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 甩开杂乱的心思,开始问要点,“叶知秋小心翼翼地隐瞒着病情,躲在田庄里足不出户,她染疫的消息怎么会传出去呢?可是因为...太后娘娘的缘故?但太后娘娘才醒没两日……”接下来的话不便明说,也不必再说,穗欢已经能意会了。
果真,她闻言后,郑重摇头道,“自然不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前些天还昏迷过,如今就算好转,也尚在病中。哪里有那个心思去关心不足轻重的人。不过...”
穗欢语调几许踌躇,转折道,“就算宁康宫不想让晟王侧妃好过,也不必轮到咱们亲自动手。晟王府的那位柳姨娘可是个厉害角色。”
我猜测道,“难道是她得知叶知秋染疫后,又故意向百姓走漏了叶知秋患病的风声?”
“娘娘窥一斑而知。”穗欢应道。
见遂欢点头后,我又追问,“所以前些日子百姓们朝着晟王府丢鸡蛋烂菜叶的时候,也是柳婉婉泄露叶知秋藏身安命的地点吧?”
“这柳婉婉是妓子出身,六亲无靠,在晟王身边再怎么努力也是个姨娘。儿子就算是长子,也是个庶出的。更别提在权胄间轻松立定脚跟了。王爷是皇室宗亲,身份不比寻常,要娶嫡妻、侧妻,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得整个皇室点头才行。所以太后有意抬举柳婉婉,她也知道机不可失,很快就顺杆子上架了。”
原就知道这个柳婉婉不简单,如今证实了她的所作所为,倒不觉得意外。
穗欢传完话,见我桌上还摆着没开动的饭菜,识趣道,“娘娘您先用膳吧,太后的意思奴婢已经传达到了,待会儿还要去趟太医院给这几日值守宁康宫的太医和医女发奖赏呢,就先不打扰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扭头对花囍吩咐说,“花囍,你去送送姑姑吧。”
待两人迈出殿内,身影渐远,我对木槿道,“等会儿李良堡回来了,让他还是按原计划去一趟宫外替我去木府打个招呼吧。然后,让他再另外派人去疠所看护叶知秋。”
“娘娘,现在她身边不是已经有霍宝奉人和杜墨白世子派去的保镖保护了吗?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啊?”木槿不解。
我敦婉一笑,“无论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有总比没有好。”话语明净,内心却暗藏算盘。无论如何,起码得在木家父母面前得做出倾囊相助,善良好女儿的样子吧。何况,对叶知秋和她腹中孩子施以援手,便是对晟王有恩。反正,此刻有霍宝奉和杜墨白的护卫守在叶知秋身边,我让李良堡去她身边做做样子,也不必太费心神,担心李良堡武力不够,被百姓们误伤。
夜更深了,翁斐乘坐着龙撵,穿过积水空明的甬路,来到漪澜殿门前。高大的晚樱藤条从漪澜殿的宫墙内越出,芳香艳白。月下有风时,庞大花树似银光粼粼的潮水涌动,将催熟的孱弱花瓣吹落至翁斐□□宽厚的肩上。
我本在墙内轻荡秋千,抬头赏明月,听到外边儿有动静,心想是他来了。可为何迟迟没有进来?我耐不住好奇,起身移步到在宫门口,让守门的小太监拉开门缝,好奇地探出身子去。小太监见是皇上的仪仗队伍站在门口,忙不迭地敞开大门,跪下行礼。我绕开跪地的小太监,迎了出去,问翁斐为何来了却不着急进来?
翁斐拉着我的手,示意我仰头看那轮巨大月盘下的五月樱花。他微微笑道,“这樱花叫彼岸樱,是从远瀛传来的。朕忽然想到今年过年的那段时间了,冬雪夜,积寒成霜,朕徘徊在这儿,它还是光秃秃的,一副垂垂欲死的样子,一片叶子,半点生机都没有。如今却活了过来,美得不像话。”
我心下一涩,再开口时,却强作欢颜,故作轻松,“瞧皇上这么一说,把自己当时的处境塑造得孤零零的,怕不是故意的?看臣妾日子太顺了,想要臣妾心疼呢。”
翁斐似乎是被逗笑了,揽着我朝门内去。我关心问,“皇上可用膳了?臣妾让御膳房做点吃的来?”
