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了他的俊脸,我才难掩吃惊地捂住嘴。
第37章
此气韵清贵, 气度高冷的男人,不是非文又是谁?
离开江南后,我从未做过再遇见他的打算, 以为京城虽小, 圈子却不同。身为贵族公子的他,自有他的诗酒唱酬, 曲觞流水。而我囿于内宅高墙,足不出户。就算是偶尔赴宴串门,也是家中妇孺随行, 混在女眷堆里吟诗作对、闲话家常罢了。
虽然怀疑过他的身份, 可此刻落实了反倒感觉如梦似幻好不真切。他不是非文, 他是翁斐,是我皇朝的帝王, 至高无上、无人匹敌的君主。十四岁亲政,十五岁修渠治河,十七岁诛杀乱党, 十九岁平藩拓疆。少年老成, 为政精明, 权略善战, 大有成就千秋功业的势头。
看着黄袍加身的他,我先是感到惊悸, 而后又觉得无比庆幸。但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与他好似云渊的距离。
翁斐挺鼻薄唇, 如今不笑时总让人感到生疏凉薄,难以接近。见那么多文武百官对他诚惶诚恐, 仰着鼻息, 与我印象中始终噙着笑意的形象,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啊。
跪在我身侧的婆母朱氏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埋头, 我才不至于让自己忘了分寸。
朱氏低声问:“刚可看到清慰了?”
“他在皇上身后。”我亦轻声答允。
“那就好,待会离宫回府,咱们一并回去。这孩子,昨夜当值了一整晚,现在竟还撑着。”朱氏有些心疼的皱眉,也忍不住抬头瞧了眼站在皇上身后护驾的刘清慰。
当宝相威仪的太后娘娘,饰以金翠、间以珠玉的后宫诸妃都悉数到齐后,礼官也开始念起了颂词。在满城望族显宦的瞩目下,乐师敲响三次钟鼓,开始奏礼乐。侈丽盛装的叶知秋头顶镶嵌着红宝石孔雀凤冠,姿态翩翩、长裙曳地,端丽微笑着,极尽从容地登上了殿前,对着皇上与太后行六肃三跪三叩之礼。
或许是场面太过隆重,一直绷着得体笑容的叶知秋僵硬有些姿态,接过皇上手中的金册宝物时,险些没拿稳。到底是紧张怯场了,抵抗不了天子端肃的气场。肉文清水文都在叩裙⑤2④9081久2
混在人群中的我,见叶知秋因没接稳翁斐递来的册宝而触碰到他的手,心一悬,似乎被刀架了起来。我感到提心吊胆,害怕对自己流露过好感的翁斐也会被叶知秋楚楚娇软的模样所俘虏。
可能女人天生对存在潜在威胁的同性都会带有敌意和警惕。我不自觉地左右逡巡了一圈,发现与我一样倍感危机的,还有那些待嫁闺中的贵女,比如目露凶光的霍宝幺,比如王、尹两家的小姐。甚至是淑贵妃、海媛珠等人。
也许叶知秋也会替自己感到无辜和苦恼吧,为什么所有异性都爱她,所有同性都恨她……
雨雪虽停,但寒意不减,地面也仍有些湿漉。虽每人跟前都有跪垫,但在场都是娇贵的主儿,奢养惯了,突然降温衣裳不够抗冻,加之对叶知秋本就没有真心肺腑的敬意,一时间打哆嗦的、牢骚不满的,嘁嘁喳喳声沸沸扬扬,不绝于耳。但好歹他们也不敢太放肆,害怕触怒龙颜。礼乐奏完时,也就跟着闭嘴了。
紧接着,赐号“归乐公主”的叶知秋手持象征身份的册文,走向了为她册封而搭建的仪仗台,接受百官的称贺。
本以为繁缛的典仪赞拜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却不想仪仗台上的明柱遽然坍塌,如山崩滚石之力朝着叶知秋的方向不偏不倚地碾来!眼看美人不出刹那就会消香玉损、命殒九天,说时迟那时快,一飞鱼锦衣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虚踏凌云,疾快地将叶知秋拦腰抱起,飞离倾塌的台面。终于安然地回旋落地。
——那借助高超轻功救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夫婿刘清慰!
