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冷冷瞥了眼秋云,她那小心思打量他瞧不出?还想做无用功?镇日想着给你头上刷绿漆的东西,打量他还会要?哼,真把他当千年王八万年龟了!
绿莺怔怔望着秋云,秋云正满含希冀地等着她,希冀她跟老爷认个错,最好再发个永不见吴清的毒誓。
她又望向冯元,冯元直直盯着她,眼里黑沉似墨,隐隐露着狠绝的光。她晓得,他这是不打算留她了,只待她认了罪,他便可顺势而为。非等她张嘴承认,这是不乐意冤枉好人?呵呵,果然是督察院的,公正严直不造冤假错案。
没再看他俩,她望向敞着的窗外,晌午的日头真是明媚啊。她忽然好奇起来,她若不认命呢?说她将错就错也好,破罐破摔也罢,不求饶、不臣服,我就是中意吴清,我想一辈子吃吴家的圆子,我想与他携手白头、儿孙满堂,冯元你应是不应?
你若应了,我抬脚便走,你府里的东西我一样不拿。你若不应,是卖了我还是打死我?若卖,你会把我卖到哪去?可是还回那吃人的刘家?
这么做,结局会如何呢?是更惨,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一直未曾言语,脑中如拉锯一般,屋里沉寂半晌,静得吓人。
“哈哈哈哈......”冯元忽地抚掌大笑起来,那笑阴森得让人胆寒。
两个丫鬟脸色发白双股颤颤,绿莺面无表情,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在想些旁的甚么。冯元冷眼打量,半晌才止了笑,开口道:“哎呀呀,爷竟不知咱们平日胆小如鼠的绿莺姑娘还是颇有志气的嘛,宁玉碎不瓦全,好、好啊,真是让人敬佩啊。”
话落,倏然将笑一收,扫着春巧秋云两个,他使劲儿抡了下臂膀,指着房门大喝一声:“滚出去!都滚得远远的,哪个再进来,爷活剐了她!”
春巧秋云不防他忽乐忽喝、喜怒无常,晓得他说得出做得到,吓得一身冷汗,再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屋子。
冯元仿佛又收了气,一转身坐到圈椅里。端起凉茶润了润喉后,便一手支着腮帮子好整以暇地瞧着绿莺,时而眉开眼笑,时而攒眉,时而摇头作惋惜状。
“你晓得大户人家的女子若出墙,该如何处置?”
瞧她不答,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哦,爷怎么忘了,你哪里能晓得高门大户人家的规矩,咱们绿莺姑娘可是个出身下贱的奴才秧子啊。”见她脸色果然白了又白,他顿觉一阵解气,接着道:“这大户人家的正室若出墙了,必被休弃。妾室出墙便更容易办了,一根绳子扼死了事。”
顿了顿,他话头一转:“不过啊,这也只是多半人家的做法,自有不乐意这般做的,就比方爷。爷不是个好相与的,爷的人若是做出甚么丑事,爷必定先折磨一番,哪能轻易让她死去,否则岂不是便宜了她?”
绿莺仍趴在地上,既起不来,更不敢起。此时听了他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更是忐忑不安。尤其他还不将话一通说完,断断续续只觉得如钝刀子割肉一般,苦痛没个边儿。
冯元只手把玩杯盏,挑眉扫了她一眼,饶有乐趣道:“你可听说过军中营妓?”
绿莺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冲到天灵盖,抖着唇不可思议地问他:“爷、爷是打算将奴婢......”
“诶——”他打断她的话,伸出一根指头朝她摇了摇,“莫要打断,爷还未说完呢。”
他立起身,用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平了平衣摆上的褶皱,负手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爷当年领兵三大营,每营三千兵士,营妓却只五十。”
蹲下身,捏着她下巴摇了摇,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五十营妓,每月皆会死上几个,至于为何死,你能猜到罢?”
