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家协定,另外预约了一场对决,才算把这次的事情平息下来。”
顾影眯着眼想了想,更不解了:“极乐教是魔教啊,怎么比正道还迂腐?围了就围了,讲什么道义?趁正道袖手,就该一口气灭了云浪宗才是。”
蓝磬子笑了笑:“云浪宗的名声,于修行界何如?”
“名为正道之首。但声势浩大了,牛耳执得久了,自然少不了有些乱七八糟的阴暗错处,结了不少私仇。但凡有个让它声名扫地的机会,我想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修行者,都不会轻易放过,定要揩上一把,踩上几脚。”
“可我们都知道,它毕竟是正道之首。且不说云浪宗这样的庞然大物,凭她极乐教一家吃不吃得下,就说云浪宗若真的覆灭了,极乐教完好无损的话,那么她极乐教,就是下一个云浪宗。”
“这就是师傅常说的道理——无论正道魔道,其实没有区别。”
“对。”蓝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魔蜕,“我们琉焰会的技修选择中立,并不是因为我们不会斗,而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的修行,懒得掺杂这些有的没的。”
“唉,都是我一己私心,想着利用给云天心拔蛊,报一下私仇,才把琉焰会拉下水。”
蓝磬子挥挥手:“这怪不得你。病人来求医,又付出了对等的代价,哪有个拒之门外的道理?主要是蓟若烟在你这里受了挫,心有不甘,摆了你一道。”
“她干什么了?”
“你出门看看,咱们山谷入口,挂了个好大的魔印。言道此处帮过她的大忙,从此就归极乐教罩了,此后魔修的药品灵丹,指定从百炼堂购买。”
顾影以手扶额:“这疯子!”
蓝磬子笑道:“不仅如此,她生怕来往修行者都看不到,专门用曼陀罗烟薰过一遍,别说修行者了,就是凡人也能看到半空中挂着个紫色的法阵,随风飘摇。好好的山路,搞得像盘丝洞一般。”
顾影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向天抛了两个大白眼。
“我若不是戏中女主角,而真的是这九丘之境上修行界的人,一定要被她气死!”
转年的春季,东岳之巅。
一轮红日,从松涛后边缓缓坠下。白衫和黑袍的两个女子依然毫不放松,紧盯着对方,谁也没有发出最后一招决胜的攻击。
两人之力已穷尽,都摇摇欲坠,只剩一口意气在撑着。
双方医修和炼药师,早就耐不住了,适时递过台阶:
“云少主,穷寇莫追,有损正道尊严,放她一马无妨。”
“蓟教主,咱们何必和正道一般见识?且先修整一番,改日再带人踏平白云尖!”
不等当事之人表态,两边各自决定:
“来人,赶紧带下去疗伤!”
顾影看完这场对决,无聊得直剔指甲。
明眼人一看便知,蓟若烟和云天心虽然各尽全力,可由于她们实力实在太接近,让这场名义上是生死交关的比斗,成了一场炫目的演练,最终谁也奈何不了谁。
正道已不是天地正气的正。
魔修也不是妖魔鬼怪的魔。
如今的九丘大地上,正与魔,还真就是修行功法不同而已。两阵营依然对立存在,无非是为了竖个靶子,方便排除异己,清洗各自一的方势力,使之越来越纯净吧。
“以这个情状发展下去,迟早还要再出大事。可是,大概戏文很快就要结束了。身后之事,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她冷淡地想着,面上也带出几分疏离,转身往山下走去。
百炼堂主在外,通常穿戴着很显眼的火浣布长袍和手套。其余修行者见了,因顾忌上面有残毒,便会退开几尺距离。加上顾影一向神情阴郁,一望便知不好相与,从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出入各种场合无人阻挡。
人到山腰,身后一声清朗呼唤。
“顾师姐。”
顾影身形一顿,转过头来,只见是阿光站在崖边凉亭里,向她笑了笑。
他如今改了身装扮。既不穿云浪宗的白衫,也不穿玄霜门的青袍,而是像隐逸的闲散修行者,随意裹着丝罗衣裳,束着莲冠,腰间佩着碎月长剑,脚蹬一双短靴,长身玉立。
他见顾影这么上下打量,微微一笑。
“当时我忽然现出了资质,倒惹了不少麻烦。云浪宗想留,玄霜门却不让,于是两家还没商议出结果。我趁此暂离了纷乱,在游历中寻求修行之道。”
顾影心中一动。
正魔相争告一段落,戏文转点已过,他在此时说起他的归属,这不就是在宣告戏文即将终结吗?
