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要将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与她一起摆在玲珑院,韩信胯.下之辱也不过如此了,他可真是绝情啊。还说甚么呢,还有甚么值得留恋的呢,绿莺心灰意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日后能安分守己,不能说的不说,不该你做的不去做,爷自然亏待不了你。晚了,歇了罢。”
冯元望着绿莺的脑瓜顶,见她低垂着头安静乖巧,似是听进去了,心道这番震慑之法果然好用。大功告成后,硬起的心肠也软了下来,再看她又是满眼怜爱了,念及刚才关于子嗣的那场空欢喜,自然而然有了生儿子的打算。今晚月明星稀,没准是个天时地利的好日子呢,争取一举夺魁。
绿莺被他扯着往床上带,慌乱间满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这人怎么能如此不要脸,刚说完那些话,就要与她这般,他难道不该觉得尴尬心虚么?刚打完人,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凑上去嘻嘻哈哈说笑,这样无耻的人,世间少有。
“老爷能龙马精神夜御二女,我却只能扫你的兴了,刚才大夫没说的是,我已来葵水。”见他听了虽有失望之意,却也没多说甚么,随即他正要开口,绿莺却不给他说话机会,即便甚么也不做,就是与他同榻而眠,她也是极不乐意的:“我去豆儿房里睡,以免弄脏老爷。”
直到她离开,冯元才悻悻地躺了下来。这时才后知后觉,她自从昨儿开始,就一直跟他说话我我的,半点不谦卑了,他却一直没听出来、摇摇头,这可不行,再听一听就习惯了,明儿可得好好将她数落纠正一番。
可当他第二天归家时,却发现绿莺已经不在了。
第144章
人去屋空, 别说绿莺,就是豆儿连带春巧秋云,都没了踪影。冯元呆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 登时脸色发青, 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哗啦啦将桌上杯碗全部扫落在地。她惯用的被子、茶盏, 日常的衣裳、首饰、妆奁, 都被带走了。很明显, 她不是携女带仆逛大街去, 这是又闹离家出走。去了哪里, 他大致也能猜到。
“老爷莫气, 小心身子。”双荚立在一边答着话,见他抖得如筛糠, 就要上前去抚他胸口。
冯元隔开她的手, 冷着脸道:“接着说。”
“......李姨娘晌午走时说要去南门大街的宅子,还说不想再回来了,说望老爷成全。”
他沉默不语,双荚看着他, 这个心疼,恨不得两拳头捶死李氏。真是,老爷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扫帚星。越想越愤怒,她恨地哆嗦着嘴, 气冲冲替他抱屈:“她这是干嘛啊,威胁老爷是怎么的, 这是计算着要老爷亲自去哄啊?那李氏也忒没轻没重了, 惹完老爷就拍屁股走人, 这么不知本分,冯府哪是她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跟走城门似的。”
冯元忽然抬起头,看向她,双荚发觉他目光不善,顿时有些讷讷,她下意识摸了摸脸,疑惑道:“奴、奴婢脸脏了么?”
“你是甚么啊?”他语气古怪,歪头眯着眼慢悠悠问她。
“啊?”双荚眨眨眼。
“你算个甚么东西,‘李氏’也是你叫的?姨娘是你能数落的?仗着主子捧你了些,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老夫人对你好,是因为你将她伺候得好,可你再反过来压人,不就成了东郭先生救的那条恩将仇报的狼了?”
双荚怔了怔,连忙跪地,垂着头脸色惨白。想她一直在侯府是个红人般的存在,与绵芽分侍老夫人左右,平日连侯爷都高看两眼,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么谩骂过。一直被高高在上捧着,她虽是丫鬟,可在侯府,她就只须给老夫人捶捶腿捏捏膀子端杯茶,自从来了这倒霉的玲珑院,彻底沦为了粗使丫鬟,又是洗衣裳又是抬水又是扫地的。她也被养成了一股傲劲儿,否则也不会都十八了还不嫁,那些腰板都直不起来的小厮管家的,她可看不上,唯有二老爷冯元,铁骨铮铮的男儿,才是最值得女子托付的。
被心上人数落了,她怎能不委屈。她与李氏比,差甚么了,性子、脾气、身条,她也是极拿得出手的,老爷怎么就中了那李氏的毒了?她身体康健,屁股也圆,也能生孩子,他干嘛就非瞧不上她呢?
