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黄秾烟的昔日旧奴们只是畏缩后退, 愧颜低头。而这在众人看来,无异于是默认了往日罪行。一阵急火攻心,赵姝环内心腾空而起的苦水似决堤大坝的洪水, 她一把从梅叁腰间夺过佩剑, 提剑怒指箫嬷嬷。
这些年承受了那么多冷嘲热讽,白白吃了那么多求子药, 作为潜邸时出生最好又最有资历的妃嫔,因为膝下无子连争夺后位的底气都没有,还被后起之秀追上, 从贵妃之位跌降, 这黄秾烟在神不知鬼不觉使得绊子“功不可没”啊!
赵姝环以为, 只要有了孩子,她的处境绝不会是今天这般境地。那些说她德不配位的评价赵姝环统统抛在脑后不提。她越想越愤懑, 颤抖着手就要朝箫嬷嬷等人砍去,所幸身旁奴才们反应迅速,将她拦下。
因出门前是赶着看热闹的心态, 所以发髻也没绑紧, 头顶的步摇轻易凌乱跌落了。赵姝环却顾不上仪态, 想要皇上和太后看看自己的委屈。于是又对箫嬷嬷咬牙道, “若非今日你们暗害良妃小产的事情败露了,那本宫至今都仍被蒙在鼓里!你们这群见不得人好的毒妇, 可真恶心!”
箫嬷嬷等人身躯一震, 瞳孔间似有闪电划过,“什么?害良妃娘娘小产?良妃娘娘怀孕了, 还小产了?”
翁斐觉察出她们猝不及防倍感意外的神色, 高高坐在交椅上的他身子微微前倾正要问话时, 太后赶先一步道, “你们刚才不是还默认罪行了吗?怎么如今又一脸茫然无辜的模样?作秀给谁看?”
箫嬷嬷如实道,“太后娘娘召我们来审问,不是因为这些年宸妃娘娘偷偷给淑妃娘娘下藏红花一事吗?奴婢们是授宸妃之命,跟太医院王新勾结,多次偷取藏红花,然后拿了一部分暗害淑妃,可是...怎么突然...又牵扯到了良妃娘娘?”
箫嬷嬷等人只承认在黄秾烟生前,曾取出一张陆河行贿给黄秾烟的银票,转贿给王新,让他少量多次地提供藏红花。但对今日漪澜殿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翁斐在心中算了算时间,沉默许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今夜的第二盏宫灯就要油尽灯枯了,漪澜殿的内侍不敢怠慢,续上了一盏又一盏的光。终于,冗长的一个时辰过去了,瓦顶细微有了两股步震,翁斐细细一辨听,就知道是青鹰跟鸾煞传来的过来信号。果不其然,半刻钟不到,抱着一沓重物的小康子领着三五人证奔回了漪澜殿,片刻不敢耽误。
“皇上,经过盘查,果然发现太医院这几年的浣花草、麝香、零陵香等药物都比登记在册的数量少一些,但大体上可忽略不计。不过,藏红花确实足足少了三斤不止。”小康子如实汇报。
张南景一听与自己方才呈报的数目不同,扑通跪下,煞是不解,“怎么会这样?老臣方才盘查的时候明明一斤不少啊!皇上,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自己绝无谋害皇嗣之心啊!”
