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活了快二十年,她的人生中就那么一段感情。
她知道,晏时牧门第高,她一个商人之女根本配不上,她不喜欢复杂的事物,没有结果的感情就不该开始。
她要亲手斩断这段情感。
“世子,我们是不可能的,”她站直,言简意赅地说,“我不喜欢你。”
说这话时,不知为何,她心底抽抽地痛,就好像有人捧着左心房的心脏,猛地望外拽,撕扯地痛。
晏时牧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可能因他一生太过顺遂,连最基本的拒绝都没有得到过。
听到这话,他感觉心中似有千万蚂蚁的啃噬,疼痛万分。
“你说真的吗?”他抬头问。
黑眸如星,在黑夜中透着光亮,对她的答案充满期待。
封云初沉顿片刻,而后重重点头。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眼前唯有彼此,耳畔响起嘈杂的虫蚋鸣叫,寂静之夜,显得异常刺耳。
“是因为袁家人吗?”他问。
封云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思忖片刻,才想起他说的袁家是谁。
去年她差点嫁给袁文通的儿子冲喜,他肯定去调查过她。
“没有,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答。
其实不管她与谁有关,都和他没关系,晏时牧想。
之前他派人去查了两家的关系,知晓封云初这两年来的辛苦,却没想到她差点被姨娘卖掉,幸好后来没成,不然他都不会遇见她。
得到她的答案,晏时牧也不再纠缠,他乘着月光缓缓往暗处走去。
他离开后,封云初才慢慢走过去,关上了角门,握着门闩,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
这下,她和晏世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出来吧。”封云初说。
来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手里执着两柄团扇走过来,扶着她在树下坐下。
以蝶一边用团扇扇风一边说:“姑娘为什么要说谎?”
封云初抬眸看了以蝶一眼,敛了眸色。
跟了封云初那么些年,以蝶早就清楚她家姑娘的脾气秉性,以前的姑娘可能会直话道感情,但自从老爷去世后,姑娘没了依靠,整个人变得颓废丧气。
后来,姨娘要把姑娘嫁出去,姑娘又变得坚强,亲自去退婚,要铺子,刺绣,经营铺面……哪一样不是姑娘亲力亲为。
姑娘是个坚强的人,可以蝶知道,除了这件事。
她曾几次看到姑娘独自坐在月下发呆,绣花阁的人几次谈起世子的名字,姑娘都会露出不一样的神情。
她知道,姑娘对待感情不是迟钝,也不是没有目的,反之,她是太知道自己的心里,才不敢迈出这一步。
作为丫鬟,她没念过书,却也知道侯府不是他们所能高攀的,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她能跟着姑娘去侯府刺绣,可不能永远留在那里。
他们商人本就与士族不同,中间隔着太多世俗所不容的东西。
忆浣庄的生意很好,除了做庄里买卖成衣的生意,封云初还带着其他绣娘去到客户家里裁量,裁量完记录客户的数据和制衣要求,做好之后又送到客户手里。
按照封云初的管理,庄子里每一个绣娘都有自己的牌子,客人喜欢哪个绣娘的制衣,就给绣娘留牌子,绣娘就会专门负责对应客户的刺绣制衣。
这日,封云初巡到忆浣庄,周尊从正在和一个嬷嬷争吵,“这位妈妈,您看,这衣裳从这里到这里,都是用剪刀捡的,这么长一截,你怎么让我们赔呢?”
那嬷嬷扯着嗓子喊:“这是你们布线不好,稍微一扯就脱线了,还有这刺绣,绣得也不工整,穿了你们的衣裳,我们娘子的身上都脱了一层皮,你们家衣裳材料不好吧,说你们是京城最好的绣庄,有最好的绣娘,怎么就绣出这么个东西,竟害我们——”
嬷嬷把衣裳狠狠往地上一扔,抬脚踩了几下,靴子上沾着泥土,踩在衣裳上,衣裳瞬间脏兮兮的。
“哎,你这个老妪,是不是饭吃多了,跑到这里来撒野,去,去叫庄子里的卫兵,把这人……哎,封姑娘来了……”周尊从还没说完,就看到封云初来了忆浣庄。
见到封云初,那嬷嬷昂起头用鼻孔瞧人,一副盛气凌人模样,傲声道:“你就是忆浣庄的东家封云初?”
那人该是不信封云初是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封云初走过去,问周尊从,“周老板,发生什么事了?”