冯元此时越加瞧不上她那番作态,以前觉得是个稳妥的,此时一看,跟那些搔首弄姿妄图攀高枝儿的小丫鬟,也没甚么不同,不过是脊背端得直些,姿态提得高些罢了。“爷问你,她走时你怎么不拦着,主子不懂事你一个丫鬟也该不懂事?她要是去死,你是不是也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
越这么想,他仿佛就越生气,也知道她拦了也不一定能拦得住,但此时此刻,她撞枪口上,他自然将闷气撒在她身上了。
“奴婢......奴婢明明是老爷......”双荚抬起头,红着眼眶委屈地欲言又止。
她可真呕死了,老爷怎么还真将她当李氏的丫鬟了,她可是老夫人送给他,太太亲自接过来的,就差他点个头就给开脸的通房大丫头,可不是甚么随随便便的粗使小丫鬟,她凭甚么去给李氏当甚么都管甚么都操心的老妈子啊。敢一次又一次离家出走的小妾,除了李氏全世界也再找不出一个来,还不都是他给宠的。她忍不住眼红,真是同人不同命。
冯元刷一下站起身,飞起一脚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上踢去,咚一声,一块掌心大的碎瓷贴地疾驰了几尺远,狠狠撞到墙脚。极大的作用力下,又磕碰成了若干小块,其中之一像长了翅膀,朝双荚飞来,转眼脸上就被划了道指甲大小的细痕。并不疼,初始她还没发现,只觉得右颊有些痒,抬手一抚,才知道是血淌下来,忽然眼泪就出来了。零
“怎么,想提醒爷你那不入流的小心思?不用提醒,爷看也看得出来。以为她走了,你就能飞上枝头了?指不定有多盼着她能滚蛋罢?”冯元一撩衣摆坐下,翘着腿俯视着她,笑得讽刺。
他这番挖苦,双荚只顾摇头,不论想没想,她都不能承认。
冯元哪管她怎么想,他就是要迁怒,就是要撒气放火泄愤,谁让她赶在这个当口呢,谁让她嘴欠呢,不拿她当靶子还拿谁呢。看着她,他越加厌恶烦闷,挥挥手,打发她道:“你回侯府罢,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李姨娘的事,你不许多嘴,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老爷这么绝情,双荚确没料到,饶是如何伤心,如何怕他,也不肯甘心这么打退堂鼓,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身边正好缺个解语花。故而,她不死心,仍旧想垂死挣扎一番:“无缘无故就回去了,老爷让奴婢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呢?”
“随便你怎么说,说爷看不上你打你了,说你不会来事儿挨主子罚了,甚么都行,你双荚还须要别人教?”她那道行,太浅,冯元一眼看明白。
双荚被他堵得上不去下不来,事情也到这份儿上,她也没脸再赖在这了,只是......
“两府同气连枝,李姨娘不见了,这么大的事,就算奴婢守口如瓶,难保侯爷老夫人就不会知道,指不定三两日就传过去了呢。”
这话确实,她果然心思缜密。冯元点点头:“别的不用你操心,是谁多嘴我自能查,可要让我发现是你欠嘴贱舌,爷知道你心气儿高,你也不用再在侯府屈居人下了,香月楼肯定能好好捧一捧你的。”
双荚在玲珑院待了好些时日,看得多听得多知道得多,冯元这是提前将话说绝了,以防她将一些隐私之事透漏给老夫人。这下也算一劳永逸,双荚再是不服,也不敢去背后使坏。她失落离开,觉得心里空空的,以为飞到天上后,星星近在咫尺,没想到伸手一抓,不过是泡影。
德冒对着她的背影摇头唏嘘,多好的姑娘啊,可比那李丧门强太多了,利索、大方、独立,甚么都会为老爷着想。反观那个呢,说话黏糊糊的,一看就不本分,小心眼儿、记仇、好妒,怪精怪精的,整个狐狸精转世。老爷也是被她勾得五迷三道,就知道追着她尾巴傻跑。哎,造孽啊......
