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色不早了,周沅起身要走,但也不忘提醒她:“孤一早就提醒了你,执意要卷入这案子里便要与孤绑在一块,如今你想反悔可没了回头路。朝野上下都知道是你苏悠帮孤查案,你逃不了。”
苏悠怔在那,一时分不清他说的逃不了罪还是逃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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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典司贪污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陈戟在銮殿上撞柱而亡,以及临死前那番认罪揭露掀动了朝野,也很快传到了汴京城。
新政推出是利国利民的国策,有人从中阻挠害死内阁大臣,如今香典司贪污不穷,压榨百姓,这等大案关乎朝堂社稷,便是嘉惠帝也不敢强行压着。
恰巧太后此时提出要给太子赐婚,嘉惠帝当即召来荣国公,要将其孙女赐给太子为妃。
即是为了挽救些脸面,也要制衡一下太子,希望他别闹得那么难堪。
丝毫没有与周沅商量,甚至还威胁道:“身为储君无子嗣便是大罪,你若敢抗旨,朕便赐你罪!”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新政贪污案废黜了十数位官员, 海船沉了二十人,贪墨银款百万余两,加上如今香典司贪污案事关整个大朔的香税, 亦牵连了朝堂大员甚至内阁。这等情况下, 嘉惠帝还能余出心思出来给太子纳妃, 实在是有些荒唐,也偏袒过了头。
但却无人敢进言,毕竟太子身为储君早已过了及冠之年,依宗法礼制而言娶妃诞子嗣也是一桩头等大事。
更重要的是, 陈戟虽以死谢罪可香典司到底还是属内阁管制, 出了这么大的事内阁首辅陈遂年也逃不了干系, 眼下太子执意查贪污案,便是将这朝堂之下的暗流争斗都摆到明面上来了,众人自然也就谨言慎行。
“爱卿可有异议?”嘉惠帝看向荣国公。
“老臣叩谢圣上荣恩。”荣国公明白其中之意, 自然不敢拒绝,他也能感受到五皇子望向他的阴冷目光, 步子往里靠了些, 刻意躲开了。
近几月发生的这些事事都是他顶在前头,陈戟死了难保下一个不是他,所以嘉惠帝的这个决定,于他荣国公府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太子娶妃当是紧要事, 让礼部及内务府开始着手操办, 最快入秋便能完婚。”陈遂年面色沉稳也附和了一句,言毕又看了眼五皇子焦心模样,示意他勿要心燥。
香典司的案子事到如今, 能缓则无碍。
而赵郢真几人对于案子他们能当职进言,可太子娶妃是太后与嘉惠帝的旨意, 他们即便再不理解,也只能尊从宗制理法和太子的意思。
嘉惠帝要的也就是这个局面,他缓缓起身正要遣退众人,周沅却忽然上前下跪请言:“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香典司贪污案事关民生税赋,一日不决百姓便多一日增税,加上旧案冤死的二十条人命,于法于理都刻不容缓。”
太子都表了态,赵郢真,户部尚书以及身为兵部尚书的宁远候也当即跪下。
赵郢真与户部的便也罢了,嘉惠帝怎么也没有想到宁远候突然会在此时与他作对。
来勤政殿议事的总共九人,四人都赞同处理案情为首要站在了太子的那边,嘉惠帝僵在那,当即拍了桌子:“朕没说案子不审,太后年迈,你们这是陷朕于不孝之地!”
事分轻重缓急,可案子要审,必定又是一波政潮内乱,面对周沅的咄咄逼人,嘉惠帝也是慌得没了法子,随意找了个借口。
但周沅丝毫不退让:“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望父君以朝堂社稷为要!”
句句都站在了民众及公论的一方,明嘲暗讽地指责他这个君王的不是,嘉惠帝脑子里都嗡嗡地。
这当初的案子是他这个皇帝审定的,贪污害死人的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再次揭露过去,无疑就是在打他的脸,说他这个当皇帝的不行!
可案子已经昭之于世,便是他再强硬压,太子也只会做出更加猖狂之事来,遂松了口。
香典司所有的税目都交给了三司去审,旧案也重新彻查,但赐婚一事并没有作罢,嘉惠帝甚至已经去让内务府去拟旨。
荣国公在回去的路上被五皇子拦了路,气急败坏的怒斥:“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戏?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案子不会查到内阁头上的!”
荣国公弯腰回道:“陈戟之死,臣也没有想到。”
“呵!现在倒知道撇干净了!陈戟的那些话到底是谁教的你心知肚明!”