见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几乎是可怜受冤的委屈模样,小康子于心不忍,赶紧将他搀扶起来,“张太医您别急啊,小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储藏藏红花的麻袋啊,表面那一层是货真价实的藏红花,可是最底下的,却是以次充好的草红花。今晚早些时候你们赶时间核对数目,所以没有想到要仔细翻一翻最底层的货色。”
隔墙后的我心底啧啧叹道,藏红花每过三两年就会变质,按照宫里的传统,存放到快过期的都是给有需要的宫人们服用。所以啊,这负责配药的有心人借此机会将草红花当作藏红花销赃出去,也没什么人会察觉……
翁斐大概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见王新变貌失色,慌慌闪躲,心下了然,这人必无清白可言,只是暂不知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王新自箫嬷嬷出现后便意识到,不能再说真假参半的话了,再欺君便无生路可言,又不忍年迈恩师张南景因为自己在皇上面前佝偻浃背,于是在张太医的劝慰下,坦言交代,“皇上,这银票确实是宸妃娘娘硬塞给小人的。当初陆河大人在中间牵线,让我成为宸妃在太医院的可用之人,为她行便。宸妃娘娘隔三差五就派箫嬷嬷来我这儿拿零陵香、藏红花、麝香这些药。小的毕竟是学医的,不肖想也知道,这些药长期服用会寒凉伤身,致人不孕。方才之所以隐瞒,便是不想跟宸妃牵扯上关系。毕竟她害人害己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
静听不语的我,忽然从这话中看出了其中环环相扣的牵制。官银只能用于公事,不能轻易在民间、私人间流通,所以陆河就算“孝敬”了黄秾烟千两银票,宸妃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花掉,只能等某些勾当结束后,陆河再换来市银。所以,她就陆河对待她的方式,同样拿捏住了王新。
王新之所以大意让人搜查到那张官银,可能是以为黄秾烟已死,此事翻篇,便放松了警惕。却不想今日漪澜殿闹出了藏红花堕胎一案,尘封的往事也不小心东窗事发……
经过几番对话,箫嬷嬷把今夜事端的来龙去脉差不多也摸透了,于是大胆直言,“皇上,老奴也隐约明白了今儿个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可是良妃娘娘被人暗害,误饮了藏红花?然后皇上您顺藤摸瓜就查到了太医院去,把负责抓药记档的王新揪出来了?宸妃娘娘之前住的寝殿中某个地方还藏着两斤没用完的藏红花,除了老奴,再无人知晓。今日谋害的皇嗣的药是否是当初宸妃手里的,您派人去看看便知。”
不愧是黄秾烟曾经的左膀右臂,我暗叹道。没一会儿,小康子领着青鹰传来的消息,在翁斐身侧耳语传达。
只见翁斐剑眉一滞,随后便问,“宸妃原先的寝居现在是何人在住?”
温鸳鸳应声抬眸,“回皇上的话,是嫔妾在住。”温鸳鸳虽不是一宫嫔位,但寻芳宫现在住着两位小主,她位份字号高些,而且又是皇上的表亲,因此内务局请示太后后,将空置出来的主居指给了她。
第201章
“近来可在寻芳宫发现什么异常?”
美人微微一愕, 一脸无辜地摇头,“并没有。”
翁斐朝着箫嬷嬷轻嗤,“寻芳宫搜查到的藏红花仅剩八两, 你却说还剩下两斤多?”
“什么?怎么会只剩下八两?宸妃娘娘的用药和次数奴婢记得清楚, 不可能白白消失了一斤多啊。”箫嬷嬷苍黄的眼球因为激烈的情绪而突出。
“哼,你们且为自己狡辩吧, 哀家进去看看良妃。”太后说着,起身进了屋。
见我站在门侧,默契地对了对眼, 太后携我进了内殿。
“逢春, 外边儿那些人的说辞你也听到了, 你怎么看?”王学英问起了我的意见。
我沉思半晌,轻声道, “太后娘娘,臣妾以为,箫嬷嬷她们被关在掖庭, 每日被繁杂的劳务束缚, 又有监工盯着, 根本脱不开身。就拿白天下药的事情来说。从掖庭到内务局, 足足半个多钟的路程。她们必须不可能亲自去,而且还不止一次。除非……是事先就托了人在内务局寻机会下药。不过, 如果真是她们所为, 为何刚才不直接骗皇上说宸妃离世前还剩下八两?凭空消失了一斤多,岂不是说也说不清了?”
太后略略点头, “太医院少了三斤藏红花, 如果真如箫嬷嬷说的还剩二斤多, 也就是说其余一斤在这几年间被黄秾烟陆陆续续加在了其她妃嫔的膳食中了, 难怪皇帝登基多年膝下人丁单薄。”
犹豫了片刻,我终究还是向太后请求道,“我见温美人身材匀称健康,头发乌黑茂密,一双粉耳白里透红,一看便是气血充足之人。不太像是葵水量少不调的体质。不如待会儿再请太医为温美人把把脉吧,看她是否真的是体寒亏虚?”
“你是怀疑温鸳鸳?”
