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倒是将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几日没见,瘦了一大圈的女儿,到底还是心疼。
苏晶儿怯怯地跪再堂前,苏老夫人耷着眼皮,阴冷脸,当下便要叫人把她送回去。
外头传来苏悠的声音:“魏明进了大狱,抄完铺子就只剩抄家了,苏老夫人若为了守那一点卖孙女的彩礼,受了牵连赔得可是你们整个苏家。”
宁愿让孙女无名无份的进了魏家守活寡,都要把人送回去,苏优知道魏氏当初给的必然不少。
她走向苏晶儿面前,看着她那不知哭了几日的红肿眼,也告诉她:“魏家你可以不必回去了,当年你找大夫救我娘的恩,我今日就算还了。还有一句话告诉你,在贪欲面前,无论你多么顺从听话最终都是别人换取利益的筹码。当然,倘若你情愿当她们的筹码,那便当我没说过这话。”
苏晶儿还是个好的,只是性子太过怯懦胆小,苏悠到底不忍心还是提醒了一句。
三夫人抱着人不敢吭声,可苏老夫人见她这般捣乱挑拨离间,哪能忍,拿起拄杖又要摆威了。
但这次却并未得逞,苏悠提前抓住了她的拐杖,警告道:“我如今重新立了女户,与你们苏家彻底没有关系,苏老夫人不想吃官司,就放尊重些!”
苏悠内心是无比希望他们受魏家牵连,获得个身败名裂永远抬不起头的下场,但她内心挣扎后还是救下了苏晶儿。在被家人抛弃,永远被囚禁永无天日的命运里,她发了善心。
回去后苏悠便开始忙铺子里的事,陈戟被押进大牢,苏悠与香典司先前的书契也随之失效,香典司不再供香料给她,所以她眼下已经在着手开香料铺。
可向香典司申请了多次,几次都称上头没有发话,不敢给她批。
按理账簿是被赵六郎收取,她不存在参与案件,便用不着避嫌,但香典司如今由户部接任,里头关系错综复杂,多少都会受些影响。
苏悠只能暂时放弃,去见了陈戟。
因为定得只是陈戟与魏家相勾结垄断汴京香料的罪,周沅查的香税嘉惠帝不置一词最终未落定,所以陈戟没有送去刑部,而是先押在了都察院监审。
但这两日陈戟除了要见苏悠,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都察院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内的,遂左都御史5赵郢真亲自去派人去请的苏悠,将人送去牢房后,便遣退了狱卒,自己坐在了外间。
“陈大人一直要见我是为何?”
陈戟一身囚服镣铐,蓬头垢面,靠墙坐在角落已然没有了当日威风当权的模样,听见苏悠的声音,神色亦有些恍惚。
都察院审讯虽不用重刑,但折磨人也是相当有一套。
反应过来后,陈戟立马扶墙起身,走到门边,一脸殷切:“我要见圣上,让我去见圣上!”
“我暂时没有那本事。”
“你是太子的人,只要你告诉太子,他一定会让我面见圣上!”
“若你只是想与我说这些,那我没必要来。”苏悠一脸不耐,直接转了身。
“你就不想知道的海船为何沉海了吗?”陈戟急着走了两步,手握着门柱,“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让我去见圣上!”
苏悠顿了脚步,回身:“我如何信你?”
“你不是觉得本官当初的官职不入流吗?那是因为本官从武想要进入官场,就必须从这不入流的衔职做起......若没有这官职,又怎么能方便他们行事呢?”
陈戟站在那,几乎毫无保留的就将那旧案沉船,银两贪污给说了出来。
亦如同的当初吴仁清所说,新政推出是兴国利民的好新政。从长远来看,海上香品贸易新政无疑是可行的,只是造船耗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嘉惠帝当时更偏向于开河渠以及兴建宫室,以及大半的朝臣都极力反对新政推出。
但既然是利国利民,嘉惠帝最后与内阁商议并没有否决此推出新政,而是交由了内阁推行。
当时的内阁首辅掌枢,苏景修实领其事。虽是如此但当时户部时常压着不批条,银两拨不下来,最后竟然还挪用了嘉惠帝建宫室的银子。
苏景修并不知此,以为是户部批了条上了奏才下来的款,一心兼顾着造海船,产香材,种桑苗的上头,并没有怀疑其他。
而那时荣国公是户部的堂官,是他擅自挪的银子,因为他当时与苏景修是同一派人,又是他派人监督的造船。
“上头拨了钱,一层层剥下来,实际用上少了一半,圣令又要在如期完工,工料不精又岂能造出不沉的船呢?”陈戟说着这些的时候,神色带着些许轻蔑,“事实上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所有的人都贪,那些试海船的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
苏悠握紧了袖口中的指节,面色如常:“所以当时的内阁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一直放任不管?”