那么,只剩下唯一需要确认的事了。
“阿光心里,还念着云少主吗?”
“有一些吧。毕竟妻夫几年,相处也没什么矛盾,忽然这样分开,自然有所不舍。”
“那,我呢?”
阿光闻言,并不意外,只是立即垂下眼睛,轻轻抿了抿嘴唇。
相处经过几回戏文,顾影自然明白,他这样的神情,就是在犹豫和为难。
“太好了,”她想,“能为我的问题而为难,我也在你心里有些分量了吧?”
黄昏的山风拂过鬓发,寒意料峭,吹得人格外清醒。
阿光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而是本来就没想出个结果,面对当事之人直接询问,更是不知如何说出才好。
凝神想了一会,他抬头望着顾影的眼睛,柔和地道:
“师姐待我,和云少主不同。”
“嗯嗯。”顾影期待着下文。
“草庐中的相处,如今想来,实在有些荒唐。一开始我斟酌着要不要坦白,心中还有些惧怕。但后来发现,并未有捕风捉影的话语传出,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念师姐保守了这样不堪的秘密。”
言及此处,阿光深深行了一礼。
顾影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正觉得这走向哪里不对,果然阿光话头一转:
“请师姐见谅,我必须坦白,我无法回答得出你的问题。
“原本我便知晓,人生有涯而剑术无尽;师姐又告诉过我,仙家境界亦没有尽头。我心中神往。念及曾经蹉跎过许多时光,如今不得不力争朝夕,勤学苦练。时间和心情,都已被修行占满,分不出任何闲暇。
“实话说,所谓宗门身份,于现在的我而言,已不值一提。既有长铗相伴,若再纠结于情意归属,弃自身的修行于不顾,围着妻主和宗门琐事消磨一生,这又与之前身为凡夫时有什么区别?
“师姐为我放开双足,指点天机,帮我求得宝剑,事事为我。我曾有过那么一点念头,觉得师姐对我有所图,我也该以身相许为报。
“但我又仔细想了想,师姐若图我的情意,何必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让我认清自己的资质呢?若图我的……色相,那何必在帷帐之中,句句只说天下大局呢?
“我想,师姐的深意,我可能并未理解透彻。但我相信,师姐定是胸怀磊落之人,此时的我,不能及你十之二三。”
顾影怔怔地听他说着,言语之中把她越拔越高,眼看就脱离地面位列仙班了,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错了啊!全错了!
她也顾不得无情仙的赌约输赢,只是急切地想要确认他的心意,为她自己。
“阿光!我并非没有私心!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心悦于你,想和你比翼。你的修行,和你的情意归属,这两者并不冲突。只要你也心悦于我,肯和我在一起,一切都不是阻碍,都不是问题!”
阿光闻言,莞尔一笑。
“师姐果然心悦于我?”
“绝非虚言!”
周遭的天色越来越暗了,阿光的双眼却亮如星河,格外俏丽。
“太好了,是我没有会错意。”
他的眼睛,太过于清澈了。说起这样的情思,不加遮掩,不见羞赧,没有一丝一毫俗世尘念在其中。
这清澈的心意照透了顾影,让她心里也透亮着。
这不是她要的爱。
若无情仙在此时便结束戏文,她就要结结实实地输掉这场赌约。更令她心中不甘的,是她之前实在太小心对待阿光,小心到失了掌控,像是剪断了风筝线,到如今只能看他随风飘走。
早知如此,还不如同归于尽!
