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力而为的一击,不但击碎了法阵,还将屋顶和墙壁全数击垮,向旁坍塌。
丹僮从断壁残垣中抬起头来,目光中难免带着些惊恐。
她是房内唯一对外界有反应的。其余三人各自盘坐在地,五心向天,双目闭合。一看便知,她们是将识海联结起来,互相照应着。
这其中,白曼的样子最为特别。
在识海中作为,又主要用到他的妖丹,他便维持不住人形。瞧着比平时的身量还要缩减一些,大小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腰间只系着条绸布长裤,赤着上身,从耳向后,已经呈现原形。颈间长满灰色的软毛,背上连接到发丝,全转为灰白针刺,一直从脊背披到腰间。
蓟若烟一看之下,立时暴怒。
“曼曼!”
一声惊叫未落,旋身便要直闯!
阿光虽然也惊讶于白曼的外貌,却知事态紧急,来不及多想,赶上两步,将碎月一横,挡在身前,沉声叱道:“请留步!”
蓟若烟心急之中,将月蚀挥出,划过几条黑沉沉的残影。
阿光眉目肃然,并不因她失去章法而轻敌。
“叮叮叮”,细碎碰撞声,如急雨落铜盆。
一人一剑,锋芒再无遮蔽,全数爆发。碎月之光,总在残影的弧线当中,断,截,斩,刺,耀得人张不开眼睛。
第69章 剑仙
蓟若烟莫名觉得焦躁。
面前之人只守不攻, 态度温和,出招坚定,似乎是早就料到每一条刀光划过的轨迹一般, 令她难以冲破。
不曾想,他竟还有说话的空档。一边说,一边还招,语句也不见断续:“蓟教主误会了, 请不要相扰。”
“误会?”蓟若烟要问个明白, 只得将攻击慢了下来, 但口中不放,手中也不停, “若是曼曼在此有个好歹,我要你云浪宗和玄霜门付出代价!”
阿光按照顾影说的, 向她解释:“蓟教主请息怒。白曼并无危险,且是自愿为之。设下法阵,原本是为隔绝杂念,安静行事, 未料到你会在此时到来。还请蓟教主稍等片刻,待功成之后, 再由他亲自向你解释!”
“一派胡言!”蓟若烟怒道, “若真不知我会前来, 为何你会持剑严阵以待?为何这法阵,要着重掩藏云浪宗的灵气和曼曼身上的魔气?这明显是在防备我!”
“当然是怕蓟教主误会了, 就像现在这样。”
“此情此景, 乃是我亲眼所见, 也能叫误会?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遮遮掩掩?曼曼是我教中人, 他与云天心的修行从根本上就是冲突的,眼下却同处一阵,识海相连。是在做什么!”
阿光镇定答道:“自然是相互援手,运功传递。蓟教主也亲眼看到了,眼下情势,难道不能说明阵中三人的安全处境吗?”
蓟若烟不怒反笑:“好一个舌灿莲花的男儿。打量我看不出么?你们两家正道,一家中立,曼曼在其中势单力孤,这是谁在给谁传功?你莫不是要说,云天心又犯了她那滥好人的疯病,在折损她自家功力,帮曼曼突破魔功修为?”