与我耳鬓厮磨的男儿跟我最忌惮的女人有了大片肌肤之亲,目睹此情此景,我的心再也抑制不住攻心翻涌的怒意、醋意与妒意!简直要不理智地喷出火来! 真让人抓狂!
突然崩塌的台面引发了一阵骚乱,众才俊青年吊胆悬心,纷纷围住受伤的佳人,查看伤势。刘清慰早已放开叶知秋,由飞奔而来的晟王伸出左臂抱入怀中。
“刚才情况突发,实在危急,微臣也是情非得已,望公主与晟王宽大为怀,原谅微臣的冒犯。”
叶知秋方才被吓得花容失色,此刻仍心有余悸,只是很善良扯出惨淡的笑意,“大人救命之恩,难以回报。知秋感激不尽。”
晟王是很不爽自己女人与别的男子在大庭广众下有肢体接触,但也不得不大度包容。毕竟,稍晚那么一步,心爱的妙人儿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
在场除了晟王、霍宝奉、杜墨白等人,估计也只剩太后最关心叶知秋是否安然无恙了。大家见皇上与太后携众妃赶到,立马知礼的让开道。太后先是惊慌肉跳,看叶知秋安好才放下心来。刚捏完一把汗,她又怒不可遏地叫来了负责册封大礼的礼部官员开始兴师问罪。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叶知秋、太后与礼部几个官员的身上,刘清慰才悄然退后,转身来到了我的身旁。还没来得及跟我解释,就被爱子心切的刘禤与朱氏拉住,摸摸肩膀摸摸头,看看有没有受伤。
“爹娘,我没事。你们别担心了。”刘清慰安抚了下父母,又更坚持地靠近了我,弯下腰,“逢春,刚才你也看到了……”
我点点头,不说话,只觉得心情复杂。
刘清慰柔声地耐心解释:“夫人,你也知道我是个御前侍卫,救人只是我的身体本能。不说她是公主,就是个膀大腰圆的丑女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知道你是个救焚拯溺的正人君子,不会见死不救,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倒是你,刚刚有没有受伤啊?”我做出兰质蕙心、脸软心慈的贤良模样。毕竟公婆在侧,周围又都是以后可能打交道的贵眷人脉,我也不想因此事落人口舌。
我不是圣母娘娘,没有那么多宽宏气量、菩萨心肠。嫉妒是存在的,愤怒也是合理的,这都是寻常人难免会产生的情绪。但,还得学会如何适时合宜的隐忍掩藏、宣泄处理甚至是打击报复才行。不然,别人只会以为你是个不识大体、就晓得无能狂怒的妒妇。
刘清慰抚了抚我的脑袋,想说句亲昵的话,但又碍于人多,只得作罢。我假意温顺地低头,却不想一双俊眸正从远处情绪难言地睥着这一幕。
余光察觉被人凝望着的我,终于朝他的方向望了回去。这一刻,大内倏地又飘起了雨雪,在这冬季缥缈如飞花的初雪日,我于人群中,猝不及防地与月余未见的翁斐四目相对了。
翁斐并不知今天我会到场,当见到我那一刻或许莫名涌上了失而复见的喜悦。可惜,才一秒不到,就被刘清慰与我之间小意温柔地互动给迅速淹没了。
就这样无言且无声无息地重逢了。
一个多月未见,翁斐深邃的眼眶恰好落下了一片雪,仿佛在说:
“你消失后,我去找过你。”
“上次在乱花堤,我邀你赏花,也只邀了你一人。”
可惜,此时此地,我们都不适合上前互道一句“好久不见”。他明白我已经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而现在的我,也不是江南那个梳着少女髻与他在西湖上逆水行舟的不知名女子了。
第38章
装不认识, 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是君,站在九州殿堂之上的君,而木逢春, 只是一个臣子的妻子罢了。我们隔得那么近, 可是距离却犹如天涯南北的两端。
我垂首低头,翁斐亦不再看我, 他在淑贵妃的温柔呼唤中收回了眸光。只说雪越落越大,今日到此结束,让各位尽快离宫吧。
*
才回府, 第二日不到, 深夜间我就病倒了。病因无他, 自是因为往返御苑和太后宫中时淋了雨雪,受到寒潮入侵。
许嬷嬷先是端来热腾辛辣的姜汤, 可不管用,花囍又忙跟阿阆去请了大夫。刘清慰守在床头,寸步不离, 时不时摸摸我发烫的额头, 与他的作比对, 以此粗略判断我情况如何。好歹大夫背着药箱很快从雪夜赶来, 开了中药方子,赶忙喂我喝下, 我才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连着几日高烧不退, 人也无力暇顾他事。直到三五日后身子好转了,花囍才说前两天卫国公家的世子妃霍宝卿送来了请帖, 邀我去参加她们京中贵女圈的诗茶会。
我有气无力地倚在床头, “怎么前两日不告诉我?”
