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来侍卫审讯时,两人都在为对方辩解,生怕对方因自己被处罚。我看他俩有情有义,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便各罚跪一时辰,将他们打发了。两人没想到不但能大难不死,还免去了重惩,皆露出感激之色,纷纷叩拜谢恩。
人散后,玉棠才道,“娘娘,本来奴婢们也觉得芳瑗与那侍卫这次见面并无出格的举动,无奈他们倒霉,被淑妃撞上了。又听说芳瑗是咱们漪澜殿的人,这才上纲上线,小题大做,非要咱们严格处置,给六宫做表率。明儿淑妃要是听说您轻易放过他们,会不会又借机寻衅啊?”
“她就是无聊度日,想给自己找乐子罢了。淑妃推不倒漪澜殿,便只能抠抠漪澜殿的砖,试图给我制造些小不快小麻烦。不必理会她。跟淑妃没完没了?我志不在此。”
*
翁斐在腾龙殿换上便服,正要迈出门槛,却被刚从漪澜殿来的我迎面挡住。翁斐见我亦跟着换了身寻常人家的行头,有些责备的温声劝道,“朕这次微服出行,是为了勘察京中疫情实况,说不定会跟染疫的人打交道,多少有些危险。你啊,就安心待在宫中。”
第195章
我柔和而笃定地摇头, “皇上是天下的君主,忧国恤民,问疾百姓。臣妾作为皇上的枕边人, 日日跟在皇上身边, 耳濡目染惯了,就算心中还达不到心怀天下, 兼济苍生的高度,但也做不到无视百姓的疾苦了。皇上就让臣妾随行吧,臣妾不说能有什么好点子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但路上至少不会给你添乱。”
“好好好, 朕依了你。但回宫后记得好好药熏, 避瘟散也别忘了喝。”
“您不也一样。”我笑着,挽着他的胳膊, 朝宫门去了。不过一提到避瘟散,就止不住犯恶心,便随口道, “最近太医院好像是改了避瘟散的方子, 臣妾喝着觉得怪难下咽的。皇上可还喝得惯吗?”
“朕没觉得味道变了啊, 感觉一如既往。”
“是吗?可是漪澜殿不单单臣妾一个人觉察味道有变, 连木槿、李良堡他们也喝出了不同呢。”
“是吗?今晚回宫后朕把张南景召来问问。”
因为时疫的缘故,往素里繁华热闹的街市萧清了不少。马车上有些许颠簸, 我预先打好腹稿, 稳了稳心绪,刚想开口对翁斐说点什么, 就听翁斐先道, “前两日朕在畅春苑赐宴, 席间有人一唱一和, 隐隐流露着想让语行与王氏一族的嫡孙小姐结亲之意。”
我此刻尚不明翁斐的心意,故而不敢莽撞表露内心所想,只试探问,“语行与那王丞相家的嫡孙女都还年纪尚幼,此时就想议亲是否早了些?”
翁斐略略一沉吟,“他们有这等心思是好事儿,朕正愁没法子为你晋升呢。他们想订娃娃亲,必会拉拢你,亲近你。”
“可若跟王家定了这门亲事,就会助长他们的声势。臣妾不愿让皇上的多年苦心付诸东流。”我忍不住蹙眉想,若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就好了。既能祝我高升,又不必让翁斐因王家的事情作难。
翁斐以指腹抚了抚我今日描的水弯眉,轻松道,“朕自有分寸,你且放心就好。再说,想跟皇儿结亲的人又岂止王家,难道罗家不可以想?谭家不可以想?尹家不可以想?”
我心头一亮,瞬即领会,“皇上是有了一举两得之策吗?臣妾愿斗胆猜一下。皇上可是想借这门亲事,给王家的那几位同盟都分别递去结亲的希望,让他们产生利益之争?以此反间?并再利用他们对臣妾的讨好,助臣妾晋升位份?”
