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她的目光毫不避讳,霍砚舟偏头,“这样分类会不会让你失去寻找答案的快乐?”
阮梨摇头,将水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微微靠近,帮忙一起整理,“其实拼拼图某种意义上和我日常的工作内容的确很像。”
阮梨承认霍砚舟刚才的类比,“许多文物出土的时候可能已经面目全非,有些碎至几十甚至几百块,有些被掩埋在不同的区域,有些则完全缺失,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出这些碎片既定的联系,将它们一点点拼凑起来,还原物品的本貌。”
“这个工作量很大,偶尔的时候我也会想偷懒——”说到这里,阮梨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偶尔。”
她为自己澄清,又继续道:“所以也会想,如果有人能帮我找到这其中的关联该多好。”
霍砚舟点头,视线依然落在那些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木质小片上,“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
在阮梨的惶惑里,霍砚舟看向她,“难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
阮梨觉得霍砚舟这话多少有些不严谨,很容易产生歧义,但她不会去纠正。
她忽视掉那点异样,看着已经被霍砚舟分好的拼图,
“你这样——”声音很小,更像是自言自语:“已经不是帮忙了,分明就是外挂。”
“嗯?”
霍砚舟显然没听清,阮梨连忙找补道:“我说,你这样的,我不敢想。”
让恒远的老板给她打杂工,她还没那么异想天开。
“撒谎。”
“?”
霍砚舟偏眸看她,隔着一道镜片,眸光很深,“不敢想,敢嫁?”
阮梨被噎,诚然知道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善类,和他说话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而这话也同样令人羞恼,让阮梨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刻是羞赧多一些,还是由此而生的恼意多一些。
“总归是当个花瓶,有什么不敢。”
霍砚舟微微蹙眉,“花瓶?”
“霍先生亲口说的,简单、漂亮。”
那不就是花瓶么。
话说出口,阮梨才自觉失了分寸。
这有些娇矜的语气,她是怎么敢用这样的态度和霍砚舟讲话的。
还有,她竟然如此耿耿于怀霍砚舟当初对她花瓶的定义,甚至换回了“霍先生”这样的称呼。
这会儿羞也没了,恼也没了,只剩下惶惶不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拼图的边缘,等待被发落。
霍砚舟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从前乖巧懂事的样子全都是伪装出来的,甚至觉得自己失算,签了那样一份不对等的合约,娶回来的花瓶非但不顺意,还有脾气。
无声的对视里,霍砚舟像是在审视,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微偏分毫。
阮梨开始担忧,霍砚舟不会就此不管亚升死活了吧。
“你,生气了?”
“我在重新判断。”
果然。
他后悔了?想要重新做决断了?
话停一息,霍砚舟点点头,“是很漂亮。”
阮梨:“……?”
“就算是花瓶,也是个漂亮的花瓶。”
这话似曾相识,阮梨自己也曾这么负气地想过。
霍砚舟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像是穿透了单薄的衣衫,直直烙在了皮肤上。
阮梨蓦地低眼,错开两人的视线。
明明还是说她是个花瓶,怎么耳朵会这么热。
温沉的嗓音偏又在这个时候再度响起,落在低音域,“漂亮,还娇气。”
第021章
阮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睡在了霍砚舟的床上,kingsize的大床,深灰色的柔软薄被, 无缝缝工的埃及棉, 如同坠入绵软的云朵堆中。
身侧的枕头依然摆放整齐, 没有半点睡过的痕迹,霍砚舟人也不在房间里。
阮梨洗漱好下楼, 餐厅里留了字条:公司有事, 晚上一起吃饭?
