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恩宜心想,她偏不要勤快,她偏不要做家务,她偏要整天躺在沙发上好吃懒做。
伯伯遇见相识的人,热情打招呼,一边聊天一边走进了宴会场。黄恩宜舒一口气,想着终于把他送走了,却没想到立即迎来了下一波客人。
许久未见的几个同学赶来祝贺,毕竟黄恩宜总算脱单。
一人说,“这下叔叔阿姨不用操心了,你好歹在三十岁之前嫁了出去。”
另一人附和,“你们女人过了三十岁,真就不好找了,没男人要。”
黄恩宜回嘴,“我管……”想说的话是,我管男人要不要,只是才说出两个字,被别人抢了话。
“反正恩宜现在已经完成任务了。”一女生牵起黄恩宜的手,兴奋地摇晃着,“好不适应!我们恩宜已经成为人妻了。”
黄恩宜头一次觉得,人.妻这个词语听起来怪刺耳。
一男生对黄恩宜挤眉弄眼,“新郎呢?叫新郎再努力一点,完成下一个阶段的任务。”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说道,“让你成为人母。”
黄恩宜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反胃,胸腔翻涌,心跳很快。
另一女生翻了白眼,反驳道,“得,女人就是生育机器呗,结婚就是为了给你们男的生小孩。”
黄恩宜似乎看见了微光,差一点就要捉住那女生的手,疯狂地赞同,“对对对!我和你想的一样!”
可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那女生被其他同学抢先围攻,被教育了一通,“恩宜结婚,这种大好日子,你说这些晦气话干嘛?”
那女生承受不住围攻,败下阵来,挤出笑容向黄恩宜道喜,“恩宜,新婚快乐。”
黄恩宜轻声应和,“谢谢。”
他们很兴奋,吵着要和黄恩宜合影留恋。黄恩宜站在了人群的中央。面对镜头,努力微笑,保持体面。
但是眼眶不可避免地红润了。
她忽然觉得好累。一股气冲上了鼻头。好像是委屈。快要忍不住了。
她嘱咐身旁的伴娘,“麻烦你帮忙接客,我去化妆室补妆。”其实伴娘她也不熟,伴娘是黎珍同事的女儿,她只见过三次而已。
小孩们在花园里欢乐奔跑。两支桔梗是一对,装点着梦幻的场地。一叶银杏飘落到黄恩宜的肩头。她随手把银杏攥在手里,紧紧不放。
黄恩宜往化妆室的方向走。途中碰到盛宇,亲切关怀问道,“恩宜,感觉怎么样?韦柯还没回来?”
黄恩宜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兀自继续前行。走进化妆室,独自一人,瘫坐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两眼无神。
贴在墙面的装饰芦苇不慎掉落了。
黄恩宜忽然就流了眼泪。想要放声痛哭,知道不合适,只能忍着。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偶尔露出一点哀伤,更多时候面无表情。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人。
李悠然和谭茵闻讯而来。听盛宇的描述,说黄恩宜不对劲,她们俩被吓一跳。化妆室的气氛的确沉重压抑。李悠然和谭茵站到了黄恩宜的两侧。谭茵站得有些累了,用脚背勾来一旁的木凳,坐下。
李悠然替黄恩宜理整齐翻边的裙摆,“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躲起来了?”
黄恩宜的情绪快要克制不住,“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要结这个婚,我想不明白。”黄恩宜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我不想结婚了。”
这一刻,韦柯正巧站在门外,切切实实地听到了这句话。
搭在门上的手又放了下来。一颗心被划开一条缝。在黄恩宜不知晓的时候,他沉默地离开。
谭茵盯着地面,碎碎念道,“其实你现在不想结婚也没用的,你们都已经扯证了。”扯证才最具有法律效力。
李悠然使劲向谭茵使眼色,让谭茵别再火上浇油。谭茵其实不是火上浇油,而是希望让黄恩宜变得清醒,返回理智。她安慰黄恩宜,“你就是太紧张了,婚前焦虑。正常,过了这阵就好了。”
李悠然回想起她当年结婚的模样,也是焦虑难安,也是泪流满面。“是这么个道理,可能这是每个新娘的必经之路。”
黄恩宜仍旧是泪眼婆娑。
原本清幽的化妆室忽然有了热闹的声响。
黎珍风风火火闯进门,直奔黄恩宜。“你又不想结婚了?”黎珍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黄恩宜的动态,“这婚当初是你要结的,现在说不结就不结了?”
黄东镇也有了一些恼怒,“恩宜,亲朋好友可全在外面,你现在打退堂鼓,叫我们怎么办?”
黄恩宜说不出话来。她是一个被训话的学生,逐渐抽泣起来,哭得更起劲。
黎珍怒气难消,“黄恩宜,当初是你提的结婚。好,我们为了你,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对方祖宗十八代全部扒出来审了一遍,确认无误了才放心,满足你的要求。费尽心思找两家的中间人,给你搞订婚宴、搞婚礼场地,新房也给你布置好。财力物力精力,哪一样没付出?”