翁斐有些惊讶地笑了,“朕确有此意。逢春,朕晓得你聪慧,却不知你经过这些日子的静观默察,对朝局,对那帮权贵,甚至是对真的朕心意都能如指诸掌。”
“臣妾知错。”我低眸道。
“何错之有呢?”他刻意板着脸,眼底却藏不住宠任。
“臣妾不该妄言此事。其实臣妾平日里并没有蓄意留心这些,只是确实如皇上所说,在宫里待久了,难免会晓得些朝臣贵族之间明来暗往的关系。”
“逢春,还好你面对的朕呐。在朕眼里,你有这般道头知尾的能力,是朕之幸。可换个气量小的男人,比如外边儿某些朝臣,恐怕已经开始担心你要牝鸡司旦,垂帘听政了。”
我不由破愁为笑,“那他们可真是抬举臣妾了。”
马车穿过沧浪长桥,停在了沧浪塔旁。旁边早有徐柘大人领着三五京官儿恭候。翁斐踏下马车,携我登临高处,举起西洋千里镜,听徐柘为他介绍东西南北的四座疠所的具体位置及其人员安置情况。当翁斐将千里镜举向西北处时,却狠狠定着了,不再跟随徐柘的讲解而转动。众人虽不明所以,但皆有山雨欲来之感,只听翁斐气急败坏道,“来人呐,给朕把王学夔立刻召来!”
徐柘察觉到不对,忙让身后另一小官儿将备用的千里镜地给自己,然后紧紧追随着翁斐的目光望去。哎呀!这西北方的愿君多采撷馆儿怎么疫情期间还在开门营生呢!楼台上尽是莺莺燕燕,买笑追欢的造作场面!难怪皇上生气呢!
不多时,腿脚不便的王学夔就由下人抬着匆匆赶来,片刻不敢耽误。只是这登楼的过程多少有些艰难而滑稽。倒是难为王家做苦力的家奴了。
翁斐睇着王学夔,冷哼一声,“朕体谅你身体有恙,行动不便,故而治疫一事,都让晟王在外地奔波操持,叫你轻松些留守京城主事即可。但你倒好,放任烟花柳巷继续营生,如此监管不力,是嫌头顶的乌纱帽戴得太紧了吗?想朕替你松动松动?”
王学夔暂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皇上的意思,瞬即明白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没落实好差事,出了岔子,好死不死还被皇上逮个正着。于是多少有些战兢。尽管他也想疫情早些结束,竭力管辖和防控京城疫患,但防不胜防,手下出了任何事儿他都得担主责。王学夔稳固心神,尽量让自己临危不惧,“皇上信任微臣,体恤微臣,才让微臣负责主理京中治疫防疫之事务。微臣这两日夜以继日,将精力忙于辅助晟王调度各州县药材之上,就是为了不辜负皇上的寄托。岂料,反而不小心疏于防范了,让京中那些不甘寂寞的烟花巷兴妖作怪。微臣失职,难逃其咎。亏负了皇上的一片圣心啊!”
甭管三七二十一,这王学夔,任何时候,认错态度都最是诚恳积极。他正极力修补过失呢,但徐柘却强行拆台道,“下官听说远处西市的酒肆教坊和城南的烟花巷这两日也没消停过。皇上难得出宫来巡查,就见到那‘愿君多采撷’里聚众饮乐的场面。若把京城巡视个遍,恐怕王相就更难解释了。疫区的百姓们还在受苦受难,晟王等人还在艰苦治疫,连关乎全翁朝民生生计的漕运都停止了运输,在为治疫行便让路。可偏偏身为天家重地的京城却一直防疫不当,拖大家后腿。斗胆试问王丞相一句,若您办事得当些,再尽心些,是不是京城早该恢复往素的繁雄了?”
见徐柘在皇帝面前如此否定自己,王学夔忍着愠怒,闷哼一声道,“徐柘大人,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第196章
“下官倒是很想替王相分担责任, 体会一下‘腰疼’的感觉。”徐柘并不示弱。
翁斐呵斥道,“徐柘!朕看你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是觉得事不关己吗?居然如此犯上不敬!丝毫体会不到王相的不易!”