悔之晚矣。
阿光还浑然未觉,依然坦荡荡地表露着心迹:“师姐的心意,对我来说太珍贵了,我不知道怎样回应才算合适。待我知道的时候,我便去找你。”
“……再说吧。”
顾影心中一片索然无味,连装出喜悦模样都懒得装。
周遭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那凉亭的廊柱、脚边的野草,都慢慢地向上浮起一段距离,悄悄地消失。
“戏文要结束了,阿光。
“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戏文中的故事,竟然是人生中最磕绊的一段路。开局时我们陌生和疏离,到了将要触碰到希望,有了幸福的可能,便要结束。
“我深信你,作为海晴光的你,在未来一定会爱上我。但戏文在今晚就得散场,你又要在虚空之境里,无知无觉地等我。咱们在戏文里每一次都说着‘以后’,可真的到了以后,你又是一个崭新的模样。
“阿光,在下次的戏里,你又是谁,我又是谁?”
第71章 惊艳
平州城里, 初春的天气,比往年冷那么一点儿。快到晌午了,偶尔吹过一阵风, 还叫人直哆嗦。
就在城隍庙前的小胡同中段,拐角,有一爿临街的小小铺面。
远了看,门口花花绿绿;近了看, 气氛冷冷清清。招牌挂得很低, 一片黑黢黢的木板上浅浅刻着“寿衣”俩字。原本还涂了点儿黄漆在上头, 时间长了,掉了一半, 几乎看不清楚。
前几天风大,今儿个太阳倒好, 顾影就拿了条矮凳,坐在门口扎纸花。
家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住的人就这么三口子,饶是她手里特别熟练, 可还没扎得小半筐,她舅舅顾嘉年就从后面那屋找出来了。
“你给我放下!用不着你的!”
“舅舅, 您最近可太奇怪了。从前您也总让我帮着家里干活的, 怎么现今突然不让了?”
“从前是从前, 现在是现在!”顾嘉年上手就去夺那破筐子,“你舅妈费了那么大劲儿, 托人跑关系, 也得把你送到洋学里去, 还不是要你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你可倒好, 成天得了空还是捆竹篾,扎纸花的,眼看要考中学了,难不成中学还考这个?看你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上心点?”
顾影护着筐子不让他拿,只是好笑:“舅舅哎,您在这街坊上扫听扫听,谁不知道我影子丫头是寿衣铺的孩子?我这从小给您打下手,也长到十四五岁了。怎么的?才上几天洋学,我就成了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也碰不得,那也摸不得呀?”
顾嘉年白她一眼:“臭丫头,你舅舅这寿衣铺子是什么好东西不成?我可不盼着你接手这铺子,想的是你能识文断字,将来坐在办公室里当个文员、□□的,吃上公粮,才不枉我们现在下功夫。”
顾影笑嘻嘻地犟嘴:“我舅妈说了,工作没有高低贵贱,都是社会的一员!”
“哈!听她胡说八道呢!要是她真觉得没有这些个高低贵贱,何必巴巴地跑去讨好这个,讨好那个,送您小祖宗去洋学啊!”
俩人正斗着嘴,从门边款款走来一个穿着棉袍子的女子。头发盘得紧紧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麻利人。
这就是顾影的舅妈程萍。原先是个稳婆,因为出了名的手脚利索,被西医院招去做了个护士。
“我刚走到胡同口,大老远就听见你俩又贫嘴呢。一个二个讲歪理,还拿着我做筏子?”
顾影抬头笑笑:“舅妈!”
顾嘉年也笑了笑:“我去把饭盛出来。”
程萍在医院里讲究惯了,每次回家都不敢碰任何东西,非得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专门换一身衣裳。等舅侄两个把活计放下,饭菜摆上,她刚好也收拾完了,一家人坐下来吃午饭。
顾嘉年可算是找到了靠山,细细数落一番顾影的气人处,带着点无奈,却不容推辞的态度:“媳妇儿,你也说说她。”
程萍问:“影子,功课做完了?”
顾影刚把一块窝头掰开,还没来得及啃,听了这话也是不服,一手捏着一半,瞟一眼舅舅,再对着舅妈求援:“可不是吗?非但是做完了,还得了先生好几个‘好’字。先生说,我呀,十拿九稳是要被联名推荐,升学去平京中学校的了。”
“我们影子真争气。”程萍笑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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