“封姑娘,这位妈妈说咱们家刺绣不好,还有衣裳上有一大截被剪刀捡的口子,这位妈妈非说是我们衣裳材料不好,口子是扯出来的,还说他们娘子穿了我们的衣裳,身上还出现别的问题……”
后面的话周尊从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说出口,曾氏站出来接下去,“妈妈说,我们的衣裳让他们娘子身上脱了层皮。”
意思就是衣裳不止质量有问题,可能还有其他问题。
以蝶把衣裳捡回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巴,递给封云初。
封云初拿过来,翻了翻衣裳,衣裳身前连接背部,划了好长条口子,看两边切合均匀的地方,分明看出是剪刀所剪。
衣裳的刺绣被挑开,乱七八糟的丝线滑落下来,完全看不出绣了个啥,而那些被挑断的绣线,是系统发给她的合股线。
合股线不易断落,最适宜用来捆绑玉饰,而这件衣裳,除了身前用小片的玉饰作羽毛装扮,还有纽扣,用金属制成,这些都是以合股线绣成绑起来。
可这些装饰,零零碎碎跌落一地,摔了粉碎。
“这位嬷嬷,请问贵家娘子是谁?我可以见见吗?”封云初凑在衣裳边嗅了嗅,走近嬷嬷,问。
嬷嬷露出谨慎之色,嗫嚅道:“你要干嘛?我们娘子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封云初又凑近闻了闻,说:“嬷嬷,衣裳上面有一股药粉的味道,娘子穿了我们衣裳身上不舒服,可能是药粉导致的,至于这些玉饰碎珏,还有上面被划拉的部分,我们忆浣庄既是卖成衣的,也可以帮忙绣补……”
她的话还没讲完,嬷嬷瞳孔收缩,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衣裳,低头闻了闻味道,声音比刚才平静一下,说:“不用你们补,我们家有绣娘。”
说完,嬷嬷将衣裳装进包裹里,揉进旁边的小丫鬟手里,转身走了,小丫鬟抱着包裹跟在后面。
站在门口,封云初看着嬷嬷上了马车,马车慢慢走远才叹出一口气来。
像这种难缠的客人他们经常遇到,已经见怪不怪了。
周尊从走来,说:“姑娘怎么闻到衣裳上面的味道,我怎么没闻到。”
封云初转过身,“很淡很淡的香味,不知道是什么,我说是药粉,也只是乱说的。”
不去查,根本不知道那香味是什么,说药粉玄乎一些,让那个嬷嬷自己去查。
在京城,难免会听到这家夫人和小妾争得头破血流,那家娘子被妾室压着喘不过气,都是常有的事。
看着情形,也是哪家府里的娘子们相争导致的。
马车里,沉香的香薰扑鼻,一丫鬟打着扇子轻轻挥动,将香薰扇得满车内都是。
“娘娘,方才忆浣庄的东家说这衣裳上面有香味,您身上的痒可能是这香味导致的。”嬷嬷将衣裳递过去。
穿着靳贵华美的女子接过衣裳,凑近鼻子嗅了嗅,蹙眉道:“有香味?我怎么闻不到。”
嬷嬷转头瞧了旁边薰炉一眼,女子立马明白,她喜爱熏香,屋子里总是薰得香香的。
久而久之,鼻子就只能注意到自己屋里的味道,很难闻到衣裳上的,就算有所发觉,也只会以为是薰衣的味道,根本不会往药粉上想。
女子咬着牙,五指捏紧,衣裳被她捏得皱起来,她一把将衣裳丢到角落里,狠狠地说:“肯定是那个贱人,竟敢在本宫的身上下毒。”
嬷嬷俯身凑过来,小声问:“娘娘,那我们怎么办?”
“本宫要让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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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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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浣庄主要经营商是封云初,她不在的时间都是周尊从和袁文通负责,有时候庄子里的人员调动也都是他们。
封云初转过身问周尊从,“刚才那个嬷嬷的衣裳是哪几位负责的?”
周尊从回身指了几个人。
她觉得有必要给这些人辅导一下,单独开班教授。
不对,除了这几位,庄子里其他人也需要辅导一下,关于销售导购这些,还需要整理一些话术出来让他们背。
说干就干,封云初自己回家让系统搜索出来现代社会销售话术,还有刺绣和制衣等相关文件,自己稍微做调整,好好整理出来,又专门请了一些上京学堂里写字漂亮的学生,花几两银子让他们连夜抄了几十份出来。
将这些话术文件摘抄下来,整理完整,让以蝶发给庄子里的工作人员。
其实除了在忆浣庄前台负责售卖的,后面“工厂”那些工人也是需要了解的。
封云初便先拿到的那些人将资料都看了一遍,然后转给没看的人看。
了解忆浣庄售卖、制作、绣补、缝纫等各个环节之后,抽了个时间,再给大家上一堂课。
现代每个公司都有自己培训机会,封云初所带领的忆浣庄也一样,采取公司一样的经营管理,才会让公司越来越好。
听说忆浣庄有这样一次“培训”机会,上京其他行业的老板也跟着来凑热闹,想了各种办法,明里暗里走后门来到忆浣庄。
等封云初来此忆浣庄后后园的“培训”地点时,才发现她的后园挤满了人。
她转头问站在她身边的袁文通:“袁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庄里何时来了这么多人?