徐柘这才收敛, 忙不迭地跪下认错。
王学夔见皇帝痛批自己的帷幄近臣, 不禁觉得稀罕。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呢,他又见翁斐做寒心状, 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不愿再看他, “但王相却是三番两次辜负朕的信任、朕寄予的厚望啊, 这让朕很是心寒。”
王学夔隐隐不安, 忙想辩解什么,就听翁斐紧接着朗声宣布道, “朕虽有些失望,但也晓得在治疫一事上,王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近日又有腿疾在身,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徐柘大人对王相在其位谋其职的艰辛无法感同身受。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让由你来全职揽下王相的苦差吧!你若不能克尽厥职, 办好王相手上的一件件公务, 给朕小心你的乌纱帽!”
恍若晴天霹雳, 劈开了王学夔的五脏六腑!翁斐与徐柘一唱一和,明面上是体谅自己的不易, 批评徐柘不当差不知行事难, 实际上却是明贬暗捧,想将自己的权力移交给徐柘。这无异于是职务被架空的前兆啊。强烈的危机感使王学夔不得不低头认错, 出声为自己争取, “是微臣办事不利, 才叫京城的疫患没完没了反复发作!请皇上给微臣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翁斐不为所动, 只状似关怀道,“王相先养好腿上的伤势吧。待你康复,朕会继续对王相你委以重用的。”
徐柘忙拉着其余几位小京官儿附和道,“皇上果然仁君啊,见王丞相办事不周不到位,不但没有苛责,反而体恤他的不易,关怀他被瓷器利片所伤的大腿……”
本还想央求翁斐收回成命的王学夔一听徐柘知道自己的伤势是被瓷片所伤,大吃一惊。见对方正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瞬间悟了,这人大概是早就打探到了些自家内宅的事儿,想要挟自己闭嘴呢。好啊,区区一个徐柘,前几年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家伙,如今竟妄欲攫取自己的印绶金章!强忍着不把陈年老血喷出来,王学夔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到底不再争辩什么了。只想回去从头计议,从脚使绊,坚决不让徐柘小人得势。
与翁斐在外巡视了一日,仔细药熏消毒后,两人暂且分开。我这才略显疲惫地回了漪澜殿。落花寂寂,黄昏着雨。见恭候我的李良堡等人隐隐戚戚的神色,我蹙眉道,“可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众人将我迎接回大厅内,又屏退了些许奴才。娟欢才悲哀道,“娘娘,芳瑗小产了。就是那个前些天刚从绣坊拨来的绣娘。”
我遽然惊道,“她是何时怀孕的?怀的可是那个颐和山侍卫的孩子?”
玉棠接话回答说,“芳瑗不是三个月前因为家人犯事儿所以被打入了奴籍吗?入宫前以为此生再也见不着自己的有情人了,遂跟情郎薛濉欢好了一夜。不想,她竟是个易孕体质,一次就有了。她也是心大,初为人母却不自知。直到今天小产了,才晓得自己原来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我不解道,“那她好端端的,怎么就小产了?可是不小心摔了跤?还是干了粗活累活?不对,她一个绣娘,能做什么粗累的力气活儿呢?我漪澜殿又不是做事的人手不够。”
“娘娘,她是喝了今天内务局例常送来的避瘟汤才落胎的啊!奴才们悄悄让薛太医来检验过了,原来咱们漪澜殿上下这几日喝的避瘟药全被人换成了避子汤!”李良堡说着,至今都有隐隐作呕的感觉!他跟漪澜殿的一众小太监们虽没有男人的根,但好歹也是男人啊!让一个个老爷们喝避孕药,太恶心人了!
我惊惧道,“那避子汤里有藏红花,所以芳瑗无意中喝了,才会小产?”
见几个心腹奴才皆忙点头。我又冷静下来问,“这事儿暂时没有声张出去吧?”
娟欢姑姑道,“当然没有。上次淑贵妃就以严明后宫风纪为由,揪着芳瑗和那个叫薛濉的侍卫不放,若漪澜殿宫女儿怀孕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恐怕有心人又要大做文章了。”
我稍微放下心来,“没传出去就好。薛太医那边也务必请他口风严密些。”
“这是自然。”娟欢姑姑应道。
今天敢在漪澜殿给所有人下避子汤,明天就该在吃食里下砒|霜!木槿有些后怕,“娘娘,您觉得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然在内务局送来的药汤里在做手脚?而且那么大能耐掩人耳目,一煮煮一锅!”