我不敢点头,亦不想摇头。之前对施风荷严防死守,把她的进宫路斩断,却让看似呆板的温鸳鸳成了漏网之鱼。在选秀入宫后,我发现这个温鸳鸳并不是个愚笨胆小的,待人接物的功夫做得有礼有节,与人谈话也能对答如流。尤其是那日在御花园的浮碧亭中,虽始终秉着做小伏低的姿态,但三言两语就摘掉了太后想给她扣上的行为不检的帽子。
或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又或许是因为对当初的掉以轻心而耿耿于怀,就算温鸳鸳刚才已经在自证清白了,我还是略带敌意地以审视的眼光怀疑她。
就在此时,外边隐约传来的翁斐继续审讯的声音。只听他问,“小璇子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张风顺船行的船票?这是要去哪儿?”他大概是重新翻看了梅叁之前押人来时顺便搜来可疑的证物。
票面上不是写着了吗,从京郊的长河湾码头出发至汴河码头?小璇子只能老实应道,“回皇上,这是去汴河码头的票。”
“那你是告假了?哦?还是下个月的票?”
小璇子生得胖,是比正常体型的人易出汗些。只是这夜半风重,他又静跪在原地,何来出汗一说?莫不是畏天子鼻息?又或做了亏心事而心虚?
见他踌躇着不敢说话,翁斐继续翻看起了内务局总管包瀛屁颠颠递上来的宫籍卷宗,并不抬睑看人。
倒是那内务局总管积极应道,“皇上,这小璇子是下个月就出宫还乡了。他本就是汴河边儿上的汴乡人。”
“还乡?他是罪奴入宫,还能还乡?这是已经除了奴籍了?”
“可不是嘛,皇上,这都得多亏刘巍公公啊,若没有他的慈悲善心,为小璇子出钱出力,小璇子恐怕到了风烛残年之际还在宫里当奴才呢。”
早听说包瀛跟刘巍不对付,这个节骨眼上爆出刘巍的名字,想来是存心不让他好过。
刘巍是李金泉的人,也就是太后羽翼下的奴才。有了宁康宫这座靠山,本身又圆通世故、业务能力强,所以在宫里的几千太监中声望颇高。难免对包瀛造成冲击。
刘巍被人从床上揪起时,一股火气。但一听说是皇上半夜传召,瞬间清醒地瞪大眼,仿佛一盆无形的冰水泼在了身上,什么起床气都被浇灭了去。
皇上为何半夜宣召?刘巍心里没底,反正横竖想都不是好事儿。尤其当他看到了总跟自己互争雄长的对家站在皇上跟前,还隐隐流露出奸人得逞的笑容...
果然,他才朝着阶梯上的天子顶礼叩首,就听上面的发问他为何费劲帮小璇子除了奴籍。
刘巍正纠结如何回答时,就见太后从漪澜殿走出,俯看着他,并道,“刘巍,你照实说就好。若敢欺君,哀家定要皇上治你死罪。”
背后所仰仗的靠山都发话了,刘巍不敢再存狡辩之心,只能如实说,“回禀皇上和太后娘娘,奴才之所以帮小璇子除宫籍,也是受人所托。奴才曾受过国子监温瑱温大人的照拂。既然他如今寻我帮忙,我自然不好推脱了去。”说得好听点是受过温瑱的恩惠,其实就是收贿办事罢了。
太后心一惊,方才漪澜殿内的对话在脑中浮起,她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小璇子你跟温瑱是什么关系?”
“温...温大人只是看奴才可怜……所以才帮奴才...”小璇子仍旧紧紧低垂着脑袋,任由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庭院的石板上,始终不敢抬头看人。
太后的面庞上溢满鄙夷之色,反驳道,“看你可怜?若说可怜,宫里的可怜人又何止你一个?温瑱现在只在区区一个国子监里当差,以后要是能力更大了,岂不是要把宫里的几千号奴籍都大赦了?”
听到自己母家被牵扯进来,温鸳鸳有些心急了,“太后娘娘言重了,大赦乃是天子皇权,在我父亲眼中,圣上是仰之弥高的存在,温家上上下下感恩戴义,时刻怀欲报之心,绝无僭越之嫌。”
太后哼道,“温美人果然能言巧辩。哀家以前还以为温美人讷口少言,不善言谈,竟是将你小看了去。难道之前是在哀家和良妃面前故意扮拙呢?”
温鸳鸳忽然愣住了,自己这是被太后给诈出来了吗?
