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有些慌,像悬在半空,半晌都落不到底,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对身旁之人打发道:“春巧,你去前院书房看看,老爷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春巧点点头,哦了一声,飞一般小跑,转眼就没了影儿。
冯元可能是衙署事忙,才耽搁了回家,毕竟这赶上年底了,朝廷各部总要定些来年计划。或是与同僚好友酒桌应酬?绿莺忍不住找着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可仍止不住地无措,她搓着手,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坐不下去,心中忐忑之余,还有着莫名的惧怕。
要说冯元再是性子冷然寡淡,必要应酬也是会参加的,可哪里有过这么晚归家的时候。眼瞅着戌时都要过去了,从下衙到这时,总共两个多时辰,甚么酒喝不完,甚么宴吃不完?若平时绿莺可能也不会多想,可这是特殊时候,昨儿刚大打出手,他心里存着气,也许对她也失了喜爱,多了厌恶,保不齐一气之下,就去了那销魂窟耍乐,这可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想到这里,她越加后悔起来,一朝冲动,若被外头女子钻了空子,得生生哭死。到时候冯元若弃她而移情到别人身上,让她情何以堪!
也不知是不是胡思乱想,总之绿莺这时候是控制不住地要往坏了想。秋云看她脸色极是难看,赶紧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不舒坦?”
绿莺在屋中走走停停,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一会气恼自己,一会安抚自己,心脏像被绞了根绳子,忽松忽紧,别提多难熬了。既盼着春巧回来,又怕她回来带的是坏消息。此时她是多么希望正如她所想,冯元早就在书房了,可能在坐着看书,可能在喝茶,也可能早已就寝。
正如坐针毡呢,院子起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应该是春巧回来了。绿莺脸色复杂地站起身,随着门一开一阖,春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她眼前。只是,那脸色绝称不上好,简直有些生气了。
“老爷回来了么?”
春巧往屋里走,绿莺也迎了过来,可才走了两步,便生生止步,在离着春巧有半丈远处停了下来,她骇怕。表情也有些防备,她紧紧盯着春巧的脸,骇怕又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
“回来干甚么,外头多好啊!”春巧脸气得通红,跺脚说着泄愤话:“那些小妖精可不最得爷们喜欢么,世上就没一个好男人,没想到老爷也这样!”
骂着骂着,她揉着眼圈,突然哽咽了,替姨娘不平,也是替自己不平,世界上根本就没好人,全是好色之徒,这辈子她不嫁人啦!
“甚么乱七八糟的,你好好说。”秋云一头雾水,以为春巧是为了昨儿的事儿才迁怒,可当看见煞白了脸的姨娘,她忽然就狐疑了:“到底怎么了这是,书房有没有人,老爷回来了没?”
“根本就没回来。我一问人,才知道老爷今早就交代了会晚归,说是跟舅爷去......香月楼了。”呸,春巧跺脚啐了口,提那地儿都脏了嘴。
秋云春巧常在外头走动,自然知道香月楼是个甚么去处,绿莺虽处于宅门中,可从前也是在外头讨过营生的,便也对这香艳之所的牌匾不陌生。最坏的念头,应验了,冯元果然去寻了温柔乡。晚归?大概是一夜都不会回来了罢。
相识以来,夜不归宿,绿莺头一回经历,也许这只是别人家爷们的一个正常举动,却犹如一柄大锤,狠狠地朝她的心窝子砸来,血肉四溅。他现在在做甚么,是不是也像往常对自己一样地在对别的女子?温柔还是粗鲁,寡言还是多语,也是不知餍足么?