他眼底凉薄,语气阴郁,绿莺冷汗直冒。此时天已阴了下来,窗子还敞着,一阵风刮过,她只觉汗湿的后背仿佛贴着块冰一般,直凉到了心根儿。零
屋子本就暗着,冯元的脸又背着光,隐在一片阴影中。绿莺簌簌发着抖,看不见他的面色,便猜不透那话真是他的打算还是只是吓唬她。
此时她的心里只剩下懊恼与后怕,绿莺啊绿莺,你方才倔答答的到底是中了甚么魔,竟妄想起跟他撕破脸!你不是决定了要慧剑斩情丝了么?即便吴公子万事不嫌弃,将来能八抬大轿迎娶你做官太太,冯元能应?瞧他此时黑煞神一般能吃人的骇人模样,到时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她心如擂鼓,不知此时是不是该求饶,他晓得多少了?跪地磕头能让他软了心肠么?
来不及多想,她伏起身,跪爬几步到了冯元身前。仰起脸,正要哭泣求饶,却瞧见他冷着眸子肃着脸,一手垂在身侧,一手负在背后,身板直挺目光僵冷地俯视着她。那双眸子里往日有过悦,有过笑,有过嗤,有过蔑,此时却只剩下疏离和冰凉。她张了张嘴,不知为何嗓子眼犹如被泥沙糊住了般,一个字也吐不出。
绿莺身子无力地瘫下去,她活该哑口无言,本是她的错,是她不守本分起了外心,这些都是她该受的,她没脸求他。
冯元从始至终阴着脸、目不转睛盯着她,此时见她这般倒是一怔,紧接着想到甚么,将拳头握地咯吱响,那穷书呆子就这么好?你做这不死不活的鬼样子给谁看!
他狞笑一声,抓起她的头发,往床上拖去。
绿莺被他狠狠掼在床上,腿“砰”地一声磕在床沿儿,疼地脸皱在一处。
冯元虎口大张,狠捏着她下巴,慢悠悠观赏了半晌那疼得煞白的小脸儿,待看够了才咬牙道:“若不想去那修罗地狱,今儿你便给爷好好受着!”
秋风微凉,碎了一地衣裳......
卯时初,屋外的鸟儿已然叽喳起来,绿莺披着褂子弓着腰,晃晃悠悠往桌旁挪去。
冯元皱着眉坐起身,瞧她不时抖索着腿,不耐烦道:“做甚么去?还不老实躺着?”
“奴婢口渴......”她喉咙嘶哑,回过头,睁着哭成核桃般的肿眼,有气无力答道。
“呵,嚎了一夜,晓得渴了?”冯元嗤笑,若有所指道:“也不知长没长些记性。”
这一夜绿莺上天无路,遁地不能,早没了风花雪月之心,对吴清暗生的情愫被生生掐灭。只怪她话本子看多了些,竟妄想起那书生与婢女花好月圆人如意的美事。
“爷明鉴,奴婢只与吴家母子见了几面,并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她颤巍巍跪下来,“奴家知错了,今后定谨言慎行,再不与吴家有一丝一毫瓜葛。”红着眼眶,朝冯元磕了个头,她可怜兮兮道:“每回皆有吴家婶子和秋云陪在身侧,爷信奴婢,奴婢真的没做对不住爷的事。”
“好了,好了,起来罢。”冯云听她承诺与吴家断绝往来,心内大为受用,笑道:“爷昨儿便已将此事查了个一清二楚,自是晓得你与那白面书生未有苟且,否则你以为爷会轻易放过你?”
话落,收了笑,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他口含警示,“不过,此事虽了,爷却想将丑话说到前头,今后你若有一丁点对不住爷的地方,再做出那等不安分之事,爷便先将你那奸夫千刀万剐,再将你挫骨扬灰,可记得了?”
