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霄笑说:“别忘了吾说的,汤要少放盐。”
“记住了。”纱漠然低头去看菜篮里的菜,然后一手拿起了里面的信,“这是……给谁的?”
斩裘衣恍惚抬头,她作势“啊”了两下,怯怯说:“是、是刚刚快到门外一个女子捎给我的,听、听她说,是公主叫她送来的,我本想着让婆婆去送给战将军,一时忘了。”
纱漠然经循霄点头拆开了那封信。
信中道――
昭安来苍傲和亲已是无依靠,霜儿与我乃情同手足的姊妹,她一日贪玩走失,不料猎林里再次错别。昭安孤身一人,不便离府,望请战郁将军替我找回霜儿,昭安来日必报此恩。
昭安留
……
皇宫,养心殿。
“我曾听闻昭安公主确有一位情同手足的姊妹,如果真是如此,那霜儿姑娘应当是顶着陪嫁婢女身份一同来的。”
战郁把信件递给一边的神慈,抬眼偷偷捕捉了一下他的情绪:“你派去的暗线有结果了?”
“……无期自小多疑,要神不知鬼不觉换个人进去有些麻烦,只让人收买了一下送米去的良民。据府里的人所述,无期近日的确藏了个人在府内。”
战郁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怯怯问:“陛下,您说……霜儿姑娘会不会就是您要找的那个霜姑娘?”
纱漠然听哑迷也听不下去了,直截了当问神慈:“敢问陛下,您所说的霜姑娘与您究竟有何故事?”
“……雪原无春,”神慈垂下眼睑,眉眼染上了一丝伤感,“她是那里唯一的色彩。”
-
十四年前,雪原。
风呼啸,白皑皑的一片,行进的队伍因为这连续几日的暴风雪耽搁了不少行程。
马车碾过厚厚的积雪,那风刮起碎雪,马车轮子刚滚过留下的痕迹随即就被雪重新盖住。
“嘶,这雪原怪冷的。”马车夫拽着缰绳,对着车边跟进的士兵们说。
这些个士兵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路上是一句话都没闲聊,个个都冷得发颤行进。
雪原的白日短暂,好在兜兜转转几日终于看到了那驻扎在此的军营。
军帐外边巡察的士兵看到车队,吹着一声号角,然后对里边的同伴喊道:“苍傲质子到了到了――”
军帐里跑出不少人,马车夫下车笑脸盈盈,“军爷,俺把质子运来了。”
“行了行了,该吃吃该喝喝,给质子随便找个营帐歇上一夜,将军说了明日进城。”
马车夫欢喜地朝火堆那边围过去取暖,不少跟随的将士放下武器,先各自回营帐,唯有那马车里头没动静。
一个士兵拍了拍盔甲上的细雪,冷嘲道:“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呢。”
出来接管的侍卫走近那马车,敲了两下说:“无期殿下,马车里冷,咱军帐外燃了火盆,出来烤烤火罢?路上辛劳,吃些热乎的也能舒服些。”
马车里头的人迟迟没个回应,那侍卫怕这好端端的皇子命绝于此,就探手过去准备推马车门。
“我听说将军这回打得苍傲落花流水,可有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来?”
一抹白影从军营里钻出来,她身形娇小,头上围着一个白色头巾,将头发全都包裹住。
“霜小姐,还是不要去了,那里刚来了苍傲的质子,脾气可大呢。”几个士兵窝在火堆边吃饭喝热汤,好心对她提醒。
“苍傲质子?将军这回是带了个人回来陪我玩吗?”
小姑娘踩着雪,这会儿暴风雪没来但身上不多穿些都会不好受,这小姑娘里面穿着薄绒裙子,肩上系了件普通的披风。
刚准备推马车门的侍卫收回手,回头时,这小姑娘已经到了他跟前。
“霜小姐。”
小姑娘欣喜地跳着上了马车,说:“你闪一边去,我要跟里面的人儿玩。”
“可这……霜小姐,里面的人是苍傲送来的质子,是要送进城的,这万一人跑了……”
“雪原的兵这么多他一个人能跑多远啊?而且还有暴风雪呢,哎呀不跟你说了,别听墙角。”
虽是这么说,但那侍卫还是站远了些距离,仔细盯着马车。
……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冷冽的寒风一股劲儿往车内钻,好像还能闻到细雪的味道。
雪也有味道吗?
车内的人倚靠在角落昏睡,这风儿调皮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一下儿钻到了那人衣袖里,冻得人哆嗦了一下。
这人束着简单的头冠,明明是皇子,这身衣袍却透露着一股廉价感,甚至还是一件夏衣。
小姑娘也怕这人要死了,伸手过去给他探鼻息,却倏地被人扯过手腕,摔在那马车地上,结结实实痛了一把。
“好心没好报,痛死我了。”
听小姑娘开口,这刚还在昏睡的质子微微睁开眼,嘴唇动了两下,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滚出去。”
这质子语调异常冷淡,犹是那双深褐的瞳孔,仿佛藏着刀。
第20章 雪原无春(三)
小姑娘倒也看得开,自己撑起来。
这质子见她不动,反而还将马车门关上,在他的身边找了处地方就随便坐下。
“……滚出去。”
质子这一句带着些无奈,然后一手撑着下颌,又阖上眼。
“听说明日就要送你入城,你不怕吗?殿下?”
“……你是什么人?”质子仍闭着眼不看她,“这是踏雪的军营,你一个小姑娘不该在此。”
“嗯……我叫霜,你呢?”