袁文通笑笑,将这几天接到其他老板的请求的事情说了出来,“封姑娘,大家听说你要培训我们忆浣庄的工人,其他行业也想来了解一下。”
封云初有些为难。
她要做的是培训绣庄有关的知识,这些人听了用处也不大。
她眨眨眼,转身对其他人说:“各位老板,今日我们是对忆浣庄的工人做培训,各位老板想学习经营管理,我另外再找时间给各位讲讲……”
听了这个话,袁文通和周尊从才知自己给庄里填了麻烦,忙带着下人一起将各行业的老板请了出去。
有人走之前喊:“封老板,可要说话算话啊,我们还等着请教你经商之道呢。”
上京谁人不知名震京城的绣庄忆浣庄是封家绣坊的小姑娘在经营,刚开始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绣庄,没想到半年时间,绣庄在上京颇有名气。
不仅连京里大大小小的平头百姓的衣裳都是出自忆浣庄,就连那些王公贵族也都会光顾忆浣庄的生意。
这下他们是不相信也得相信,封云初真的有让枯萎绣坊起死回生的办法。
封云初在京里的消息越传越邪乎,好多人都说封云初发明的乱针绣救了整个刺绣行业,将她捧为经商天才。
听说有这个旁听培训的消息,上京所有的老板都跑了来,不管是不是这个行业,不管是小本生意还是大型生意,都想来沾沾喜气。
封云初当然也了解这些人的心思,能帮到他们,她也很开心。
她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冲着刚才对她说话的人说:“各位老板放心,我定会找个时间,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
得到这样的承诺,其他老板也不为难,忙打完招呼走了。
其他人一离开,庄里少了许多人,可后园还是有不少人。
除了上次封云初自己招聘的员工,还有后来袁文通和周尊从招的。
好在这些员工都各自有岗位,不至于在这里混。
安排好座位,封云初便开始忆浣庄开业以来第一次内部员工培训会议。
她站在台上,向大家讲述刺绣相关事宜,又结合制衣等程序讲述过程中所遇到突发状况的应对方法,又让人起来说说看完她所发文件,大家有什么启发……
都是以前她在学校当学生时所学到的。
在她那个时代,许多不懂不会的东西都可以从网上学习了解,不像现在,所有人都被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她想,如果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乱针绣,甚至连制衣有那么方法规矩都不知道。
培训完毕,时间已经过了一天。
封云初把资料收好,说了句“散会”,所有人都站起来,按照他们忆浣庄的规矩打完招呼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了。
袁文通和周尊从走过来,对她一阵夸夸,他们从来没听到那么多刺绣有关的知识,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一个两个笔记都做了好多,一翻开纸张,乱七八糟写着,幸好是他们自己写的,自己能看懂就行。
“封姑娘,没想到你懂这么多。”袁文通说。
“想不到做个买卖有这么多门道,做了这么久刺绣行业,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些问题。”周尊从把他的笔记举来看,写了满满几张纸。
封云初笑笑,“这些没什么,以后慢慢就知道了,袁老板和周老板作为我们刺绣协会的股东,以后也要跟着我学习经商理论哦。”
“当然当然,能跟着封姑娘学,是我们的荣幸。”袁文通谦虚地答。
去年时间他还对这个姑娘嗤之以鼻,没想到才过一年时间,她都成了他的师傅了,真是世事无常。
封云初收拾完资料,方才抬眼,就瞧见走出后园的两个人。
她怔愣片刻,指着那两个背影问:“她们是怎么进来的?”
袁文通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道:“那是周老板招聘的绣娘。”
周尊从也笑着说:“对,她们两人的绣品达到我们要求了,听说她们是从江南来的,走投无路了才来咱们这里的,我看她们母女俩可怜,没什么根基,就留下来了……”
他的说话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虚。
袁文通也听出来了。
主要是现在封云初看她们的眼神,带着恨意。
周尊从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忙低头认错,嗫喏道:“封姑娘,是不是不该招她们,我明日就让她们走。”
“不用。”封云初沉声说完,便离开了。
从忆浣庄离开,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毡廉上的铃铛响叮当,发出悦耳的声音,可坐在里面的人却愁容满脸。
以蝶刚想问,就听封云初喊了一声,“晏捺,停一下。”
外面赶车的晏捺收了马鞭,猛拉缰绳,马儿略微抽鸣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封姑娘?”晏捺问。
以蝶也等着她说话。
“以蝶,你回忆浣庄一趟,让周老板把她招的那两个人赶出去。”封云初说。
“什么人?”以蝶问,可封云初不说,她也不好意思再问下来,马上答,“好,我现在去找周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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