才这么想了一瞬,她就觉得眼泪倒流,哗哗往肚子里咽,喉头哽得喘不上气。这时候甚么样的劝慰都显苍白,秋云春巧默默地立在一旁,拧过来一块湿巾。
戌时过了,一日的繁华早已尘埃落定,万籁俱静,绿莺坐在妆台前,支手拆着发束,朝正挑灯芯的秋云吩咐道:“铺床罢,该歇了。”
她想熄灯上床了,这里太过明亮,她要在黑暗中好好想想,想想一切,想想将来。
这时,春巧忽然嘘了一声,她竖起耳朵一听,旋即破涕为笑:“好像老爷回来了,肯定还是觉得我家姨娘好看,将那些庸脂俗粉全比下去了。”
还真的,确实一阵铿锵脚步声缓缓往正房靠近。绿莺心中失落虽还没被填空,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就说嘛,他自来是不去那些地方的,去了也可能是推不过去的应酬,跟着一起喝两杯酒水罢了。喝花酒她虽不喜,但也比眠花宿柳要强,不过以后得把喝花酒这恶习慢慢让他戒了。
冯元转眼进屋,随意扫了眼绿莺,便刷地落座在床沿。在外头一冷,酒意散了些,这一进屋,被热气一蒸,颧骨又泛上来红。也不知他喝了多少,绿莺怕他难受,连忙让人打水,人也朝
他凑了过去。本以为经过昨日一事,冷不丁一面对他会尴尬的,可这时候哪还顾得上。
要先给他脱靴,然后将官服换成寝衣,再给他擦脸,再让人去煮碗醒酒汤罢。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绿莺想得美好。刚才还如受重创,此时的心情竟有些雀跃了。他还是他,他也只有她,峰回路转,穿暖花开,难道不值得高兴么?
忽然,她僵住了。表情凝住,脸上的笑之前有多明媚,此时就有多生硬。鼻息间全是别人的味道,香粉,艳且浓,她却只觉冰和冷,从骨子里往外窜凉气,天灵盖都漏着风。
冯元瞧她一脸受打击的模样,知道这法子有用,能镇住她,不免心中得意。咫尺间又借着解扣的机会,不着痕迹地簌簌抖落了几下胸前襟,一阵刺鼻脂粉香扑鼻而来,绿莺眉间凝重,强忍着恶心。喝花酒而已,自然少不了女子作陪,沾上这些,免不了的,她不断开解自己。
“刚梳拢了个小丫头,倒是有些乏累了。”
说话间,冯元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哈欠,暗自打量她神色,却见绿莺忽然往后退了两步,惨白着一张小脸儿弯身干呕了起来。
冯元正要上前,忽然一定,冷不丁想到甚么。她月事已然迟了几日未来,再加上犯呕,难道是......
想到这里,他顿时喜形于色,甚么教训甚么敲打的,全抛到脑后,朝春巧秋云喝道:“还不去请大夫?”
两人正扶绿莺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抚胸口的,闻言一愣,春巧为难道:“可是......街上医馆这个时候都关门歇业了啊。”
“混账东西!”冯元急得皂靴咣咣跺地:“敲门砸门也得把人给我叫来,实在不行把侯府的大夫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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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春巧出门让下人去街上请大夫, 冯元自己将寝鞋套好,一边语气有些严厉,指着绿莺:“快,别傻站着, 好好坐下。”
绿莺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望着冯元,见他已经开始在屋中来回胡乱踱步, 不时搓手不时笑笑, 喜不自禁的目光还偶尔朝她这里瞟一下, 心内冷笑不已。真的怀孕了么?呵呵, 怎么可能。今早葵水突然而至, 虽晚了些, 可总归是来了。眼瞅着春巧出门,她却没有提醒, 就让冯元那么以为罢, 先希望后失望,他难受了,她就觉得高兴。
只要一想到他做了甚么,她就从骨子里泛出一股说不清的恶心感, 脏,真脏。对着咫尺外的那张脸,那副身躯,她从里到外地感到厌恶, 连与他同处一室,此时都变得那么可怕。一切都不同了, 之前发生那么多事, 都能让她在万千犹豫中忍让, 将那些化作烟云,可这件事,忍不了让不了,就是心中知道要退,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只要他近一步,她就会打哆嗦冒寒气。心好痛,以前可以是气是怨是愤是恨,夹杂着太多,总不会到顶。可此时此刻,只有痛,已到了顶点,心肉像被菜刀剁碎了,背后那座已经习惯去依靠的大山,你以为它会永远属于你,可在你没防备的时候,它已经自己走远了,去给别人靠了。被背叛的感觉,就像是锥子凿肉,任凭你怎么翻滚,痛还是如影随形。
有些事情,改变不了,必然要发生,你总以为自己能接受,譬如冯元再娶。可这时候绿莺才知道,她以为自己的能接受,不过是事情还没有发生罢了。试想,当他梅开二度时,鞭炮轰鸣,府里到处是晕红一片,酒红灯笼处处洒满,当喜乐的宾客散去,他与别的女子手臂环绕脖颈相交喝着合卺酒,在儿臂般喜烛的照映下,他满满的柔情蜜意,新娘子全是无限娇羞,她还能够淡然处之么?