不过还好,李丧门夹着尾巴跑回南门,府里可要清净些时日了。德冒望着天,不敢奢望她大发慈悲永远留在那里,可老天保佑至少让她晚点回来罢,阿弥陀佛。
“德冒,你带人去把她抓回来。”
“......是。”德冒纠结着脸答应,心道佛祖一点也不慈悲。眼珠子偷摸轱辘轱辘,心怀恶意道:“爷,若是李姨娘死活不跟咱们回来,能......绑不?”
“能,怎么不能,不仅要绑,还得给我狠狠地绑,五花大绑,好好杀杀她的威风。”德冒的话简直说到冯元心坎上了,一想到她跟个粽子似的,蔫巴巴出现在他面前,可怜兮兮的样儿,他就忍不住暗爽。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小心些,别惊动外人,闹得人尽皆知。”
还得绑人,还得不出声,这可不是土匪抢人,能堵嘴能敲棍子的,半个主子啊,得拿捏着,哎,难度大啊。德冒点头去了。
冯元趁这个功夫思绪如游龙,想了很多。罚是肯定得罚,怎么罚。骂,她没脸不长记性。打,她还手。关?不痛不痒的,徒涨她气焰。要不饿她两顿?不让她吃饭,把她饿抽抽了,自然知道饭香了,今后再惹事,就再饿。还有南门宅子,明儿就给卖了,看她将来还能往哪跑。
德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见他一个人进屋,冯元站起身往他身后看去,隔着门能看见外头影影绰绰,忙问他:“回来了?还犟着脾气不肯进来?在院子里冻着呢?”
“没有,小的无能。”德冒懊丧地耸拉着脑袋,腮帮子直抽抽,又气又愧又没面子。
冯元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说法,要说德冒,若是放在战场上,绝对是个好手,能抵上个将军了,今儿却连个弱女子都搞不定?知道他不敢耍自己,可冯元还是忍不住推开他,自己推了门去看。就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两排人,全是灰衣灰裤的家丁打扮,一眼就能瞅到头,哪有红妆隐藏其中?这是真没回来啊。
“怎么回事,可别告诉我天黑你分不清东南西北,去北门给爷接人了。”冯元忍着气,回头冷冷盯着德冒。
“回爷,小的没迷路。是李姨娘她......她压根就不给咱开门呐。咱们是门也敲了,将老爷找她的话也传进去了,可她就是不让人开门。小的本来想撞门的,可老爷吩咐不能闹大,所以就寻思爬墙。”德冒噤噤着鼻子,一张国字脸生生挤成了苦瓜,就快要淌苦水儿了。
他指了指院里一个被人扶着的下人,跟冯元带了些抱怨:“阿兴头一个翻的,刚跳到院里,还没等接应咱们呢,就被院子里几个埋伏的丫鬟拿大扫帚噼里啪啦劈头盖脸一顿揍,之后被抬着从角门里给扔了出来。咱们......咱们怕动静大吵醒邻居,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呃...宝宝离婚了,心疼他一分钟
第145章
绿莺是晌午来的南门。
家具上遮盖的厚布被掀开, 一眼望去,仍是熟悉。门口摆着的面盆架子,东面的架子床,北面窗下案子上的长颈花瓶, 西处空出来一块地方, 原来放的是妆台。
一年多未曾踏足,正房摆设位置没变, 却难免有股腐朽阴凉的气息, 炭火摆了一圈, 烤了几个时辰才好。原来用顺手的家什物件, 早搬到了冯府, 绿莺立在屋子当中, 望着那张光秃秃的架子床,列了张单子支使小厮去采买一应物事。
春巧看她这架势, 越看越不对劲, 凑过去扯着她衣袖期期艾艾问:“姨娘啊,还真去买啊,咱们不就是气一气老爷么?”
“谁跟你说是来置气的,我就打算在这里常住了。”绿莺随口回了一句。她正兀自感慨着, 原来饶了一圈,她又回来了。当初千般不想进府,奈何身怀有孕又碍于冯元强势,兀自在那局中转了一年半, 像是一场梦。要不是此时隐晦的潮气和眼前简陋的布置,她还以为自己从没离开过。
春巧听了顿时傻眼, 看了眼秋云, 成了苦瓜脸:“啊?奴婢还以为姨娘是闹着玩的呢, 整了半天是玩真的啊,那、那老爷不得打死咱俩啊......”
