还没开堂会审,外面已经站满了人——都是来观看此案处理结果的人。
大梁以“仁、孝、礼、义”治天下,新皇登基,南方水患,北方蝗灾,大梁被治理得很好,圣上宽厚,对待百姓如亲子民,百姓反之,遂圣上颇受民众拥护爱戴。
自十几年前新皇登基,皇帝也回馈百姓,在各地州设立百姓府衙——包括上京,只要民众有何冤屈或者官司,都可去相应府衙报案,在府衙认可后,百姓亦可旁听审案。
此次案件在上京引起不少争议,自半年前封家绣坊重开,封云初的乱针绣在上京名声大噪,许多人买了封家绣花阁出的衣裳都说好,因封家在京中修建大型绣庄,多少人等着买她出的新花样,没想出了纵火一事,百姓广泛关注,在京里引起轩然大波。
今日审案,上京不少在来此旁听,都纷纷囔囔站在府衙门口,技着外面站岗的衙厮往里冲。
晏横驾着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还没下车就被眼前的壮景惊到,他忙喊:“晏横,走另一边,先去赵权府上看看。”
时间还早,府衙还没开堂,赵权应该没上堂。
驾马车的晏横应了一声,甩开鞭子吆喝着马往赵权府上去。
此时正是卯时二刻,天刚破晓不久,天光初亮,赵府才泛起烛光。
听到前门有人来报晏世子上门,赵权刚刨两口饭就去迎接,引着去了正厅。
“世子,您怎么亲自来了,昨日你的手下跟下官说过的事,下官定会按您的要求办理的。”赵权抹了下胡须上沾着的稀粥,点头哈腰道,“世子您用过早饭了吗?要不我让府上的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晏时牧手举在肩头,制止了他的话,晏时牧沉声道:“今日本世子也要听审。”
赵权不是第一次处理民间的案子,他这个府衙处理的都是民间百姓的琐碎之事,但迎接官贵人来听审,这还是第一次。
以前那些有达官子弟有了官司,不是去大理寺就是去顺天府,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这个小小的为民府。
“是是……世子能来我为民府,是下官的荣幸。”赵权忙低头垂首,接下这么大的殊荣。
两人坐在正厅谈论了案子,从对话中,赵权了解到晏时牧为什么如此关注这个案子,他也将昨夜封云初来此的事告知了晏时牧。
晏时牧听了眉眼一蹙,疑惑问道:“什么?封家绣坊的封姑娘来过你府上?”
赵权也不解,把封云初的话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又道:“是的,封姑娘说要来销案……”
见晏时牧脸色越来越沉,赵权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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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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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权不知道他说错哪里,只见上头的人脸色越来越沉。
他忙低下头,只听晏时牧大喊:“晏横。”
只听外面有人提剑走进来,作了一个拱手礼,抱拳道:“世子,您找我。”
晏时牧沉了片刻,眼眉一瞥,遂摆手,“回去自顾去领板子。”
“什么?”晏横没明白自己怎么就被罚了,两眼一瞪。
赵权坐在旁边抹了把汗,就怕波及到自己。
晏横不解,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外头晏竖进来,一下把他从中间挤到一边去。
晏竖拱手道:“世子,前门有人来传,封姑娘来找赵大人。”
知道晏世子与封云初的关系,赵权吓出一身冷汗,他不知作何回应,偏过头去看晏时牧的反应。
上头的人眼眸微明,脸色亮了几分,他知晓意思,忙说:“让封姑娘进来吧。”
如果今日之前他就知道这位姑娘与世子的关系,他昨晚也不会把人轰出去,只求那姑娘不会告状。
赵权在心里祈祷着,不消片刻,晏竖已经带着封云初上了正厅。
“民女封云初见过世子,见过赵大人。”
封云初垂首进来,瞧见顶头除了赵大人,还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晏时牧。
这次赵大人没有说话,等着晏世子先开口。
“封姑娘,不知你今日来此可有什么事?若是听审,应当来错地方了吧。”晏时牧翘着腿,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
旁边赵权不明白,他既已经给世子说了封云初来这里的事,为何他对封姑娘的态度一点都不像认识的。
哦,晏世子这是要保护封姑娘的名声。
赵权在心底猜想。
底下封云初有行了一礼,将来这里的目的重新说给晏时牧听。
晏时牧听了,大笑完,遂问:“封姑娘,你可知府衙这边立了案,今日就要审案了,为何要来销案。”
府衙立案到庭审就十来天的时间,在准备庭审中间,原告是可以来销案的,但一旦准备庭审,那就销不了案了。
封云初当然明白这个意思,她刚开始也没有要销案的想法,但系统跟她说的话她也不想不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不想与全京城的绣坊为敌,也不想攀谁的势,就像试一次销案。
“世子,我们封家在上京也做了许多年,在京中积了不少人脉,我相信,就算世子帮我处罚了那些人,他们也不敢来说什么,”封云初说,“可是,这样就会得罪其他绣坊。”
“古人有云,‘慎乃俭德,惟怀永图’,做生意也是如此,长治久安,我不愿多一个仇人,也不愿少一个对手,同行之间,有压力才会有动力,有动力才会进步……”
她把心底的想法告诉晏时牧,希望晏时牧能明白她的心思。
赵权在一旁听了,都被眼前的女子所感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伟大思想的女子,不由地心生佩服。
敢于化“仇恨”为动力,古往今来只此人吧。
封云初说完,她抬眸瞧着上头的人,只须臾,那人却笑了,他嘴角弯弯,眼眉上扬,像是见到一件极为新鲜的事物。
一直以来,晏时牧都看不透封云初,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小家女子,她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思想,有着神秘的思想,没想到,她能大爱如此,实乃不易。
之前他也派晏竖去牢里见过周尊从等人,他们都是些商人,为了名利不惜烧毁别人的绣庄,简直坏透了。
而今听到封云初这番话,不知怎地,他好像答应她。
封云初等了片刻,晏时牧敛上笑意,开口道:“赵大人,依你看呢?”
