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的曲仁平坐在堂上,听着他们从下午掰扯到了晚上,心中实在不耐烦:“既然都有人证,苏姑娘,我看你这个朋友也别抵赖了,照价赔偿了吧。”
阿俏朝着正堂前行礼,然后道:“大人,这东西不是我撞坏的,我一个铜板也不会赔!就是我们告到御前,也是你们没理!”
“呵呵!”那管家冷笑,“你若有能耐告到圣上跟前,你也只会死得更快!”
在一旁默然很久的苏悠,走上前扶手道:“曲大人,这东西价格到底是多少,未有估值,若让我们赔五万两未免太过夸大了,还请据实说一个价。”
曲仁平看向秦府的管家,后者坚定道:“太后御赐的东西不值五万两,你值五万两吗?五万两一个子的都不能少!”
阿俏心里头急,扭头看向苏悠:“苏姐姐,这个人分明就是诬陷人,你千万别听他的!要不然我们换个府衙去求公道,自然有人会为我们做主的。”
没有人的,苏悠心道。
五万两而已,她的叶氏香铺价值几何,秦府会不知道?会觉得自己没有钱吗?会不知道新政推行靠得就是她叶氏香铺吗?
都知道的,只不过秦府今日之为,就是故意要为难她。
料定了她现在囊中羞涩,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才会以这么差劲的伎俩来对付她。
放眼朝堂中,没有谁会这般没有眼力见的公然来对付她,所以秦府身后到底是谁,苏悠也很明白,所以当下她不挣扎。
“苏姑娘你可考虑清楚了?你要是拿不出这么多钱赔偿,本官可就要按律法将你收监了。 ”
曲任平其实也觉得今日这事颇为蹊跷,若是旁人他兴许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还能帮帮苏悠,但秦府如今随着秦昭仪在后宫中升了妃水涨船高,有圣上与太后撑腰,他得罪不起。
想了想,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苏姑娘可有什么话让本官代为转告?”
问得是周沅,他想知道如今苏悠与太子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也号好让他心里有个底,不至于两边得罪。
苏悠没答话,只道:“由曲大人处置吧。”
赔不起钱而已,她耐心等两天,等户部一结算,便也没事了。
衙吏将苏悠带下去,阿俏拦着不让走,她不知情,只想到自己闯了祸让苏悠替她担罪,便急得哭了起来。
苏悠道:“户部一把银子还我,就能出来了,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曲仁平也看出来,这秦府就是在揪着苏悠不放,句句都是针对苏悠来的。他怕阿俏继续闹腾,便让人把她给赶出了府衙。
外头,赵六郎已经在那等着。
“走吧,我送你回去。”
阿俏不想理赵六郎,饶过他。
她今日看见了那坐在里面的大官对赵六郎俯首哈腰,可这种要紧关头他却无动于衷,没有一点要帮忙说话的意思 ,她不想与赵六郎这种人当朋友了。
赵六郎跟过来:“这里头的牵扯可复杂了,我便是和你说,你恐怕也弄不明白。但我可以告诉你,苏悠在里头一定没事,有人会去救她。”
阿俏看着他:“能有谁?苏悠姐姐的那些家人都不是好人,他们怎么会来救苏姐姐。”
“便是有在乎她的人,你放心好了。”赵六郎道,“你苏姐姐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呢?”
他一开始也没明白,秦家为何突然会这般不理智的对付起苏悠来,但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大概。
新政能推行靠得就是苏悠和叶氏香方,她一个女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嘉惠帝心里能舒服吗?必然是不可能的。
至于秦舒他也不是个傻的,几个月前知道选择站在东宫这边,眼下突然又对着干,必然是因为秦昭仪升了位分,有些自以为是了。
所以他这会儿不敢冒然出手,只等宫里的那位下指令了。
阿俏听得确实糊涂了,赵六郎只好又解释道:“那血玉盏是太后赏赐的,你苏姐姐若是这会与秦家人硬碰硬,是会吃亏的。你且等等,只要户部把钱还给你姐姐,交了钱,一定平安出来。”
阿俏心里愧疚不已,这般听着眼泪又止不住的掉,冷风一吹冻得红紫。
赵六郎瞧着也头疼,拿出帕子递给她:“别哭了,这么晚了,府衙又离你的宅子那么远,你当真准备走回去?你认识路吗?”