第202章
骤不及防间, 太后又紧接着道,“哀家瞧温美人中气十足,不太像是苍白孱弱, 气虚血亏之人。张南景, 你现在就替我给温美人号脉,看看她的身子情况究竟如何。”
温鸳鸳面露难色, 不太情愿伸手配合。皇帝将她的抗拒收在眼底,有些不耐的吐息,“既然太后娘娘对你有所怀疑, 你该积极配合把脉才是, 好自证清白。”
张南景如履薄冰, 以中指贴紧关部,调整三指间的疏密程度, 可不敢再出错漏。静下心来给温美人把脉的整个过程中,神色却越发凝重。
虽是片刻钟的功夫,可时长显得磨人。当张南景终于收回手时, 太后急不可耐地问, “张大人, 你这是什么表情?”
“温美人的脉象充实流畅, 不刚不弱,是气血充盈、健康中和的体质啊。”张南景如实汇报。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太后双眼闪过狡黠的光, “方才是谁说自己葵水不足, 气滞血瘀来着?如此前后不一,欺君罔上, 实在可疑!”
事已至此, 众人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了然。翁斐嫌弃的神色从温鸳鸳身上移开, 怒问小璇子, “温家想办法替你除了宫籍,助你出宫,而你负责在给漪澜殿的汤药里药方,谋害良妃和皇嗣。好大的胆子啊你!”
太后也恩威并施,循循善诱,“小璇子,你可要知道,就算你出了宫,也极有可能会被杀人灭口。你以为别人费劲给你除了宫籍是送你自由,却不知没了宫籍的约束,同时也失去了宫廷的保护。你失踪了,死了,成孤魂野鬼了,都不会有人再去问起,再去追查。你恢复自由身出宫去,只是方便了想要毁尸灭迹、消除后患的人罢了。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你是怎么趁着神不知鬼不觉偷偷下药的?若能如实招来,哀家或许会替你求情,让皇上饶你不死。当着眼前十几人的面,哀家为了自己的面子,也绝不会过河拆桥的。”
温瑱被暴露,温美人的谎言被揭开,如今又有了太后的凤口,仿佛小命得到保障的小璇子这才猛地匍匐磕头,回头是岸,“皇上,奴才冤枉啊!温美人只说趁着避瘟汤的掩饰,借机多放些藏红花给良妃喝,一下子喝那么多,以后再想要孩子也难了,需很漫长的时日调理身子。可是温美人却从未说过良妃有孕了啊。若是奴才事先知道了,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犯谋害皇嗣这种恶孽深重的罪过啊!”
说到这儿,他竟痛哭流涕起来,继续哽咽道,“太医院的王新打包好药来后,奴才负责分发煮药。因为每一锅药的配比用量都是事先按各宫人头算的,所以给漪澜殿的那一包药奴才便悄咪咪地替换了……可是,良妃娘娘前几日不还喝了吗?怎么当时没事儿,今晚才发作?难不成是毒量积少成多了才害胎儿陨落?”
翁斐恍然着点了点头,“所以,当漪澜殿派人取药时,你借故去茅房,让小嘉子替你照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制造不在场证明?试图减少些嫌疑?”
听到此处,险些被误会成首要怀疑对象的小嘉子脊背发凉,看着小璇子愧疚地承认了自己当时不安好心的举动。
但这时,温鸳鸳仍执迷不悟,倒打一耙,“小璇子你休要胡说。我父亲看你可怜,替你赎了奴籍,你竟然恩将仇报,乱泼脏水,企图混淆是非。快说是谁在幕后指使你造谣污蔑,给我们温家扣上欲加之罪!”
太后不耐烦道,“那你欺君说自己葵水不足,需要服用藏红花,作何解释?”
温鸳鸳眼睛骨碌一转,扭头对着身后的王易红,痛心疾首道,“王嬷嬷啊难道真是你在背后作怪?我苦口婆心训诫过你很多次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数次表示自己无意争宠,只想默默看着皇上表哥就好。可你就是不听,非要为我谋求宠爱,背着我先斩后奏带藏红花入宫。还费了那么大劲给漪澜殿下药!不但假借我父亲的名义办事除籍,如今还将我也拖下水了。事到如今,我是万万不敢再包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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