“少爷说您在病中养着呢, 等您好些了再说, 不想外面扰您休息。”
“可知大概有哪些人赴宴?”
花囍仔细想了想,“请柬上说有霍家小姐、杜家小姐,还有尹家、王家,罗家、谢家等等。”
果然不出所料。她们那贵女圈,我早有耳闻。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自视甚高,只允许拥有极其显赫家境地位的女子加入,最看重出身了。木家木良官居七品,在她们眼里只能算是寒酸的小门小户,刘家固然好些,是簪缨世家、书香门户,可在汇聚权豪氏族的京城顶多也只算个中流。
想来想去,她们之所以邀我赴宴,无非是因为叶知秋罢了。我很敏锐地记得,在瑞和殿时,本对我不甚在意的霍宝卿因为听说叶知秋要召见我才开始频频注目我。
虽然我也很向往像个上流社会的小姐们一样在古雅奢艳的豪宅庭院中拈花、扑蝶、赏鹤、饮宴,体验体验用琉璃碗吃饭喝酒的虚荣感,可是猜透霍宝卿心思的我,是不会愿意去的。
霍宝卿要么是羞辱不了叶知秋来羞辱她的朋友,要么就是利用我挖些叶知秋的陈年往事,让我从叶知秋的阵营里叛变倒戈。只可惜,我跟叶知秋从来就不是一个阵营的。更不屑加入她们所谓的京中第一贵女圈去巴结献媚。
我接过许嬷嬷递来的苦药,憋着气一饮而尽。木槿又为我端来清水漱口。漱完嘴,仍觉得口中留有清苦之感,但也还能接受。“花囍,替我去拒了吧。”
木槿不解:“小姐,为何拒了呢?这可是结识京中贵女们的好机会呢,也许还可以让你多个朋友,陪你解解闷。您不是常说与人交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吗?”
“别人若是真心,我当然乐意。只是这其中未必如此。”
说不去就不去,心意已定我便不再多想。只看着这几日才回府的许嬷嬷,笑问道,“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家人在京中可安好?”
许嬷嬷跟我入了京没两日,我就差遣了刘府的姜嬷嬷先带她去京城探亲,与女儿团聚了再说。毕竟我们奴仆间只是雇佣关系,她去留自由。好在她省亲之后愿意回来继续伺候,说在女儿家多一张嘴多一口饭,不如趁着身子骨还能动弹的时候,多积攒点养老钱,不给女儿添负担。
“女儿在婆家小日子过得风风火火,倒也美满。我啊,只缝月假回去她那儿看看外孙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听说是在西市那边开了间药铺营生,是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掀起被褥,准备起身舒络舒络经骨,走两圈儿。
木槿见状忙替我披上冬袄外衣,一旁的许嬷嬷也悉心上前挽起我的青丝,满面慈颜地回话,“他们啊原先在西市只盘了一家店做医馆儿,由亲家公坐镇看诊。今年才在隔壁另一条街租了个小铺子,多开了间药房,交给小两口打理。这一家子啊也不求大富大贵的命,能有个养活一家老下的营生,闲暇之余再去听听曲儿、看看戏、爬爬山、拜拜佛就够心满意足了。”
发自肺腑的幸福感是会感染人的。见她洋溢着慈和的笑意,我也忍不住替她高兴,“外孙女儿今年多大?”