陈戟笑问:“谁人不知?”
“不过,你爹当是不知道的,至少不知道荣国公会突然反水,突然批了银款还挪用了建宫室的钱。”
“虽然最后他称自己是迫于太子与首辅不得已而为之,可谁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孙女没嫁成三皇子妃,无利可趋,才改投了他人呢?”
苏悠怔在那,久久未动。
她从未想到,父亲被冤死会有这个原因在.....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当然, 最大的原因无非是党同伐异,所以不止海船沉了,后来户部下拨的银款也不翼而飞, 种植香料的地区因为莫名增了粮税, 百姓开始闹得厉害, 推出的新政才彻底崩溃。”
陈戟说得似还有些得意:“所谓新政都是幌子,只是为了趋利罢了,利益不均,自然争个你死我活。”
苏悠就这么听着, 满腔恨意, 忍不住反驳道:“你们这些人存了蠹国害民之心, 便能以此揣度他人的仁义道德?”她知道,陈戟必定也帮了那些人不少。
陈戟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了,避开苏悠的问话, 只道:“如今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要让太子帮我面见圣上!”
苏悠直言:“既然打算与我交易, 可你说的这些并非是什么实质的证据, 我如何相信这不是你为了脱身的权宜之计呢?”
陈戟不惜在都察院里与她说这些,便知道自己之罪无论如何脱不了,要么是为了不让家人受牵连,要么是心有不甘作最后的一搏。但不管是哪一个, 他都没有了回头路。
苏悠看着他:“时间不等人, 既然你想要帮忙,是不是该拿出些诚意来。”
陈戟拽紧了拳头,没想到在听了他这些话之后, 苏悠心思还能如此敏锐。
但也无妨,反正告诉她便是告诉了太子。
他如实道:“苏姑娘当初能设局引本官上勾, 便也清楚香典司的账目到底有多少真假。国库几分,从旁提出几分,各项分摊后最后的账,便是入了谁的手。”
陈戟说的隐晦并没有直接言明,但苏悠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香典司贪污的钱绝对不只是在陈戟与荣国公那。
“证据并不难,都在香典司里面。”陈戟拖着手脚上的镣铐,一步一步挪回了墙角,“不过,只要本官面见圣上,必然可以将此事合盘托出,届时还可以还你父亲清白。”
他当了四年的香典司指挥使,有荣国公提拔,又攀了内阁首辅陈遂年为干爹,再清楚不过里面肮脏事情,由他说出口是最具信服力的。
苏悠也当然知道若是能如此最好不过,但香税的事情她都能估算出来,周沅也早就察觉了,难道会不知道吗?
再说陈戟眼下也只是被判了个垄断罪关在都察院,便足以说明嘉惠帝不想让周沅查香税,更不想掀起旧案。
只是陈戟尚未意识到太子早已知悉了他们之间的脏活勾当,天真的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掀了旧案,揭了荣国公等人的罪恶就能为自己减轻罪。
苏悠没有多言,爽快答应了陈戟便转了身,几步间又回头了:“陈大人,若上殿揭发他们不成,你的家人怎么办?”