“我说你当初怎么突然举荐太子去处理颍州的灾情,还私底下捐款帮他,敢情一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
“别以为父皇给你荣国公府赐了婚便可高枕无忧,若此事牵扯到本宫头上,先死的也是你荣国公府!”
荣国公与五皇子之间就像架了一座桥,这座桥从始至终都是又细又不耐用,磨耗至今,算是到了头。
面对这般被五皇子直白的斥责与威胁,荣国公心底也是冷笑一番,丝毫不意外会有今日这一遭,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几十年的为官心境到底不是白练的,恭恭敬敬的受着骂,然后整理衣着朝东宫走去了。
如同当初一样,大势在哪边,他便往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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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拟了赐婚的旨意,太后自然心喜。王语然一直是她看着这长大的,她不喜荣国公与五皇子之间有太深的来往,更不想看着王语然嫁给五皇子,如今也算了却了这么多年的心愿。
只是她也清楚太子对苏悠还存着念想,而苏悠那样的女子心机太重,心里头又开始忧虑起来。
荣国公倒是不信这些,在他看来周沅是个城府野心极其深的人,当初既然能狠心夺了太子之位,如今又怎么会为了一点儿女情长毁了自己的政途。
当然信不信是一回事,苏悠这样的女子都不容小觑。
他细细回顾了一下,从吴仁清的案子她便开始参与,到后来魏家和香典司她都敢设局,甚至陈戟杀不了她反倒被算计至死……这桩桩件件若不是太子授意,那从一开始便也是冲着给她爹报仇来的,这样的心计一点不亚于男子。
不管是为了自己孙女,还是杜绝后患,苏悠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荣国公那头去拜见了太子商议案子一事,这头又向嘉惠帝告密,称陈戟死前见了苏悠,并把当初新政贪污的事情告诉了其。
嘉惠帝正愁着没处泄火,被荣国公这么提一嘴,直接派人去都察院问罪。
一番查问下,果真是太子授意,当即吩咐刑部按章程办事拿人。
大朔朝没有女子干预朝政案子的先例,何况这个女子是罪臣之女,还与太子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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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下文后那些被陈戟扣押的人都放了出来,宋渝与赵妈她们也都告假回了家,所以今日香铺里没几人在,苏悠便干脆一起都歇了。
她心底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赵妈宋渝她们始终都是要回去的,她们有自己的铺子做活,所以那日得知能出狱后,也一并向周沅讨要了恢复经营香铺的批文,这样一来她也不用愁香料材的问题了。
让许氏推荐一些靠谱的人来香铺做活之后苏悠便去了南市,想着闲也是闲着,干脆淘一些香料材。
南市很热闹,早早的就有不少流动摊贩沿街吆喝,有的卖香料材,有点卖些香料制成的药丸。
“木香疗疾,止血止久痢,疮疖!”卖药丸的小丫头吆喝着,她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年迈的阿婆。
一个皮肤黝黑,眉毛卷曲长鼻子的外番男子,用一口不太利索的汉文问道:“小姑娘,我因脾脏不好而患上腹泻之疾,颇为苦恼……这药丸当真可治好吗?”
小丫头自豪道:“我阿婆制的香丸治过好多人呢!”
男子转去问那阿婆:“阿婆,请问这……”
阿婆似是说不了话,只比划着手势,小生也看不明白,转身要走,小丫头忙喊他:“我阿婆说不了话,但这香药丸真的能治好你的,能不能买下这些香丸?很便宜的,只要一钱银子!”