黎珍顿一下,缓口气,继续质问黄恩宜,“你现在来一句,你不想结婚了?那我们前面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谁?喂了狗?”黎珍无奈又委屈地骂道,“黄恩宜,你好歹也懂事一点吧!”
黄恩宜只是流着眼泪,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
谭茵赶去轻拍黎珍的脊背,让黎珍消消气。李悠然试图替黄恩宜解释,“阿姨,恩宜就是有点紧张而已,平复情绪了就好。”
黎珍气不过,一块石头堵在胸口,叫人窒息。她转身,离开了化妆室。黄东镇随后跟上,谭茵与李悠然也一道跟上。门边的小椰子树被他们路过带起的风吹拂着,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只剩黄恩宜与一片狼藉。
黄恩宜紧皱双眉,努力平复情绪,终于止住了抽泣。眼泪还没干涸,眼神已是脆弱寂寥。双手无力地搭到腿上,手掌微张。方才偶然拾到的那叶银杏,早已在手心里成为了一团褶皱。
秋天皱成一团。
人生皱成一团。
第10章 婚礼
桌上烛台三三两两,互相陪伴。玫瑰安静盛开。
过了些许时候,一行人返回室内。黎珍走在前头,剩下三人是她的保镖。黄恩宜以为自己又会被骂一顿,做好了心理准备。
黎珍只是叹了一口气。
“趁现在还有时间,你最好考虑清楚。如果实在不想结……屋外的一切我们替你担着。”黎珍站在黄恩宜面前,像是审视,又像是怜悯,“但是你要明白,这是你最后一次胡来的机会了。”
黄恩宜双手握紧拳头,银杏被藏进了手心里。
“妈,我考虑清楚了。”黄恩宜泪眼朦胧,认真回答黎珍。
“我要和他结婚。”
***
婚礼仪式开始之前,阿凝特意找到了黄恩宜,向黄恩宜展示捧花,“我在捧花里加入了几朵奶茶色泡泡玫瑰,这样更有复古感。看你觉得合适吗?”
黄恩宜面无表情,只是一个没有力气的麻木的人,“都行,反正我也没有很在乎。”
能快点结束这场仪式就好了。
被花香环绕的花园,音乐舒缓悠扬。
仪式是在司仪的抒情介绍下开启的。
黄恩宜先由黄东镇挽着入场,再由黎珍掀起头纱。一段众目睽睽之下的路程,没有强烈浓厚的感觉。除了紧张。黄恩宜有些呼吸困难,整个人处于紧绷的状态。
黎珍掀头纱的动作很温柔。黄恩宜眼前的白雾朦胧消散,她才终于看清了欢笑喜悦的现场。做梦的人有了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
黎珍说话也很温柔。她替黄恩宜将发丝别到耳后,指背轻抚黄恩宜的脸颊,说着只有母女俩才能听见的话。
“不用害怕,他是好孩子。”
一根紧绷的弦松开了,黄恩宜身体发软。脑海里莫名想起一幅画面,秋雨时候,窝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听窗外雨打芭蕉,感受凉风习习。
身旁或许有他温暖的臂弯。
黄恩宜被黎珍牵引,转向了仪式台。韦柯正向她走来。他们之前没有拍婚纱照,所以这竟然是黄恩宜第一次看见韦柯穿西装。
翩翩公子,温文尔雅。
他对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回以微笑。像初见那样。
他很好看,她却不敢再多看一眼。一半是心动,一半是心虚。
他们并排站着,身处复古暖色的背景里。有木框,有烛台,有风铃,有草编灯。闻见花香,听风起,梦境已至。
司仪给出的安心,是让新人在结婚时候不用动脑。两个提线木偶按照指令做出相应动作。前一天彩排时沟通过大致流程。临到现场,却意外冒出一个环节。
新郎亲吻新娘。伴随一浪盖过一浪的起哄。
韦柯与黄恩宜面对面站着,在起哄声中展露着局促。
韦柯悄声征求黄恩宜的意见,“要亲吗?”