绿莺忍着羞愤,含泪乖乖点头应是。
冯元昨儿还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随着那邪火从旁的路子上一发,倒是消气了不少。此时瞧她一脸可怜巴巴,他深觉驭宠也得如官场中的驭下之术一般,讲究个恩威并施,便体恤道:“爷今儿上衙,自个儿穿戴,你上来躺着罢。”
待他走了,绿莺怔了半晌,泪珠子又扑簌簌往下落,忍不住哀啜起那未及结果便已衰败的情花。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未几,她捏着湿透的帕子,不禁暗忖:按理说自个儿与吴清往来一事,只有秋云和几个抬轿小厮晓得,连春巧都不知道,而且秋云和几个小厮昨儿皆跟着去送行了,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事是如何被冯元知晓的。
待将春巧唤来,绿莺听了她的话,才晓得这事的前因后果,端的是令她唏嘘不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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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冯元来时, 下人报绿莺去买话本子了。他一奇,怎么近来总爱往外头跑,接着无奈地摇摇头,好笑道:这话本子买得忒勤, 竟这般爱看啊。
等得无趣, 他想起前些日子作的那幅画,不如趁这功夫提上两句诗。
“春巧, 你们姑娘将爷的那幅画放外书房了罢?给爷找来。”
春巧闻言嘻嘻一笑, 讨喜道:“放到箱子里啦。老爷不知, 姑娘甚是爱重老爷的画, 时常拿出赏玩一番, 末了仔仔细细卷好, 放到大箱子里。”说着话,朝冯元指指那箱子, “瞧瞧, 还上了锁嘞。”
瞧他面上受用,知他爱听,她便嘴上说个不住:“原来啊,这箱子里头放了不少值钱的物件, 姑娘都未上锁,反而因了老爷的画上锁,可见啊,老爷平日没白疼咱们姑娘。”
春巧边说边从妆奁里拿了钥匙, 将大箱子打开,小心翼翼地托起画递给他。
冯元满脸笑意地展开那画, 略扫一眼, 忽地笑意一滞, 攒起眉头:“这是甚么?”
春巧瞧他面色不好,怔了怔,探头瞧了那画一眼,奈何半个字不识,不知那落款——“昌州吴俊倾”,能掀起怎样大的风雨。虽未瞧出这画有哪里不对头,却也晓得这画必是出了甚么纰漏。
“时常赏玩?甚是爱重?”冯元瞥了她一眼,冷笑着咬牙。
春巧已隐隐约约觉得自个儿似是闯了大祸,哪还敢多嘴,只胡乱摇着头。
冯元双眼眯起,阴声问:“谁是吴俊倾?”
“奴婢、奴婢不知......啊——”
冯元一个窝心脚,将春巧踹地滚了几滚,她忍着疼爬起来跪着磕头道:“老爷,奴婢真的不知,真的不知啊......”
“她近来常出门?”冯元阴着脸,“买话本子?”瞧她不答,他心里亦有了数,大声喝道:“将常跟她出门的小厮唤来!”
“......那几个小厮便全招了,原委便是如此。”
春巧哭着道:“奴婢罪该万死,是奴婢嘴贱才为姑娘招来祸事。”
瞧绿莺仍卧于榻上,神色恹恹,想起昨夜那般大的动静,姑娘也不知遭了多少罪,她“砰砰砰”磕着响头,“姑娘平时待下人体恤有加,奴婢对不住姑娘,没脸再伺候了,姑娘将奴婢发卖了罢,呜呜呜......”
那画收在箱子里除了自个儿只秋云一人得知,春巧想必是上回自个儿砸到手时,让她阖盖落锁时看见的,便将那吴公子的画误认成了冯元的,端的是阴差阳错啊。绿莺昨儿流了一整夜的泪,方才又哭了不知多久,此时想哭也哭不出,无力笑笑:“不怪你,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皆是命里注定。如此也好,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
虽是这般说,到底没忍住,她顿了顿,嗫嚅开口:“那画......后来如何了?”
春巧原本对吴清之事不晓得半分,但经了昨日风波,也揣测出了一二,此时稍有不忍,磕磕巴巴回道:“那画、那画已被老爷......烧了。”
绿莺一怔,呆呆地摇着头,默声呢喃:“没了,甚么都没了,一丝念想也没留下......”