翁斐温柔制止道,“吃了点点心垫肚子。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又喝了两口热茶,涨肚子,现在更不饿了。”
“臣妾听说皇上今儿一整天都忙着为陕地巡抚百里涟攻瑕指失,难怪会唇干口燥呢。”
翁斐笑笑,说了句普天之下父兄夫子、长官长辈在打人巴掌给颗糖后,最爱说的一句话……诸如,骂他是重视他,是愿意在他身上费功夫,是觉得他还有救,云云.......
翌日中午,内务局熬好了清热解毒的避瘟汤药,通知各宫宫人去领。小贺子带着两个小太监大老远端回避瘟汤药时,药汁儿已经温凉得差不多了。刚好适合饮用。
第193章
“这药可真难喝啊, 偏偏隔个四五天就得喝一次。”木槿憋着一口气,将味苦的中药一饮而尽。喝完后,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吧唧吧唧嘴, 回味其中不同,“不过这药怎么喝起来跟咱们前几次喝的口味不太一样啊?”
“是吗?”花囍好奇, 跟着小呷一口,“味道是有些不同,兴许是哪一味药材放多了, 或是放少了吧?”
“娘娘你怎么不喝?待会儿要凉了。”木槿善意提醒道。
我尽量合理地去想, “药方讲究配伍合乎, 严格钱俩重量。这避瘟散的药方是太医院扁樱君一手开出来的,他现在人在沧州治疫, 又不在京中,若是有人擅作主张改良了方子,那人也是太医院里资质更权威的御医。”
“难道是太医院院判张南景?或者是薛需白大夫?”
“也许吧。”我淡淡饮了一口, 只觉得这碗药芳香走窜, 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或许是自己天性谨慎多疑, 仅仅一口, 便不想再喝了。
*
太后病愈了,气色大好。起初两天是绕着宁康宫的小花庭活络活络筋骨, 这几日已经主动去御花园散心, 呼吸新鲜空气了。今儿一大早王家大嫂王罗氏领着媳孙入宫探望,此刻正在浮碧亭陪着太后饮茶赏景呢。
“原听说太后娘娘身体抱恙时就想让家中晚辈入宫来侍疾, 无奈宫里不准, 说这病容易人传人, 连妃嫔们都不准探视。咱们不敢给皇上添乱, 便只能去城外的释迦寺烧香祈福了。如今太后娘娘你痊愈了,宫外的亲眷们才能被恩准进宫看望,太后娘娘可不要怪罪我们来得迟了。”王罗氏说话圆滑,极会处世。
太后接过我亲自斟给她的热茶,对王罗氏笑道,“你们的心意啊哀家都明白。皇帝定的规矩严格,也是为了确保臣民的安全嘛。若是治理态度散漫,恐怕现如今的京城早已因疫患沦陷了。”太后说罢,又有些操心的责备,“大哥和侄儿王益被户部尚书曾友良弹劾的事情哀家也听说了。现在正处多事之秋,容易滋生是非,王家里里外外切记要谨言慎行,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若搁在以前,太后娘娘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跟王罗氏婆心相劝,王罗氏大概会觉得太后说这话的时机不妥。如今许是习惯了,她再无费解和失当之感,只老实应道,“太后苦心叮嘱,臣妇回家后定会好好转达的。”
这王学夔能有今天,从一个庶子一步步接手整个家业庞大的王家,当然不是靠运气。没有点城府手腕说出去都没人信。虽然大体上稳重老道,但位不期骄,偶尔也会因自己的克伐怨欲,又不约束好族亲亲信等,遭人拿捏把柄。太后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又别有深意道,“还有,大哥在家中不小心‘伤了腿’,哀家也晓得了。哀家请他,务必保重好身体。这种事儿,以后可不准再有了。”
王罗氏心底一惊,与儿媳对对眼。只能默默点头,不好再言语什么。
正巧此时,那温美人温鸳鸳从御花园中路过。她见到太后与我在浮碧亭闲坐,又都看见了她,便稳了稳心神,绕过芳香欲溢的凤形花圃,踏上石桥,上前行礼问安。
太后盯着温鸳鸳齐整梳紧的头顶上斜插着的绿雪含芳簪,面笑心不笑,“这是去哪儿啊?”