“四岁半了已经。可聪明了,满周岁时抓周,不选绣线、剪刀、花样子,偏偏选了笔跟墨。现在已经会背百家姓和三字经了,家人正在教她识字。”
一旁给花樽换水的花囍也没忍住打趣儿道,“那以后指不定是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呢。”
想起自己腹中至今没有动静,我也有些纳闷。虽然我并不着急求个一儿半女,但老一辈却相当上心。见我嫁给刘清慰都大半年了也没个好消息,朱氏、顾氏已经没忍住送补品来琼枝苑儿了。
我用膳时,耕云、弄月二位小姑笑盈盈地牵手走了进来,由侍女为她们掀起珠帘,接过脱下的暖裘,煎热茶喝。
耕云端起热茶暖手,“听说嫂嫂身体好些了,我们特来看看。您这几日病了,窗户紧闭不让风漏进来,想来也错过洋洋洒洒的瑞雪盛景。等嫂嫂你痊愈了,带我跟弄月一起去京郊的踏雪湾赏梅吧。”
踏雪湾,踏雪寻梅的好去处。背靠释迦青山,面向长河湾。本是块荒地,两百年前建朝时由开国君王翁祖大帝率领将士们倚山植梅,以释思乡之苦。如今梅树已有五千多株,占地六十二亩。是中原大地享有盛誉的赏梅胜地。因梅而带动了人气儿,释迦山上的庙宇在冬天时也与别处不一样,香火不减反盛。
我身子有些虚弱,面色也苍白如雪,识破耕云的小心思后,脸上添了笑意,如清菊待放。“你们啊,就是长辈不容许出门,才托我罢了。”
“好嫂嫂,你难道不想出去走走吗?听说那踏雪湾的梅园品种繁多,朱砂梅、宫粉梅、绿萼梅、黄蕊素心梅应有尽有。据说前几日还从远瀛引进了一棵玉黛梅,花苞巨大,重瓣多多,很是别致新颖。”
“是吗?”我好奇地望了眼弄月,以探寻的目光求证,“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什么玉黛梅,真的有吗?”
耕月恳切地点了点头,也喜滋滋的,“前两日随姨娘去华家吃席面,在席间听说的。踏雪湾冬天的时候游人本就多,如今因这新栽的梅树更是熙来攘往了。”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去郊外呼吸新鲜空气,嗅一嗅旷远清幽也是好的。”
见我答允了她们的请求,两丫头喜笑颜开。连着屋内的婆子丫鬟也跟着盈满了笑脸。耕云夹着一块杏仁酥,蹦蹦跳跳,忽然踱步到那几盘御赐的蘭花前,停了下来,细细端赏,“这蘭花竟还开得这般好。嫂嫂,它何时才会凋残啊?”
我心一沉,笑意减半,“听说蘭花花期只有一两个月那么长。如今...正是最美最浓的时刻吧。”
凡是花开,就总有荼蘼的一日。翁斐对我的好感,是否也会如这花期一般,有绽放,就有凋枯、消失的时候。我起身,也移步到花前,凝着那行写着“城南小陌小陌又逢春,唯见蘭花不见人”的诗。
原以为只是巧合,现在想来,或许是刻意而为之。
第39章
他应该早就知道查清了我的身份, 所以才会送花来,所以才出现这别有深意的两行诗。我心绵绵,不禁有些动容, 某些情愫仿佛被按进字里行间, 才得以看到一颗隐晦的真心。
*
听说我要带耕云、弄月去京郊的踏雪湾赏梅,刘清慰不放心, 便做主等他休沐日一同前去。还好休沐那天雪霁风温,霜消日暖,耕云、弄月就算等了他好几天, 也不至于太抱怨。
踏雪湾的梅姿态万千, 各式各样。玉蝶龙游梅素白胜雪;绿萼梅苔枝缀绿, 清新秀气;垂枝梅又临水而栽,顾影自怜, 比水娇柔;尤其是那花瓣疏叠的樱李梅,于晓风中浮动,更显悠然清姿。至于这如芍药蔷薇般大小的玉黛梅, 成色极美, 如浅碧又如白玉, 花心黄蕊, 香味四溢。可惜,仅此一株, 早已被游人围堵得水泄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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