阿俏被哄着上了马车。
人刚走了没多久,吕公公便来了。
曲仁平前脚刚把人给关起来,后脚看见太子的人来了,他脊梁冒冷汗:“敢问吕公公所来何事?”
吕公公还礼,直接问道:“苏姑娘人呢?”
“这……苏姑娘暂时被收押了……”
“糊涂!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苏姑娘如今是什么身份,是你说关就关的?”
吕公公觉得曲仁平当了个糊涂官,把手里紫金锦盒的东西递上前,打开:“这是西域进贡的血玉,这么大颗的血玉,整个西域都只得这一块,瞧着可够两个玉盏了?”
曲仁平望着盒子里与盘大小的血玉,险些惊掉下巴,同为血玉,面前的这块可是极品血玉,何止是够,简直价值翻倍。
吕公公又道:“殿下说了,让你给拿去还给秦家,若是他觉得还不够抵,可让秦大人自个儿来宫里头与殿下说。”
曲仁平连连称是,心里头已经给苏悠又定了一层身份。
吕公公说完又亲自去牢房里把人给带出来,苏悠看着曲仁平捧着一个紫金盒,里面放的是血玉,便知道了周沅又来帮她解围。
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不想周沅来帮她。
遂拒绝道:“曲大人,这是太子殿下的东西,我不能收,更不能以此来作赔偿。”
“这……”曲仁平看向旁边的吕公公,一脸为难。
“苏姑娘宽心,殿下的意思是,当初颍州赈灾是苏姑娘慷慨解囊救了灾区百姓,所以今日就当是还了姑娘的情。”
苏悠愣在那,没吭声。
原来周沅已经知道了她捐赠一事。
吕公公见她有些犹豫,又道:“殿下还说一恩一报,都该要分清楚的。”
苏悠想起那日周沅被自己伤狠了的模样,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再理自己了,或许眼下还她人情,也是一种与她割离开的态度,才会特地说明,要分清楚。
倘若是拒绝,倒显得自己心虚了。
见她没再推辞,吕公公嘴角露出笑容,回头看了眼曲仁平:“那就麻烦曲大人送去给秦家吧。”
从府衙出来,已经亥时了,外头还飘着雪,街道无人,漆黑一片,只余府衙门口的马车上,挂了灯笼。
吕公公备好了马车,领着苏悠:“苏姑娘时辰很晚了,也叫不上马车,您坐马车回去吧。”
苏悠点了头,没有多想便跟了过去。
她上了步梯,刚掀开帘子,就见里面的人端然坐着,从她握着帘子的手缓缓望向她:“苏姑娘可要上来?”
苏悠一时顿在那。
“孤就这么一辆马车,苏姑娘若是介意,那便走路回去吧。”
他语气清淡,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苏悠略显尴尬,她刚才并没有想到周沅会来,所以才想着上马车。
但她也确实没有过问就上了马车,眼下见人在里面又要走,未免有点太装了。
苏悠踩稳步梯,撩开帘子,坐在了马车的外侧。
“多谢殿下。”
她甚至没敢看他。
冬日的马车帘会换上些厚重的锦帘,但夜里风雪大马车行起来便会吹开缝隙,坐在外侧,就是在挡风。
不过比起走路,已经好了很多了。
两人在马车里无话,狭小的空间里静默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苏悠坐着有些局促,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殿下今日特地来此的吗?”她其实挺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见到周沅,尤其是出现今日这种情况,她只会觉得压力与苦恼。
周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蹙眉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苏悠垂着眸:“没什么,麻烦殿下了。”
她背往后靠了靠,避开了些冷风。
周沅笑了一声:“吕公公没跟你说清楚吗?”
苏悠抬头。
“一恩一报,苏姑娘可是分清楚了?”
马车驶过东街,已经到了宅子门口,苏悠下了马车。
看着马车远离的背影,她还愣在原地。
她一开始没明白周沅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他说,那血玉乃是西域王赠的国宝,无价之宝,问她接下来该怎么还……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西域进贡的血玉是一对的, 确实极其罕见,当初西域使者称这一对血玉价值二十万两。所以眼下这一个也就价值十万两,不至于到无价的地步。
苏悠四年前参加宫宴时见过, 是极其清楚的, 自然不会受了周沅的骗。
她看向周沅, 反问道:“西域进贡的血玉是一对,一个不过十万两,何来的无价之宝?”