上头坐着晏侯府世子,哪轮得到他说话,赵权忙颔首俯身,拱手道:“世子,此事您做主即可。”
这些达官子弟,一天一个样,喜欢怎样就怎样,全是看心情做事,他若是惹到他们,还不知明日死在哪个地方。
他就是不愿与官场显贵打交道,才谋了个不上不下的上京为民府府衙司工作。
两盏茶的功夫,赵权恭恭敬敬送走晏时牧和封云初,待人走远,他才从紧张的情绪中惊醒,差点被吓死。
幸好身后有衙厮撑住他的身体,不然他定会滑落到地上。
衙厮问:“大人,府衙前的百姓怎么办?”
赵权在衙厮的搀扶下走进厅里,稳稳坐在椅子上,狠狠摸了把汗,叹口气:“实话说吧,让他们别等了,今天这案子算是私了了。”
衙厮拱手,去府衙办事去了。
赵权又用长袖擦了擦汗水,自喃着:“希望以后不要接到有关贵人的案子,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从府衙出来,封云初和等在府衙外的百姓解释了这件事,大家竟十分佩服她,能够化小仇为大爱的,此间仅独她一人。
封云初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等在牢狱之外,不一会儿晏时牧就把周尊从等人接了出来。
被关在牢狱里,周尊从和袁文通等人可眉梢吃苦,不管是谁,经牢狱中走一遭,都会脱层皮。
因为昨日晏时牧说了要好好照顾他们,昨晚赵权又叫人来打了一顿,所以此刻出现在封云初面前的人,不是这里伤一块,就是那里破一层,狼狈不堪。
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罪犯,火烧绣庄可不是一件小事,那夜的大火将上京照了个亮,连远在另一头的皇宫都能看到。
虽说这是件民事纠纷,既然原告报了案,人证物证具在,赵权也不可能不处罚,被打已经算是狱中比较小的惩处了。
晏时牧刚带着他们出来,他们一下子扑倒封云初面前,双膝跪地,诉说各人罪状。
封云初都知道,他们是因嫉妒心切,难免心生恶事。
但看着这些人的伤,她责怪不出来,张了张嘴,只道:“各位老板,你们先回去休息休息,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说。”
他们以为封云初还在责怪他们,又是一阵忏悔。
这段时间因几人陷于囹圄,他们的绣坊遭到查封,绣坊生意一落千丈,给他们干活的绣娘工人都被解雇了,他们的绣坊也没了,落了一身罪,还不知该怎么办。
除了周尊从和袁文通,还有其他几家,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了这件事,要提供猛火油,要打听人脉,要支走秦有财……这许多事,都是好几家老板合作所得。
他们也都知晓封家绣庄毁了,一夜间成了灰烬,后悔不已,纷纷跪在封云初面前认罪。
封云初不忍,不愿与他们现在算账,让他们都回去养伤。
他们不愿走,纠缠着封云初认罚,晏时牧看不过去,一哼声,晏竖等人就带着这些老板上了马车。
“你要带他们去哪里?”封云初问。
晏时牧从身后走上前,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过头看着她,“不是你说让他们回去养伤,我自是送他们回去了。”
“你原谅他们了?”她又问。
若是从前,晏时牧定是会追究,就算不让他们死,也会让他们脱一层皮,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这次不知怎地,他竟也被封云初感染。
“你原谅他们了吗?”他反问。
身边人摇摇头,瘪嘴道:“其实没有。”
他刚想问‘那为何要救他们’,封云初又说,“其实我心眼很小的,以前,我的后妈随便骂我一句,我都能记很久,我还去恶作剧整她,让她落水,在她床上放毛毛虫,这些事情我都干过。”
晏时牧静静听着,封云初往前走一步,他也跟着走在她身后。
初春的风夹杂着寒气吹过来,有些冷,身边人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继续说:“后来我长大了,自己搬出去,我靠着学习的刺绣自己找活做,也不用我爸给我交学费,我自己勤工俭学读大学、考研……直到工作,我也少见到后妈,后来再见她,我也不会整她了,她也没那么恨我,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
说到以前的事,封云初就想起现代社会的生活,离开了这么久,她还是有些想念那些时候。
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还没擦,眼前出现一张锦帕,她抬眸望过去,是晏时牧递来的。
“谢谢!”她道。
接过锦帕,封云初擦了擦眼泪。
“虽然我听不懂你的话,但意思懂了。”晏时牧转过身。
一向坚强不甘低头的封云初,竟也有脆弱的时候。
他们往前走着,身边跟着一辆车马,晏时牧转身上了车,撩开毡帘,伸出一只手来,“来,我送你回去。”
这里离为民府衙不远,方才从府衙门口散去的人群还在,人们路过此处,看着马车里的世子朝封家姑娘伸手。
那些人不是“嗑到了”一脸艳羡的表情,就是嫉妒封云初能得到世子的赏识,私下窃窃私语起来。
“世子,不用了,我自行走回去即可。”
她今日未戴斗笠,旁人一眼都能看出是她,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会去绣花阁买刺绣,都是认识她的,兼之出了纵火一事,她在上京的名气可不小,就算很少去绣花阁买刺绣的人都认识她这张脸——
实在是戴不戴斗笠都一样。
熟得很。
晏时牧不管那么多,手臂一伸,直接将人拉上了马车,封云初吓得惊叫一声,扑进了晏时牧的怀里。
“啊——”
外头的人都看见了,这可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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