颓坐着的陈戟听闻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望向苏悠,竟然没有反驳。
这便是被苏悠猜中了,陈戟为得不是他自己,她道:“与其死在这牢中,不如死得其所,或许还能保全家人。”
苏悠出了廊道,便在尽头的坐堂处看见了陈郢真,他端坐在四方桌前目光沉肃,看向苏悠,缓缓开口:“陈戟之言不可尽信,你切勿惹祸上身。”
苏悠默了默,朝他福了个身:“多谢赵大人。”
赵郢真作为御史,从来不参与党派间的明争暗斗,算是这浑浊不堪的朝堂里的清流,当初也为苏景修劝谏过嘉惠帝。苏悠明白他这是不想让自己搅入其中,
“凡事韬晦才能保身,你爹当年尚不能从中存身,今日你若执意要搅入这趟浑水,他日就有可能落得同样的下场。”
以纠察朝堂百官为己任,进谏时面折廷争也不退怯,如今说出这话显然不符身他为左都御史的身份,但赵郢真十分清楚若掀起旧案,最终对谁都无益。
苏悠答道:“民女只信恶积祸盈灭亡斯及。还有我爹他并非是不知其中险恶,只是他守住了心,知难而往。”
赵郢真一时没有接话,也知道了苏悠这是决心要为她爹报仇,但为了不让将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他还是希望苏悠能听劝:“旧案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苏姑娘不要妄言惹祸端,此事本官会亲自禀明了太子,你无需插手。”
虽然不知道陈戟为何会突然找苏悠,但理由却不难猜出,正是想利用太子之口重新提出旧案来搅乱香典司的案子。
所以赵郢担心苏悠不明白这其中之复杂,旧案也并非是一两句供词便能解决的。
苏悠也没有过多解释,道过谢便出了都察院。
她明白赵郢真话里的意思,嘉惠帝对旧案极为忌讳,是担心自己为了翻案拖累了周沅。
她心中早有考量,又岂会不知牵一发会动全身,她没得选择,周沅身为太子若想保住位置,亦是如此。
更何况,陈戟方才所说香税的账入了谁的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贪墨一事,五皇子应该是占据了大头,而陈戟与荣国公只是他们的白手套,若无他们的默许也不会如此胆大。陈戟所说的证据或许真的就在那些账簿当中,用他来掀起新政旧案,也是顺势而为。
回去后苏悠将见陈戟的事告诉了周沅,隔日陈戟便被赵郢真带上了銮殿。
一时间,朝殿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看着这原本压下去的案子,突然又重新拉出来殿审,谁都没敢吭声。
嘉惠帝扫了眼下方的赵郢真与周沅,面色不悦到了极点,但为了维持自己严明的作风,还是发了话:“证据确凿陈戟你还要如何抵赖!”
陈戟一身囚衣,不敢近前,只跪伏在殿门几步的位置,“罪臣有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此话一处朝堂哗然,荣国公知道陈戟敢上殿必然是要来抖搂事情的,幽幽提醒道:“此乃朝殿,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陈戟与魏家龙断香料的罪是嘉惠帝亲自定下的,荣国公意在威胁,也是在提醒他,想要脱罪没有那么容易。
“我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荣国公这么紧张,莫非是知道我要说什么?”
这要换在私底下荣国公已经啐唾沫了,但眼下他只能挪开脸,隐忍了下来。
众人都有些意外陈戟的反常态,前几日被都察院收监时奋力喊冤,如今却一口一个罪臣倒是轻易地就认了。
陈戟在那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臣愧对圣上,愧对百姓,也愧对苏大人!四年前的新政一案,苏大人对户部下拨银款以及后来不翼而飞的银款毫不知情,乃是有人蓄意栽赃,海船之所以沉也是因为有人贪污钱,在造船的过程中节省了工料,为得就是反对新政推出。”
“罢相废太子不过也是他们的一场阴谋,新政贪污案最终牵扯的是香典司的利益,前一批贪污的人死了,后面接手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半段话提户部银款一事暗指的是荣国公,后半段话则是直接点了五皇子与内阁的陈遂年。
几人的面色都不住变换,实在是没想到陈戟竟还敢将此事拿出来说。
所有人都屏息着,将目光缓缓望向了御座上的嘉惠帝,他一脸肃穆,紧盯着着殿门处跪着的人。
卯时的日头已经照进了殿内,地上被磕出来的血迹格外耀眼。
陈戟赴死举报的这番言词,态度恳恳,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但嘉惠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后一段话中,语气里是在忍耐:“朕问你,方才那些话你都指得是谁?”
旧太子是嘉惠帝亲手培养的储君,对其感情深厚,废立太子以及太子暴毙宫殿一直是嘉惠帝心中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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