面前的人“嗯”了一句:“一对,当然不值钱。”
然后看着她:“但孤碎了一个。”
????
苏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本以为自己说了那般绝情又伤人的话之后, 周沅会像四年前一样放弃, 甚至再也不理自己, 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比之前还厚颜无耻!
苏悠真的无力:“殿下用不着拿那么贵重的东西,我也赔不起......”
周沅垂眸看着她, 黑金的长袍大氅衬得那张脸冷白,他几步上前, 挺阔的身躯蓦然压过来, 停在了不过掌宽的距离。
他忽然伸出手,修长的食指带着一个金铜指环,撩弄着她耳鬓飘起来的发丝,然后问道:“苏姑娘要和孤划清关系, 怎么又赖账了?孤总没有拿刀压在你脖子, 逼你同意的吧?”
“.......”
“苏姑娘是做不到,还是不舍得?”
"……"
苏悠无话可说。
随便吧,让他疯。
.
苏悠如今在香典司当职便不能再开香铺, 但户部折算回来的银子并没有少了她,那些钱即便她什么都做, 也足够她后半辈花用了。
她每日辰时去香典司点卯,可也只是挂了名,没有什么实职,非常的闲。不过好在香典司其他几个香使都是外番人,很早就听过叶氏香铺, 听闻苏悠来香典司,便请求让苏悠教他们调香。
苏悠没有拒绝,也算发挥了一些作用。
那些外番男子,性子也不似大朔男子谦逊温润,反而开朗坦率,学起调香也十分细心,见了苏悠也会恭恭敬敬的喊师父。
赵六郎终于不用再忍受他们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了,自然乐得清静,但看着苏悠在香典司当职这么受欢迎,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苏姑娘虽然你能来香典司我真的很高兴,但是你当真想在这当一辈子官么?”她若一直在香典司当官,有人便该发急了。
苏悠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应了他一句:“会如何?”
“哦,也没什么。“赵六郎笑笑,”你近些日子都小心些吧,香典司若无事便早些回家。”
秦府的事情现下还没有个结果,难保不会有人还想要生事。
但他不提醒,苏悠其实也一直很谨慎着。
阿俏把血玉盏打碎被迫赔五万两,以及她没钱赔偿被关在牢房的事情就闹得不小,包括后来周沅帮她解围的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但外面却不止有这些流言,甚至还无端出了她贪墨银两这么离谱的传言......
她这次回来,看似立了大功,嘉惠帝任她当了香使风光无限,可她那颗心却怎么都是悬着不安的,总感觉这香使一职如同一柄刀子吊在头上,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她也听说了,嘉惠帝近来寻了个名医,身子好转了很多,所以又有了执掌大权的精力,五皇子复出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暗潮之下又开始在分权立派。
她如今自身难保,便该处处谨慎。
但偏偏她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
赵六郎这头刚提醒说小心一点,都察院的人便来了,问及情况才知道有人秘密参了周沅,苏悠无端被牵连。
资助万安学子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朝堂之上,于是万安即将参加科考的几个学子,便成了太子在暗中培植的势力。
这种考前受投递文章认学生的官员不在少数,偏偏到了周沅这便成了培植势力,拉拢人才。
而嘉惠帝本就对周沅疑心重,自然容不得此。但周沅是太子,训斥一番也就过去了,但苏悠不同,香典司,翻旧案及新政,她桩桩件件都参与了其中。又与太子的关系亲密过甚,便认定了她有所图。
所以,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少不了被带去都察院审讯。
似乎无论如何都要打压她。
好在苏悠眼下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赵六郎是东宫的人又是赵郢真的儿子,他开口说情,都察院的人还是会卖几分面子,只说将人缓一晚上,待明日查清楚了再将人带走不迟。
然后赵六郎让苏悠先回家,自己则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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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近来处处被针对,殿下当真不管管?”看着周沅还有闲心画画,赵六郎觉得不可思议。
“你爹他知道分寸。”周沅未抬眸,继续作画。
“话虽如此,可苏姑娘这样被牵连,有一次便有两次、三次,殿下难道就不怕吗?”他都能看出来苏悠一回京就被针对了,没道理周沅会没察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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