秋云欲言又止,想起今早在正厅里的一幕,她仍有些后怕。
当时她伺候着冯元用完早膳,正欲恭送他出门,谁知他却未动,只坐在座椅上直勾勾盯着她。她正忐忑不明着,他身旁的德冒小爷忽地来到她身后,在她腿窝上重重一踢,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冯元脚边。
冯元擎着茶盏,垂着眼帘悠然地瞥着茶末:“她每回出门带的都是你,那么她与那书生之事,你都知道的罢?”
秋云认命地阖了阖眼,白着脸抖着唇想到:果然还是躲不过,她就知道,这事要是东窗事发,第一个死的便是她!可虽知结果,这事也不能承认啊,“爷,奴婢只是个下人,只知姑娘对那重病的吴家太太甚是照顾,那也是因着姑娘性子良善......”
冯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却未打断她的说辞,直到她住了嘴,才点点头:“嗯,爷不会冤枉无辜,既然你不知,爷也不为难你了。可主子犯了错那也是身边人没伺候好,爷说得可对?”
秋云无力地点点头。
冯元朝德冒挥挥手,“拖出去罢。”
秋云浑身虚软地被拖往门外,想着来世定要投个好胎。正到门槛时,忽地听到冯元冷不丁一句话,将本已认命的她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听说你家里还有个老娘和幼弟?”
闻言,她双眼暴睁,凝聚了所有力气,挣脱出德冒本就不紧的束缚,跪爬到冯元跟前,在地上砰砰磕头,哭着嘶声道:“老爷饶了奴婢的家人罢,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跟他们无干啊......”
冯元又慢悠悠喝了几口茶,才望着她叹了口气:“本想将你杖毙的,罢了,爷便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今后可要将你们姑娘伺候好了,要是再出甚么事端,你便没今儿这么好的运道了。”
他作态闲适,出口的话却有着砂石一般冷硬的劲道,字字猛砸在秋云的心头。她晓得,这是要她将姑娘看得严严实实的,拿她全家做敲打她的棍杖。她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声音含着感激和惊魂未定:“奴婢谢老爷饶命,今后奴婢定尽心竭力伺候好姑娘,若她少了一根毫毛,奴婢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早间时候的事,秋云未跟任何人说。虽保住命了,可她仍时而肝颤。总忍不住去想:若姑娘未放下私奔的心思,如今已是与吴少爷远走高飞了,那冯元该是如何的面目,迎接她们所有人的又该是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
她想了想,还是隐晦劝了绿莺一句:“老爷不是个好相与的,姑娘今后可莫要再惹他生气了。”
绿莺点点头,人的命天注定,她认命了。
怔了半晌,回神时瞧春巧还在哭,她无奈道:“我都不哭了,你还哭甚么。莫哭,这样多好,没有比这再好的了。跟着老爷吃得好穿得好,跟着吴公子只能日日吃圆子。圆子有甚么好吃的呢?不就是糯粉团的么,他家包的还是最最不值钱的落花生碎馅儿。不好吃,真不好吃,我再也不想吃了、再也不想吃了......”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忽地门扉一响打断屋内沉湎,冬儿快步走到她跟前,轻声道:“姑娘,老爷早起走时交代说会请人来给姑娘瞧瞧,那大夫已来了。”零
绿莺连忙擦了泪,奇道:“瞧甚么呢?我没病啊。”
冬儿看她一脸懵懂,无奈地与春巧秋云对视一眼,红着脸道:“老爷说让大夫瞧瞧姑娘可是......伤着了。”零
绿莺琢磨须臾,这才恍然大悟,再顾不得方才思绪,羞愤地捂住脸,闷声嚷道:“这也太羞人了,我没事,不用瞧了,让人知道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姑娘快放下手,小心憋坏了。”冬儿连忙扯下她手,促狭一笑,安抚道:“姑娘放心罢,来的是个女大夫。”顿了顿,又神神秘秘小声添了句:“还是个貌美尼姑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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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蟹小仙女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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