阮梨忽然有些心虚, 霍砚舟这么忙, 她还拉着他大半夜一起拼拼图。点开手机,犹豫半晌, 她给霍砚舟回了个好字。
霍砚舟:【醒了?】
阮梨:【嗯】
霍砚舟:【厨房里有温着的早餐】
这份细致周到让阮梨多少有些意外, 她回了干巴巴地谢谢两个字, 聊天告一段落。
早饭是香糯的小米南瓜粥、枇杷炖雪梨和精致的苏式点心, 只比硬币大了一点的小点心一式一个, 装在雕花的木质浅口餐格里,仅仅是外形就足够勾起口腹之欲。
这顿早餐阮梨吃得心满意足, 简单收拾过后,便驱车回家。
和霍砚舟领证的事太匆忙,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阮兴国和程雅芝, 眼下要怎么说也成了个问题。
车子停在家门口, 阮梨想问问霍砚舟的意思,点开手机, 才看到他不久前还给她发了条信息。
【在开会, 五点去接你?】
【好】
【我回我爸爸这边了】
犹豫一瞬,阮梨又继续道:【关于我们已经领证的事, 要不要说呢?】
霍砚舟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开高管会议,康明坐在霍砚舟的下首,已经看到霍砚舟不止一次在低头回消息,用的是那部私人手机。
跟在霍砚舟身边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霍砚舟在会议上处理私事,足见一定是非常要紧的事。
对面的执行副总用眼神询问康明:什么情况?
康明:不清楚。
正在汇报项目进度的副总肉眼可见的紧张,下面这部分是重要的财务数据,可老板明显在分神,那他是接着说还是停下?
副总求助地看向康明。
康明:“。”
所有人一筹莫展之时,霍砚舟起身,“会议暂停十分钟。”
话落,便拿着手机大步走出会议室。
电话还没拨出去,阮梨的消息就跳了进来。
【还是先不说了】
霍砚舟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沉默良久,还是将手机按灭。
*
阮梨回到家的时候,程雅芝和阮兴国都在。上个周末她回来的时候就听程雅芝提过,最近公司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阮梨猜应该是霍砚舟兑现了承诺。
吃饭的时候阮兴国也聊起霍砚舟,“SAK那么大的项目,不是人人都有这种魄力,就冲这一点,霍砚舟在京北年轻一辈中已是无出其右。”
程雅芝:“对了,我听说砚舟最近在出差?”
阮梨点头,“昨晚刚回来。”
话音一落,桌上霎然静寂,阮兴国和程雅芝的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这话其实也完全解释得通,比如霍砚舟通过电话告知了她,可阮梨莫名心虚,这点心虚落在程雅芝和阮兴国的眼中,便有了另一番解读。
尤其在阮梨想到昨晚令她格外尴尬的那一幕之后,凝白的脸颊上便晕出不自然的薄红。
“你们……”阮兴国试探开口,却被程雅芝一眼白了回去——女儿脸皮薄,你别瞎问。
程雅芝又端着不太自然的笑,“那今天应该请他过来吃饭的。”
阮梨:“他今天有点忙,一早就去了公司开会。”
这一回,餐桌上彻底陷入死寂。
阮梨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实话实说怎么也这么难。
“我……我们……”阮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程雅芝笑意温善:“我们什么都没想呀。”
阮兴国连忙附和,“对,我们什么都没想,什么年代了,年轻人谈恋爱住在一起……”
“你闭嘴吧。”程雅芝瞪一眼阮兴国。
阮兴国:“……”
阮梨:“。”
一顿午饭吃到后半程尤为尴尬,饭后阮梨上楼休息,没过一会儿程雅芝便来敲门。
这在阮梨的意料中。
程雅芝端来一盅燕窝,闲聊家常,几次看向她,却欲言又止。
阮梨放下瓷盅,“妈妈,您是想问我和霍砚舟的事吗?”
“笙笙,你别介意,妈妈不是想插手你们的生活,只是——”
“我知道的。”阮梨点头,“但真的不是您想得那样,我们……没有做过那件事。”
这话说出来分外羞耻,聊天的对象还是程雅芝。
程雅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安。
她倒也不是多保守的人,只是身为母亲,难免担心女儿吃亏。
“笙笙,上次你和砚舟选的日子,我请西山寺的师傅算过,七月初三和九月初九都是难得的好日子,只是七月可能来不及,九月的话……”
“什么日子?”阮梨不解。
“不是……你们选得办婚礼的日子?”
阮梨讶异,霍砚舟根本没跟她提过。
“你……不知道?”程雅芝问。
阮梨抿唇。
沉默便是答案。
程雅芝一时也有些惶惑,“那……”
阮梨摸着衣服边,“可能是,霍砚舟想给我个惊喜。”
信口胡诌,总归不能让程雅芝起疑。
“哦。”程雅芝似是被说服,露出些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妈妈是不是……”
“怎么会。”阮梨弯起笑,“您就当没和我说过,我自己去问他。”
说完这些事,程雅芝才问她今晚的酒会打算穿什么衣服。
“酒会?”