“你担心啥,打不打都有姨娘在呢,她还能不护着咱们?”
秋云并不担心,她觉得不管姨娘来真的来假的,她都赞成。那日虽不知姨娘与老爷争端是甚么,可那胖头肿脸的模样,膝盖一片青,一看就是受了大委屈的,又是药敷又是冰敷又是鸡蛋滚的,好不容易才消了肿。能把女人打成这样,这老爷心得有多狠,姨娘要再跟他待在一处,将来指不定哪天就被活活打死了呢。
春巧动了动嘴,偷眼看了眼绿莺,心道姨娘护是肯定会护咱们,可就怕姨娘自身都难保。
“咦,姑娘,你怎么来了,是来小住的?”一道活泼的嗓音从外头飘进来,门扉被她阖得叮咚作响。
绿莺登时笑了,回过头,俏皮道:“我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当然高兴,高兴得很。”冬儿点头如捣蒜,嘴巴已经咧到了耳后根。她还是那副性子,叽叽喳喳,心思简单。
“甚么姑娘,该称呼姨娘啦。”秋云对她道。
“呀,这是咱家二姑娘罢?”一眼扫见秋云抱在怀里的豆儿,蹬蹬蹬奔过去,歪着头,好奇地盯着豆儿瞧,跟瞧甚么西洋景似的。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豆儿呢,越看越爱,冰雪般的一个小人儿,头上一左一右梳着两个苞苞髻,浅红色发带伶伶俐俐地缠着,看起来跟天上的童女似的。
她忍不住伸手往豆儿脸上摸去,白嫩嫩肉呼呼,豆儿觉得痒了,咯咯咯笑着往后躲,主仆几人闲话了些家常,屋里霎时热闹一片。冬儿喜滋滋地对绿莺夸赞:“小主子生得真好,跟仙女似
的。”
绿莺笑而不语。她看着豆儿,笑容却有些苦涩。冯家她待不下去了,再不走她觉得自己会死,会难受死,可真出来后,她得偿所愿,可女儿呢?没人出面,将来怎么说人家?她算看明白了,不管丈夫再优秀,女子也不一定过得快活。她也好,冯佟氏也罢,谁也没赢,世上就没有能赢的女人,这注定是场无法论输赢的战役,而执棋者永远是男人。她有些不希望豆儿嫁人了,与自己伴在一处,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多好。可这个想法也只存在了那么一瞬,她不可能永远陪着女儿,她可能会早死,会生病。若真耽误了豆儿一辈子,她没准会恨死自己这个亲娘了。
如今她与女儿一起脱离冯家,女儿将来嫁人不好嫁,可若不带豆儿出来呢?绿莺不禁想了又想,仍是觉得舍不得,也不放心。将来不管如何,眼前自己走了,豆儿的日子绝不会好。只要母女两个在一处,起码眼前的日子会好,将来没准也能搏上一搏。
打家具的叮叮当当,丫鬟收拾得乒乒乓乓,豆儿小身子整个窝在正厅硕大的圈椅里,听动静听得兴高采烈。不过听了一会就腻了,不时扭下身子,脑袋也成了博浪鼓,左看看右瞅瞅。忽然她窜下地,奔到身边坐着的绿莺身前,两手一够,像猴子似的往上攀爬,绿莺听她哼哼唧唧地急躁,满面笑意地托了下她的小屁股,她顺势就蹭地窜上来,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姨娘的脖子。
“爹呢?这里不好,姨娘咱们为甚么要来这里啊?真的要在这里住么?爹爹甚么时候来?”
豆儿奶声奶气的话,却让绿莺笑意滞在脸上。她用脸蹭了蹭女儿,一下下抚着女儿的头,轻声道:“爹爹不会来,有姨娘陪你不好么?豆儿为何说这里不好,是嫌里头的声儿太吵了?明儿就好了,今儿在装家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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