“回禀太后娘娘,嫔妾...想着今日天色正好,便与武美人相约,想去畅春园放飞纸鸢。”温鸳鸳低眉顺眼,始终不敢抬头。
“哀家最是喜欢温美人的品性,安常守分,不是个佯羞诈鬼的人儿。你应该没听说皇帝今天中午要在畅春苑设宴招待下士吧?不然也不会跟武美人挑这个时候去畅春苑放纸鸢了。得亏哀家知道你的为人,不了解你的,还以为你是存心挑这个时间去卖弄呢。”
“是武美人昨夜说今天天晴,宜赏畅春苑风光,嫔妾被勾起了兴致,才想着去都去了,不如放放风筝。但嫔妾确实不晓得皇上今日中午会在那儿赐宴臣下。”看温鸳鸳惶恐辩解的样子,确实让人不舍怀疑。反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温鸳鸳为防太后认定自己狐媚,又忙表安分,“嫔妾这就去找武美人,与她改日再约。女子不宜面见外男,何况我们是皇上的妃嫔。如今既是知道了皇上在畅春苑有正事儿,自然没有再去抛头露面的道理。”
太后做欣慰状,点头赞扬道,“不愧是国子监温瑱大人的女儿。难怪晋王妃会认你做义女,极力推荐你入宫。宫里的妃嫔若人人都跟你一样守分端庄,哀家也犯不着头疼了。”
待温鸳鸳告退,背影渐远后,太后原本和善的笑意缓缓冷却。王罗氏看温鸳鸳入宫了,而皇城里年轻一代的妃嫔里再无王姓女子,不由酸溜溜地笑道,“这论起亲戚关系来,温美人的叔公与皇上的外祖父是堂兄弟。她怎么也算是皇上的表妹吧。皇上到底还是顾念懿德皇太后的。”
说罢,她又叹起了自家的三个女儿,早些年前她王家一个劲儿想把她们塞在皇上的后宫,可惜皇上因对太后有抵触,愣是一个王家女都没看上。女儿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另嫁他人。王家算是彻底与皇后之命无缘了。
我将王罗氏的一缕失落收在眼底,不着痕迹地起身,去牡丹花圃旁的小径上,从乳娘怀中接过语行,并看护着其余玩闹的三五个孩子。锦瑟、华年与王家嫡孙女王筱晓年纪相仿,此刻正一起扑蝴蝶,捕蜻蜓呢。小筱晓见我站了过来,很是懂事地停止捉闹,朝我欠了欠身,陪我一同牵着小语行玩耍。许是刚才钻进了花丛,小筱晓头上还不小心挂上了蜜黄黄的花粉。见状,我从怀中掏出手绢,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干净。
方才还暗暗蹉叹的王罗氏与儿媳对对眼,又起了心思。这一代没有王家女入宫为妃又如何,自家的小孙女此刻不正牵着大皇子的手吗?若多进宫里,近水楼台,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倒不失为未雨绸缪的一桩好事儿。王罗氏不禁对太后笑道,“筱晓能与皇子公主们一同长大,真是她的福气啊。孩子们知根知底的,最是清楚各自秉性。不像我们成亲那会儿,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君是个什么样的长相,是个什么脾气都不知道。”
第194章
王罗氏有意将话题往婚事儿上面引, 太后也未必没动过那个念想。太后看了远处的我一眼,做出犯难的样子,对王罗氏低声附耳道, “哀家倒不是没有考虑过为两个孩子指腹为婚的事儿。只是, 良妃作为大皇子的母妃,出身不好。而且既不是贵妃, 也不是皇后……”
“良妃娘娘还年轻,为人温良敦慧,德才兼备, 又有皇上长情久伴, 未来可期啊。”王罗氏笑道。
穗欢姑姑呈上四碗冰糖八宝粥, 太后淡淡抿了一口,“味道不错, 你们也快尝尝。”待穗欢将瓷碗分发后,太后又问一旁的侄儿媳妇王谭氏,“最近可有跟尹家那尹卫氏往来啊?”