“你忘了?达领的张总今晚办酒会,一早就邀请了咱们全家,上周你回来的时候妈妈和你提过的。”
达领集团早年主营商超,曾一度是亚升最大的零售商客户,后来张贺出任总裁,将集团的核心业务调整到了生鲜和冷链,和亚升的合作才渐渐变少。
上一次阮兴国提起公司的近况,也说起过达领,达领旗下的商超为亚升这一次主推的六款饮料免费提供了双倍的核心展架,并同意延缓一个供货周期的通道费。
这无异于雪中送炭。
“笙笙,你是不是今晚有其他安排?”
她和霍砚舟约了一起吃晚饭,犹豫一瞬,阮梨摇头,“没有,我陪您和爸爸去酒会。”
等程雅芝离开她的房间,阮梨才点开霍砚舟的联系方式,思考要怎么和他解释,还有关于婚礼日期的事。
一段话删删减减,最后全部删除,婚礼的事还是当面问比较好。
屏幕上蓦地跳出绿色的小气泡。
霍砚舟:【这么难开口?】
阮梨:“……”
他不是很忙么,怎么还……监视她的聊天框啊。
阮梨咬唇,一个字一个字敲得很慢:【刚刚回来才想起来今晚要陪我爸爸参加一个酒会,很早之前就答应好了,所以没办法一起吃饭了】
好半晌霍砚舟都没有回复,阮梨忐忑,这似乎是她第二次放他鸽子了……敢一而再再而三放他鸽子的人应该不多吧。
事实上,根本没有。别说是如今身居高位的霍砚舟,即便是当年的霍家六公子,也没人敢放他鸽子。
了解霍砚舟的人都知道他这人极有原则,最厌恶出尔反尔,不守承诺。
良久,霍砚舟才回复:【处理一个文件,结束了去接你?】
阮梨连忙回复:【不用不用,太麻烦了,结束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不生她的气就好,她哪里还敢让他来接。
霍砚舟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助理康明恰巧进来,阮梨的小心和客气溢满字里行间。
“什么事?”
“之前的饭局上,达领的张总邀您参加今晚的酒会,七点半,在张先生的私人庄园。”
亚升的事霍砚舟有意不动用恒远的资源,找到张贺,由达领施以援手再合适不过。张家这些年式微,能有这样的机会卖霍砚舟一个人情,张贺不会错过。
“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好。”
*
今晚的酒会规格极高,京北张家是老一派的豪门,如今虽不能与霍家、周家相比,但多年经营下的底子还在。
张太太是大家闺秀,钟爱传统文化,这一次阮兴国受邀参加酒会,一则有两家公司合作的原因,再一个便是张贺的太太有意结识阮梨。
这一茬是在临出门的时候,程雅芝无意间提及的,“听说是前段时间得了幅晚唐时期的名画,想请你帮忙引荐一下蒋老。”
闻言,阮梨已经按在紫色小礼服上的指尖一顿,滑到了最边上——这一柜都大都是高奢品牌的当季新品,阮梨不热衷社交,但每季程雅芝也会给她准备几件,以备不时之需。
最边上的这件稍有不同,是在雀青堂定制的旗袍。
“怎么忽然想穿这件?”程雅芝问。
阮梨弯着眼,“觉得这件更漂亮。”
程雅芝看着她手中的旗袍,点点头,“我的女儿穿什么不漂亮。”
酒会七点半开始,阮梨跟着阮兴国和程雅芝提前到了一会儿,达领的张总携太太正在招呼宾客。
看到阮梨,张太太眼中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喜欢,其实从阮梨走进这处庄园开始,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就不少。
一片衣香鬓影间,只她一个人穿中式旗袍,极挑肤色的颜色,介于茉莉黄与水绿之间,七分阔袖雪纱绲边,婷婷袅袅,温婉贞静,俨然江南烟雨里养出来的名门闺秀。
张太太已经放下手中的酒杯走上前,“这就是阮小姐吧,一直只是听说过,今天终于让我见着真人了。”
“闫老师您好。”阮梨礼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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