男子一听神色为难,他是刚驻足在香典司的一个外吏,对大朔的香文化极为有兴趣,但这么便宜他实在不敢用,看着就觉得是假的……
“这香药丸里有青木香、肉豆蔻制成,服食二十丸你这疾病可愈。”苏悠行至旁边,拿起纸包的药丸辨别了一下,替那小丫头解释道,“一般是会加些枣泥的,许是因为枣泥贵便没掺的,但一钱银子买下也绝对值。”
小丫头急忙点头:“对对!现在的干枣贵,阿婆说我们买不起。”
男子也是常年与香料打交道,听苏悠这话当即便捻起一粒药丸闻了一下,果真没有枣泥的香味。
苏悠解释道:“价低并非是东西不好,只是她们淳朴善良,不愿赚你手工费。”
香药疗疾自古都有,平民百姓到宫中太医也一直沿用,外番人不知确实不足为奇。
苏悠忽然想起从前父亲便说过许多离大朔不远的外番国家,他们因气候环境常有此腹泻之疾,而他们那懂药理人少遂只能常年受此折磨,便是如此吧。
大朔的香品香方实在数不清,这种汇聚古人智慧的文化,若不能传扬出去实在太可惜了。
这么晃了一圈,苏悠采买了不少,吩咐好送到香铺便也打算回去。
然而还没出南市,刑部的人便找到了她,二话不说,直接押回了衙门。
因为是嘉惠帝发了话直接罚了罪,才带来刑部处罚,原意是关押就好,但荣国公却招呼好了,只要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行。
苏悠听完刑部尚书的宣罪,得知是嘉惠帝的处罚,便知辨无可辨,也逃不了了。
狱卒给她带上了手铐脚镣,押着便去了刑房。
规矩是如此,能进刑部的大牢罪名自然不小,基本上都要先过一遍刑房。
刑房里恶臭不已,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中间烧了一大盆火,里面有已经烧红了的烙铁,旁边的刑桌上列满了各式各样的刀锯钻凿,冒着冷光,令人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鞭子,水缸,般般刑具都准备好了。
苏悠心中惧怕不已,欲往后缩,可万般挣脱不得,由着狱卒拖着往前。
狱卒心里有谱,只挑了能受过的,然后寻了一块布捏着苏悠的下巴,塞进了嘴里。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周沅近几月从各地寻来的账目满满当当地总共有七八箱, 加上香典司的税目也庞大,大理寺与都察院的人都同在卷阁里核查,录事们笔杆子都写断了几根, 也丝毫不敢停歇。
御前直接下来的命令, 连大理寺卿、户部尚书与左都御史都在旁亲自阅对, 自然一分都不敢松懈。
可到底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到了晚膳时间几位堂官们休息片刻才宽松了些。
账目越查越惊心,几位大人也正商议着要将算先核对好的账目送去给东宫过眼,可都还没走出卷阁, 嘉惠帝便派人亲自来问了。
也不待去正堂迎接, 就见五皇子卷阁走来:“父皇让我来问问, 诸位大人账目查得如何了?”
卷房里此时还亮着不少灯盏,正对门的矮桌上叠放着已经核对完的账册,录事正捡着往另外的箱子里放, 显然是准备送出去的。
五皇子撇了一眼:“诸位大人效率很高,朝廷有你们这样的能臣, 实乃幸事。”
说完就要往里走, 赵郢真移步上前:“律法明文,凡涉朝堂大臣的要案卷宗,不得随意查看。”
五皇子道:“本宫是奉命来问你们,自然有权查看!”
虽然是打着圣上的名头来询问的, 但五皇子这个时候来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几人又岂会不明白, 都只含糊地表示不出两日必能查完。
五皇子闻言也不恼,转身就往正堂走,留下一句:“本宫今日奉命来的, 就在此处等。你们为朝堂百姓做事,本宫岂能不出一分力。”
这便是在监督了。
账册按理应该给先呈上御前, 太子只是参与审理,最终判权是嘉惠帝的手里,若是先给了东宫,那便是越了规矩。追究起来,又是一个无视君父私自干政的大罪。
赵郢真等人自然不敢再动作,录事们匆匆用了膳又回了卷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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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头的皇宫里,因为嘉惠帝身体不宜太过操劳,便命人在勤政殿重新摆了张案桌,让周沅坐在勤政殿处理着各处奏折,自己则闭眼寐在旁。
直到晚膳时间都过了,内侍才从旁提醒了一句,嘉惠帝睁开眼,缓缓开了口:“朕可以容忍你查案,容忍你不将朕放在眼里,但你若有一丝错处,朕也绝不会轻饶了你,和你身边的那些人。”
在嘉惠帝看来,周沅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伪装的太好了,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也抓不住任何的把柄,故而也找不到能惩处他的理由。
周沅缓缓搁下手中的朱笔,眼眸未抬,心里明白这看似威胁却也隐隐透露出早已迫不及待等着他的陷阱。
不出所料,他还没起身,外头就有人来回禀,见太子还在,便准备走过去回禀。
“就站在那说吧,不必上前来。”一反常态的,嘉惠帝让内侍当着周沅的面就将事情回禀了。
“回皇上,经都察院的司狱确认了,苏悠确实在牢中见了陈戟,但受谁指使还没问出来......不过,人已经抓进了刑部拷问。”
内侍跟人精似的,看着太子特意缓了后面半句。
周沅不动声色,只是轻轻地抬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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