我强压住腔隙的不顺之气,咬牙道,“这下药之人,不肖说也是冲着本宫来的。为了不让我一人怀孕,不惜让整个漪澜殿的人都陪着我喝避孕汤,还真是把我全宫上下当猴子戏耍啊。”
“娘娘,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才能纠察出这个歹毒不轨之人呢?”木槿恨不得赶紧揭露幕后黑手,将其千刀万剐。
“稍安毋躁,有本宫在,绝不会让自己人遭人欺辱耍弄的。”我冷静下来,向他们保证道。
娟欢姑姑持重些,很快便分析说,“这藏红花的药量控制得很是谨慎,每次只放一点点,正常女子长期服用必会伤身难孕。只是没想到咱漪澜殿本就有妊妇在,一下子就显现了这药的厉害。”
我心中浮上一计,不由问,“芳瑗小产了,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李良堡道,“薛太医手下的医女悄悄来为她清宫后,现下已经在房间里休养了,奴才也派了专人照顾她。”
我又思虑片刻,对殿内几人进行交代,“姑姑,劳烦你去找回芳瑗清宫时体内流出的秽物。若找不到了,发臭了,就去弄些新鲜的猪血和内脏。我待会儿会分别写两封信,一份由玉棠去趟腾龙殿传给皇上,另一份则由木槿送去宁康宫给太后。请他们二位配合我演一出戏,不但要揪出这幕后黑手,还要叫她再无翻身害人之日。切记,你们要悄悄行动,别让有心人觉察到。”
奴才们谨记使命,领下任务后匆匆去执行。我沉沉叹了一声,心想,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第197章
万籁俱寂的时辰, 本该宁静暗黑的长空任由一声声更鼓划破。各宫苑儿里的灯火慌慌点起,几多妃嫔被甬道上吵闹的人言与步履吵醒,纷纷披衣起身, 忙唤宫女去把发出声响的由头打探。宫女们一番打听, 说是薛太医半夜接诊,领着两个女医徒进了漪澜殿的门就再也没踏出过。动静闹得那么大, 还惊扰了皇上跟太后,现如今他们也往漪澜殿去了。
当武玉书、温鸳鸳等新人还未赶到漪澜殿,大老远就见三五锦绣宫、华章宫的随从也侍立在外, 不肖多想, 也知是嗅觉敏锐的淑妃、海嫔等人早早到了。
几位新人莲步匆匆, 谨小慎微地拜过没心情搭理自己的皇上与太后娘娘后,便自觉退到了檐下, 低声问早到且性格好相处些的昆贵人,漪澜殿是怎么了?
昆贵人有所顾虑地望了眼神色中隐有愠怒之意的皇上,极小声答道, “听说是良妃娘娘今夜小产了...现在医女还在里头给娘娘清宫呢...”
众人皆惊, 面面相觑, 武玉书忍不住暗喜, 又有些发憷,“良妃娘娘竟有孕了?而且...还小产了?”
温鸳鸳似乎也被唬住了, 跟着结巴道, “可这...良妃娘娘白天不还好端端的,难不成是跟皇上出宫去了, 行路操劳, 才会一不小心...”
昆贵人忙伸手做噤声状, 示意这些新人莫要胡乱猜测。她再度压低音量解释, “刚刚薛太医说了,良妃娘娘是因为服用了含有藏红花的汤药才不慎落胎的。皇上刚已经火速询问盘查了,是内务局送来漪澜殿的避瘟汤被人换了药方,全改成了避子药的配方。白天的时候良妃娘娘赶着出宫去,便没有来得及喝,今晚回来之后加热了药汤,就立马出事儿了...”
温鸳鸳问,“有没有可能是漪澜殿里有人做了手脚...?”
“这药汤是娟欢姑姑看着的,难不成是她老人家使坏吗?而且内务局那边已经在抓负责煎药的人了……”昆贵人耐着性子回答道。
昆贵人道出了所有已知情况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听说这小产有些阴谋论的成分在,第一次体会深宫诡谲险恶的武玉书等人不禁都紧张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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