好像……她还真接近了真相。
阿光听她话音,顿时也明白她没说清楚的意思。
看蓟若烟这般心系白曼,口中叫得又亲热,看来先前卧底风波之中必有蹊跷。
云浪宗这次被围,大约是蓟若烟得了什么线索,深以为白曼被云浪宗挟制,才不顾修行界力量均衡,倾巢对上云浪宗,其实自家也并无十足必胜的把握。
他方才自报家门,乃是因为自己具备剑修资质,所以优先道出玄霜门的出身。听在蓟若烟耳中,这便是玄霜门要坚决援手云浪宗的立场了。
即便极乐教此次声势浩大,已经震慑住了其它正派宗门,但那些宗门,不过是修行界中层底层的浑水摸鱼者。若正道的中流砥柱决定出手,蓟若烟这次冲动,才真是骑虎难下了。
阿光手中剑快,心思转得更快,一霎时利害关系摆明,便有了劝导的方向。
他一边还手不停,一面将口气中杀意收敛,亮出和善来。
“蓟教主大概知道,我家少夫人丹田之内侵入了一只魔蛊。白曼是自告奋勇,要为她驱除,才会为顾先生所牵引,坐在阵中。蓟教主说他是贵教中人,凭我经验,魔蛊伤不得魔修,我想蓟教主比我更明白。我所说句句是实,蓟教主自可安心。”
蓟若烟闻言,怒气一滞,攻击一停。
阿光就这么展开来说,尽是浅显的道理,她倒无法立刻反驳。
阿光趁机退开一段,依然挡在蓟若烟和坍塌的炼药堂中间,声音更加温和:“我不知白曼因何自荐,但以常情推断,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我虽不知,或许蓟教主知晓。”
蓟若烟听到这里,自家心中补全了阿光不知道的部分。
白曼确实有能力吞噬魔蛊,并将其中魔气转化,有助自身修行。云天心体内那魔蛊被纯净的云浪宗灵力滋养过,长得极好。白曼的确有可能主动要求帮忙,借机私吞魔蛊,提升修为。
可她刚才发作了半天,怎么能在三两句中松懈下来?故此依旧横眉以对,嗤之以鼻,一副不愿信任的模样。
阿光看人,自不必看言行。他感觉不到月蚀的杀气,就知道蓟若烟已被劝服。
“蓟教主或许是关心则乱。你也看到了,她们几人面目宁静,气息平稳,可见行事十分安全。”
蓟若烟双眼微眯,口气依然不善:“你此话说出,是要负责的。”
阿光微微一笑,趁胜追击,把话钉死:“敢要我一个外人负责,说明在蓟教主心中,已有大半相信了。”
“你这小子,”蓟若烟收敛怒色,明媚面孔上似笑非笑,“剑锋和话锋都不肯让人半步。玄霜门下,果然一板一眼。”
阿光持剑凝神而立,态度不卑不亢的:“方才情势紧急,即便我肯让步于教主,教主也不肯让我,那怎么能退?”
现在不必在动手,他只想尽力拖延出时间,多稳住蓟若烟一时,好教法阵中的治疗能多一时的安全。
蓟若烟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她收手之后,便真的感应到,白曼身上魔气和妖气在快而稳定地涨回,修为也比失踪之前高了些。这才没有继续攻击,选择静待。
阿光顺着她目光凝定的方向望去。
白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运功几息之后,稚嫩的孩童肩膀张开了,身形逐渐变大。片刻之后,又回到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那些尖刺和兽毛消失了,只见得肌肤如雪剔透,半长发辫黑油油的,垂在光滑的脊背上。
丹僮在旁,给他递过衣衫。他三两下穿了个马马虎虎,起身跑了过来。
“姐姐!可想死我了!”
方才在识海之内,阵中几人完全了解外边的情状,只是运功之中不可分心,强自镇定着。此时白曼一醒转,便笑嘻嘻地欺近,娇声叫了几句姐姐,惹得蓟若烟又是嗔怪,又是欢喜。
“还敢乱跑,下次我就剥了你的小刺猬皮!”
“姐姐要我做围脖,还是做坐垫?也不怕扎着。”
“还敢赖皮?我是你姐,怎么管教你都是应该的!”
“哎哟,好疼!姐姐不爱曼曼了,嘤嘤嘤……”
阿光也不知道是当做听到好,还是当做不知好,默默地换了个站位。看似闲走,实则是往法阵中去,护在云天心的旁边。
他心中忐忑,只是面上不显。
“这些情报,和从前听到的大不一样。
“想想云浪宗先前对于白曼身份的推测,和云天心坚持不吐口的倔强,总觉得有些先入为主,乃至错付了用心……
“唉,怪不得蓟若烟名义上说要搜捕叛教之人,实则全程小心翼翼,但凡有点消息,便要亲身前来。也不知顾师姐知道了其中多少,又有何打算?
“但看白曼这乳燕归林的模样,只怕蓟若烟再想发难,心里没了顾忌,手中就更无顾忌。以我一身,能否守得住在座两人?”
越是烦乱,越要屏息凝神,以免蓟若烟察觉。阿光握紧了剑柄,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二个睁眼的是云天心。
魔蛊离体之后,她只觉得气海陡然空虚。修为下降得太久了,她一直觉得不安,今日终于可以恣意修复,令她顾不得强敌当前,便在原地运功一周天。稳住了心神,聚起了灵气,她心中才有了底。
方才在识海之内,她得知外界境况危机,无法淡然处之,竟惹出了一道凶险的劫数。幸好顾影早知道她对阿光放不下心,提早做足了防范,这才有惊无险,稳住她识海中的动荡,最终将魔蛊成功转移到白曼的妖丹之中。
说到顾影……
她抬头看了一眼,便惊呼出声:
“顾先生!”