黄恩宜无畏地回答,“亲吧。”
都是成年人,亲个嘴有什么。反正无非不过是嘴对嘴轻轻碰一下。
黄恩宜闭上眼睛。感受到韦柯温热的那一刻,她方才的无畏竟然瞬间消失无踪影,转而变得忐忑,听见猛烈心跳。唇瓣之间,笨拙,却很真诚。他的双唇似乎有吸引力。柔软的触摸,吃了一口新鲜水润的荔枝。虽然只是轻碰而已,仍旧感受到了凝神屏息。
是人溺入深海,耳边灌满海水后,再灌不进一点声音。短暂而永恒。彼此小心翼翼,却都有了一瞬间的念头。
想要更多。
之后,一切在此刻停下。
光芒漏进空隙里。旋转的光晕,看见了彩虹的轮廓。
温热的触感离去,两个人恢复为原来的模样,并排站立着,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黄恩宜抱紧花束。只有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她才不会泄露心悸。
于是一切按部就班继续进行,成为风平浪静的橘色秋天。
长辈致辞也曾经历过一场推拉,最终决定由韦崇祥来当作代表。韦崇祥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页信纸。纸张轻薄,微微颤抖也会被放大,被人看在眼里。
听见了韦崇祥断断续续的声音。
花离枝,燕离巢。同舟共济,岁月与共。喜乐平安。要做有情意的人。
韦柯心底有些触动。
明明父亲退休前在公司里,也是一个还算经常做报告搞演讲的人,怎么今天连话都说不利索。说的也是文邹邹的话,是他的风格,叫人似懂非懂。
韦柯低头,眼角泛出半滴眼泪,悄然无声。他用指腹快速抹去,深吸一口气,试图抑制这场突如其来的涌动。
黄恩宜看见了韦柯的忍耐。
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悄悄牵起他的手。他眼眸向下,看一眼,又立即复原,目视前方。默默用上温柔的力道反握她,手心相依。
一种突如其来的从未有过的暖意。
宾客席里升起好些泡泡。小孩拿着泡泡枪在游戏,喷射的是一朵又一朵的彩色玻璃球。
礼成,宴毕。
***
婚礼散场时,黄恩宜穿着雾霾蓝色敬酒服,来回往返送宾客。恰好碰见古雯灵与万彻。两人十指紧扣,如胶似漆。
黄恩宜撇嘴,“怎么每次见你俩,都这么亲昵?”
她边说边转换了方向,送他们一道往外走去。
古雯灵倒比黄恩宜更沉浸于婚礼的浪漫之中,向黄恩宜感慨道,“他一定很在意你吧?”
黄恩宜有些惊讶,心里顿一下。
古雯灵参加婚礼,对于过程总是仔细认真,“我很少看到新郎在仪式上掉眼泪。爱哭的总是新娘。”
黄恩宜瞄了一眼万彻,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敢打赌,你旁边这位到时候会哭得更惨。”
万彻忽然被叫住,有一些难为情。古雯灵故意凑上去挑逗一下。
黄恩宜图好玩,用蜡笔小新的语气模仿万彻曾经喝醉后的模样,假装擦眼泪,“花了半条命才追到的老婆。”是很夸张的表演。
万彻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古雯灵护短,对着黄恩宜义正言辞,“不许笑话他。”
结果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打闹嬉戏。
走过转角,碰到韦柯正迎面而来。黄恩宜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她向韦柯解释,“这是我同学,还有她先生。要不一起送送?”
韦柯侧身,“好。”
韦柯走到了万彻身旁。古雯灵察觉走位不合适,带着万彻绕到最边上,把黄恩宜和韦柯凑到了一起。
万彻心思还在韦柯身上,即使隔着两个女生,也要大老远找韦柯聊天,“兄弟,听说你能打小前锋?”
韦柯愣了一下,回答得不算太有底气,“还行。”
也不知道小前锋这个称号怎么就传出去了。
万彻热情邀约,“哪天空了,来一场?上次打全场,我们队里正差一个小前锋。”
抢在韦柯回答之前,古雯灵先埋怨一句,“新婚夫妻是要度蜜月的,你竟然约新郎打球?”
万彻难为情地摸了一下鼻头,“就顺口问一句。”
花园后的小竹林还是鲜嫩茂密的模样,长条叶片闪动,泛着日光。黄恩宜与韦柯默契地沉默着。
关于蜜月的事情,他们其实想都没想过。
走到花园门外,得往右上坡走两步才能到小型露天停车场。李悠然在左下坡附近四处张望。发现了黄恩宜的身影,李悠然大声呼喊几句,“恩宜!”
一行四人回头,看见了李悠然在挥手。
古雯灵催促黄恩宜,“你快过去吧,不用再送我们。都已经到停车场了。”
黄恩宜眼神来回游移。
韦柯安慰道,“你去吧,我送他们。”
婚礼送客总是会手忙脚乱。黄恩宜与古雯灵夫妇匆匆告别,转身跑到了李悠然身边。
李悠然解释着,“小木子睡着了,我们得带她回家,免得感冒着凉。你这边送完客人,应该就没事了吧?”
“没事,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黄恩宜弯下腰,透过副驾驶车窗,同车内的盛宇打了一声招呼。
李悠然提醒黄恩宜,“打你手机没人接。”
黄恩宜摸了两下腰侧,“这裙子没口袋。”手机应该是放在了化妆室里。
李悠然嘱咐,“贵重物品要记得带好。”
黄恩宜听话地点点头。
李悠然仍然不放心,组织语言,又悉心补充了几句,“恩宜,有的话还是得对你说几句。”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严肃,避免刺着黄恩宜,“恩宜,你太受宠了,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宠着你。不过婚姻生活和你以前的生活相比,确实是另一种概念了。你可以耍小性子,但是在大事上……可不能再任性了。”
黄恩宜明白李悠然的意思,是要她不能因为心血来潮,耍脾气就不结婚了。她点头答应,“嗯,我明白了。”
韦柯那边已经送完客人,原路折返。隔着车顶,黄恩宜的身影在他眼中若隐若现。韦柯其实等待了一下,想着和黄恩宜一道回店内。看见黄恩宜和李悠然交谈甚欢,他怕打扰到她,于是先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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