他用摸过别人的手,亲过别人的嘴,与别人最亲密过的身体,再来碰她,她受不了,比被屎糊了还接受不了。
正厅,绿莺老老实实坐着,默不作声地伸出手,两根指头搭在脉上。冯元立在几步远处,微哈了腰,不眨眼地盯着那白胡子老大夫。
那被从被窝挖起来的倒霉大夫,匆匆而来,不到一刻钟,又匆匆而去,把那张瞬间变难看的老爷脸狠狠抛在身后,深怕被迁怒找茬。绿莺像个瓷娃娃,不言不语不动,她没有神游天外,而是在想,今晚怎么把他支走,今后又怎么远离他。
大夫这趟本不必走,绿莺没怀上,春巧秋云两个都知道,可姨娘没开口,她们哪敢多嘴扫老爷兴。空气像被冻住了,她们胆怯地耸拉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老爷已经开始在外头梳笼人了,指不定多久就有了可心的新宠,姨娘本就不讨他欢心了,此时再怀不上孩子,岂不更快就要失宠?
冯元确实面色不善,脸像涂了一层煤灰似的,晦暗深沉。他身子动了一下,往她这边走来,绿莺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下,他在身旁的椅子落座,还好身边隔着一张八仙桌,那恶心的味道并没传过来,她无比庆幸着。冯元端起茶杯,饮了口,抿唇间一缕清润划过喉头,懊丧的脸缓和了些微。他因这事懊恼,算是有情可原。要说绿莺身子骨不算差,哪有无缘无故就要吐的道理呢,生下豆儿都这么久了,也该有消息了。头胎是女,二胎合该轮到男了,本以为这儿子跑不了,谁知转眼成了一场空,哪能不让人丧气。看着绿莺的眼神自然也有些埋怨,这娘们,就知道跟他置气,肚子半点不争气,把劲儿使在正地方,儿子不早有了?
这厢他在这里憋屈地寻思着,绿莺那厢却一直垂着头,连个哄人的话都懒得给。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更让他气恼。要说冯元当初能看上绿莺,也是有原因的。内弟佟固一直受他恩惠,将来也少不了要靠他这个姐夫帮扶,不管是多年深厚的私交还是为将来打底,报答或是讨好,佟固都给他送过不少回女人,不过他都没要。有勾栏里的,他嫌自掉身价;也有清白人家的,他却不耐烦置外宅,抬家里又觉得乱,从前冯佟氏将府里搅得乌烟瘴气,好不容易清净两年,他还不想没事找事。
他本是这样打算的,冯安若能改邪归正,那他就好好教养扶持这个嫡长子。若掰不过来冯安那性子,那将来就买个良家妾回来生儿子。遇到绿莺实属意外,不知是他眼光太过挑剔还是心思本不在女色上,这辈子还少有让他觉得惊艳的女子,就算国宴时见到的后宫诸妃,也让人观之无味。可与她的初见,他就有些转不开眼了。倒是头一回见过这般女子,容貌姣好不说,关键肌肤剔透,不只肤白貌美,身条更是罕有。圆润饱满,比寻常人胖了许多,却恰到好处。就如同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包子,让人忍不住去咬上一口,绝对满嘴汁水,回味流长。
在一起后,他也是极可心的,可决定让他跟她有个长远打算,还是因为她的性子。真实、自然,她不会挂着假笑去奉承他,让他很轻松。可饶是再不喜欢女子阿谀虚伪矫揉造作,也是希望对方能在一些时候哄一哄自己,起码在此时,绿莺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傻坐着,冯元就有些看不上眼了。能不能怀上,取决于她自己,这赌气的模样,好像是他不让她生似的。
“还不是因为你肚皮不争气,跟谁在这甩脸子呢?”冯元将茶杯往桌上一磕,不悦道。
绿莺缓缓抬头,看来他是忘了刚才说过的话了?哼,谁稀罕给他生孩子。那眼神太过尖锐,有着莫名敌意,让冯元一愣。过了会儿才琢磨过来,她这是怨怪上他了。刚才那事,又是大张旗鼓又是请大夫的,这时候才想起来今儿的正事。