阿光猛然听她这声,肩膀就是一僵。转头看向顾影,恰好看到她面色煞白,额头布满冷汗,整个身子软倒在地的模样。
他脚步一动,又忽然一收。
云天心和丹僮都比他离得近,立刻就围在顾影身旁。丹僮将准备好的药送入顾影口中,又探查过一番脉象,才道:“师傅无碍,只是体力不支。”
云天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各种热闹的动静中,阿光独自持剑站在当中,忽然就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边了。
他心底莫名发酸。
“是啊,我有什么立场赶过去……”
初见之时,以为她心中对玄霜门抱怨,想要借机为难,他还多加警惕过。
不想,越相处,越能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之下埋藏的深意。
其后越界的行为,让他感到无比羞惭。但刨除那些难以启齿的片段,只想想她在枕边道出的那些预判,竟全都成了真。
她曾说过一句最荒唐的话。
“阿光,你有成仙成圣的资质,蓟若烟不是你的对手。”
而他,现在才信。
方才打斗之中,他手握剑柄,只觉得自身拥有的力量在节节攀升。那力量在脉络里强烈推进,几乎撕裂肌肤,让他从脏腑往骨肉透出疼痛来。短暂的痛感过后,筋骨便像被清冽的风洗过一遍,让他整个人都舒展了。
虽然未经修炼,但他就是知道,这便是跨越境界的感觉。
他见过玄霜门人苦苦修行,也见过云浪宗里长久的闭关,无非是为了一线精进。到了他自己,才知传说中资质绝伦的修行者,功法进境能达到一日千里,并非虚妄之言。
一开始,接下蓟若烟的剑招,是有些勉强。
几招过后,他便在这刺痛和舒展中,渐渐耳聪目明,能明显地捕捉得到她的手臂来去,月蚀搅动出气流变化。
又过一阵子,他能把月蚀的心声也尽数接纳,窥得她人与刀的默契和矛盾,再也无所畏惧。
到了后来,他已将蓟若烟看破,只需要把碎月提前放在该放之处,以不变应万变,轻松之极。
他明白,今日蓟若烟并未尽全力。
不同于缓缓修炼的孩童,他现在才起步,确实也有些晚了。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进境涨得飞快。难得第一个陪练喂招之人就是这样的高手,他明白自己一定要全力而为,将来之不易的机会尽其所用。
但也很可惜,蓟若烟今日的境界就在这里了,他今日的修炼,也只能到这里了。
收手时,他心里还带着些遗憾。想着师姐的指点果然不错,待会定要再好好探讨一番才是。
却不料治疗完毕,大家都好好的,只有她垮了下去。
而他,没有资格再近前。
第70章 怅然若失的告别
顾影从无边的疲惫中醒转的时候, 已经是数日之后。
蓝磬子守在旁边,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青瓷小盒。见她醒来,打开盒盖给她看了一眼。
“你的报酬之一, 饮露的魔蜕。这次做得真不错,连我都没有见过这么完整,须发俱全的魔蜕。”
顾影疑惑不解:“师傅曾说,不掺和正魔的杂事, 怎么还是赶回来了?”
蓝磬子笑了笑, 道:“本来嫌局势太乱, 就想躲个懒。恰好路过其它分堂,得知总会不希望我们插手。我想着, 既然云天心在家里治病,我们就已经在局中了, 怕你们吃亏,所以赶着回来。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房子都被人拆了。”
顾影想了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我破坏了中立, 在战时偏袒正道,所以琉焰会的立场难做, 和魔修难以交代。”
“非也。”蓝磬子摇摇手指, “总会那边, 我已经说明了事情原委,会首说这是巧合, 并无怪罪之意。现在的情形是, 虽然你治疗了云天心, 却得罪了正道,所以咱们正在受着各家宗门的挤兑, 名声上又不太好了。”
顾影听得满脸疑惑。
一觉醒来忽然得知这些,似乎因果都不合常理。
蓝磬子讲道:
“这几日发生的事有点多。
“蓟若烟围困云浪宗,讨要白曼,没想到你这边放人很干脆,倒让她不好就这么退兵。云天心伤势刚好便挺身而出,提出要和她赌上性命直接比对,她却也不愿意落下‘趁人之危’的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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