王谭氏正要吃粥, 听到太后问话, 将勺羹暂放, 回道, “太后娘娘您让我多与她联络,臣妇自不敢怠慢此事。她适应京城水土后, 倒是多出去走动了。平时温家、秦家有什么斗花会, 马球比赛也会给她递帖子,她也不拂人家面子, 都一一去了。根本无需臣妇时刻带着, 早轻车熟路了。”
太后不爽道, “哼, 尹锦这两口子,总与温家、秦家等人交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姻亲关系呢。”
待太阳西斜,王家婆媳孙三代告退离宫后,我搀着太后娘娘回宁康宫。王学英将下人们屏退至二十米开外,对我道,“王家的心思,想必你隐约也猜到了。他们以为,横竖王氏族亲里已经没有适嫁的女儿家能送入宫了,就算有皇上也不会瞧上。而你深得皇上宠爱又不属于任何派别,与他们同气连枝正好。若大皇子与筱晓订了娃娃亲,王家必会力保你为皇后。”
普天之下应该很少有女子不对凤位抱有幻想吧。若我说自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登上皇后的位子,未免虚伪。王家想借助结亲一事长盛久安,可皇上却未必会给他们这个持续势盛的机会啊。哎,难搞。见我蹙眉沉思,太后不解,“能位至皇后是好事儿,你怎么反倒眉头紧锁了?莫不是担心皇帝知你我关系,所以不肯轻易册封你为后?”
我心头思绪繁多,开口却只轻松道,“能扶摇直上,一路高升自然好,可我并不想太后与皇上为难。如今位列妃位,臣妾就已经很知足了。”
“逢春,你也知道,凤仪宫久旷,皇后之位早就遭各方觊觎了。皇上自从登基以来就没有立后,朝廷四野苦口催促之声不断,若不是你荣登后位,也迟早有人会当。有了王家的支持,那尹家,杜家,罗家,谭家等等,便都会跟着为你撑腰。”
我喃喃道,“是啊,与其屈居人下,不如做六宫之首,让大家俯首称臣。”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女.......逢春,哀家会替你扫除一切障碍的。哀家年岁渐长,总会先一步离你而去。若有朝一日哀家不在这世上了,哀家也希望你在后宫的地位安如磐石,不可任人动摇。”
“太后娘娘,逢春有一事相求。”
“你尽管说吧。”
“无论如何,这事儿都不可操之过急,请务必求稳。臣妾不想皇上因此事儿对我心生反感。后位固然重要,但帝王的恩宠才是让人长久立足后宫而不衰的第一法宝。若顾此失彼,就得不偿失了。”
“哀家明白。”太后意味深长道。
我才迈入漪澜殿的石阶,就殿内有女子的哭啼声。李良堡远远迎了出来,自觉躬身,抬起手给我搭着。我移步至殿内,大厅中乌泱泱的丫鬟太监们纷纷下跪。我直觉不对,从一堆埋头的人里寻到正在抽搭哭泣的一宫女。这宫女我面熟,却叫不出名字。好像是因为女红功夫好,所以前天内务局才把她从绣坊拨了过来。当然了,来时也是查过底子的,三个月前才入宫,因被父兄连累,被打入了奴籍。除此之外,并无不良嗜性,也不受谁笼络。在这后宫还算干净简单。
我淡淡俯瞰众人,“怎么回事儿?都聚在这儿干嘛?”
玉棠抬头,轻轻踱步至我身边,静静道,“娘娘,方才淑妃娘娘在皇城后边的观景台赏景,无意间抓到了芳瑗与颐和山侍卫薛濉私下往来,似有拉拉扯扯的举动。淑妃娘娘认定她们暗通款曲,想请娘娘处置发落。”
“淑妃人呢?”
“淑妃娘娘说这宫女是漪澜殿的人,既是漪澜殿的内务,家丑不可外扬,她一个外人不好意思多管闲事儿,便只让她宫里的奴才将芳瑗纠送回了漪澜殿。不过,大张旗鼓地押解,一路上颇惹人注目,现在恐怕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了。”
芳瑗便是那年轻宫女的名字。当她听到自己被扣上“私相授受”的罪名后,忙垂泪辩解道,“娘娘,奴婢没有与薛濉私相授受。我与他青梅竹马,本就有婚约在身上。后来我家犯了事儿,一家子都被剥了官籍,男的发配,女的入宫为奴。薛濉为了找我,才费尽心思入宫充当侍卫。我这次去见他,就是想让他死心,莫为了我一个罪奴耽误了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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