冯元懒洋洋地挑眉:“怎么,吃味儿了?逢场作戏而已,又不是要纳进家来。不过将来可说不好。”言外之意是看她的表现。
她又想吐了,只要一听到他说话,一看到他的人,绿莺就忍不住泛呕,浑身都开始不舒服。眼睛痒痒的,想哭却不舍得流泪,她不要为这个人渣哭。她不会再在意他,不会再嫉妒,不想再看他一眼,她与他,再也不想有瓜葛。“你把全天下女子都收入囊中才好,也不用跟我说一句,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你这是甚么态度,浑说甚么,又是跟谁置气呢!”冯元佯作虎脸状。
在她看来是决绝的话,冯元却只当她在跟自己置气。可笑的是,他竟还没发觉出她即将心死,还在暗中满意这法子是多么立竿见影。平日甚会读心的人,此时也难免如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将事情越搞越砸,将女人心越伤越重。想用一些手段威胁她,将她牢牢握在手心,可这哪里适合用在内柔外刚的女子身上呢,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你不乐意,爷也不屑用强,自然去找别人。呵,你昨儿在我面前自比勾栏女,将自己说得是多么低下,不就是觉得你比那里的女人强么?”冯元看着她,不屑地摇了摇头:“可爷告诉你,你还真不如人家放得开,温柔小意得很,可比你会伺候人。再说,人家可是黄花闺女,爷还就告诉你,那里更是不缺干净的,爷要是想,夜夜都能做新郎。你有甚么?跟个铁疙瘩似的,就会作就会闹,一点不知道懂事儿。爷最后跟你说一次,再不收敛些,爷就将外头那个收进府里,到时候可别跟爷哭!”
他将一嘴瞎话说得愈加顺畅,完了后,想了想,又添了句:“人家还比你小几岁呢,却比你懂事多了。到时候就让她安顿在这玲珑院,你们两个平日多多相处,你也向她多学着些。”
绿莺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娘还在呢,与爹一同在集市谋营生,冰糖葫芦摊子红红火火。当时是新朝伊始,捐税少,每月盈余充足,日子过得还好。夏天有凉棚防晒,冬天有稻草垛子在脚下隔凉,别人家孩子还在光屁股打闹,她就已经能将铜板数到上千了。后来娘得病死了,爹再娶后,她就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然后被卖给路过大同府的刘太太。依稀记得,在得知被亲爹卖的消息后,她在难过之余,也生了丝微弱的欣喜。在家的日子苦不堪言,洗衣挑水,炒菜蒸饭,虽没多余闲暇,可也希望偷偷能扫两眼书,却都被后娘给卖了,娘留给她的遗物,一本都没保住。这样地狱的日子,若是能到一户新的人家,即便是做丫鬟,那也是强不少的。
没想到刘太太真正的算盘是让她嫁给那个瘫儿子,以为刘家是天堂,没想到是彻底进了火坑。那时才发觉,似乎还是原来老家的日子好。从刘家到了冯府,以为终于日子能好过些了,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不是。若能选,她希望时光能倒流,她还是刘家被奴役的小丫鬟。没有遇见佟固,也没有与冯元瓜葛一场。若不是那该死的朱员外,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如今也不会受尽屈辱。没有朱员外,刘少爷也没死,谁说日子就一定难呢?一个病相公,不会欺负她,不会背叛她,不会羞辱她,就是累些苦些,身体疲累也比心里被鞭笞要好过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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