小姑娘雪白的睫毛轻扇了两下,每眨一下就好像一只雪白的蝴蝶在轻吻眼睛。
“唉。”质子无声呵了口热气,有些不耐烦,“无期,神无期。”
无期,是译归期无定。
但他是神慈,不论何时都是被人眷爱的――苍傲的大皇子。
苍傲是南方一大国,苍傲国君膝下子嗣尤为多,后来战败要求送一质子前来停息战事。
既然是质子,苍傲国君就顺了臣子的意,将这最不受宠的三皇子神无期拿出来。
霜戳了戳他的膝盖,问:“你怕不怕?听说质子都不会过得很好,若是病了就真的救不过来了。”
“我不会逃,也逃不走,不用试探了。”
……
翌日,车队受命进城。
一败国的质子也许不会引得多少人围观,但如果是苍傲的质子呢?
苍傲国弑杀成性,不管是对臣子还是百姓,他们的世家贵族都是将他们当成蝼蚁看待,随意处置。
马车一进城,神慈就从窗子缝隙里看到了周边围着不少百姓,手里都提着蔬菜和臭鸡蛋往马车上砸。
“哎哟哎哟,哥哥姐姐,大哥大嫂们,看着点儿砸啊,我就一驾马的,看着点啊,看着点。”
马车夫很是冤枉地对着看戏扔“礼”的百姓们皱起眉,就连拉着缰绳的两只手都合十了。
神慈闭合双眼,只是等着马车前往目的地。
城门一角落,霜骑在马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昨日她看着这质子实在可怜,就提议说了能想个办法帮他逃跑,但是却被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小姐,这押送质子有什么可看的啊?不如咱们去万花阁吃梅花饼吧?”
霜眼珠子转了一圈,想出了什么好玩的,“行,小花你去万花阁买些梅花饼来,咱们跟着去质子住的地方。”
“啊?小姐您要去……”
踏雪国,一陋居。
“他娘的,一身臭鸡蛋味!”马车夫很是甩下缰绳下车,对着车里头的人骂,“就是里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害得俺遭罪!”
陋居的侍卫拉开马车门等着“神无期”下车。
神慈慢慢踩着梯子下车,在陋居外盯着那牌匾瞧了许久。
如果回不去,他也许要在这待上一辈子。
住所里收俭的还算干净,神慈一夜都待在马车里头至今还未进食,眼睑发紫,面色苍白。
一侍卫上前,道:“殿下,跨进了这陋居的门咱们就不用敬称了。”
神慈不在意这些,他没什么精神,进了陋居就找着院里的石凳坐下。
石凳上的雪未拍掉,刚坐上去有点冰,但他现在饿得难受,这陋居里仅他一人,未到饭点也没人送饭菜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坐了多久,但是雪下了一阵,醒来时身上都积了一层薄雪。
……
“霜小姐,小的真的没法开门,还请回去吧?”
“我来送饭菜也不行吗?”
霜指了指自己手里提的饭盒,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冷汗涔涔。
“这……”
“得了得了,送个饭菜,霜小姐赶紧送完就出来。”
霜第一次借着送饭菜的名义轻松进入陋居,她本就没想着质子住的地方能有多好,这一进来看却发现好像还不错。
神慈饿得马上就要再次睡过去,霜将提着的食盒“当啷”按在石桌上,马上提起了神慈的警戒。
“谁?你……”
神慈说话有气无力,眼前看人都有些模糊。
“你、你不是饿糊涂了吧?”
霜立马打开食盒先拿了一块梅花饼塞他嘴里。
这酥饼口感滑腻,还带着梅花香,神慈这会儿饿到昏厥,也没去想这里面是否下了毒。
反正不管有没有毒他都必须吃,否则真的就是死路一条。
霜将食盒都摆好,这些菜肴搭配合理,竟然还有一整条鱼。
“你果然是没吃晚饭吧?竟然饿成这样,还好有本姑娘在,你可放心,我送的菜我还是挑着自己的喜好来的呢,绝对没毒。”霜把碗筷都给他摆好,然后在他正对面托着腮看着。
神慈嚼完那块梅花饼,然后提着筷子扒了两口饭。
“你可慢点别呛着了,本姑娘挑的菜多着呢,这盘鱼可是斩、姑姑亲手做的。”
“……谢谢。”
神慈说话还是很轻,不过霜这次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简单吃完一顿饭,神慈又再次撑在桌边阖上眼。
“喂,殿下?要是你觉得住在这里无聊,以后我常来陪你聊天如何?”
霜捏起一块梅花饼咬了一口,惬意盯着神慈的睡脸。
他的年纪也比霜大不了多少,可是性子古板,和那些成天唠叨的老家伙们一样,可是霜却不觉得他可恶和讨厌。
良久,神慈答:“这里不是你这种女儿家适合来的地方。”
霜不见神慈正眼看过自己几次,想来他一个苍傲人被迫送来当质子,往后只能苟且活着,自然是讨厌踏雪国的人的。
……
往后几日,霜按常来送食盒,只是她没再进去陪他闲叙。
“小姐,咱们干嘛天天来给这个质子送食盒?跟个白眼狼一样,还不懂感谢,白吃呢?”
虽然没进去,但是霜还是不放心,索性就趴在围墙上偷看那质子乖乖吃饭。
偷看这种事情做多了也就熟练了,但是这质子还挺聪明,早早就知道她偷看了。
来踏雪为质第二年,除夕午时。
霜前一夜似是没睡好,时隔不知多久一脚踏错进了那陋居。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赶紧收脚假装无事发生,那院子里就传来了咳嗽声。
踏雪的冬天是越来越冷了,就连霜自己都冷得多加了两层衣,这个质子整日穿着单薄的两件衣还常常坐在院子里,这会儿怕不是染了风寒了吧?
她抱着食盒往咳嗽声传来的院子里奔去,看到神慈一手握拳抵在嘴唇边,试着压低声音。
“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霜把食盒放下,一手附上他的前额。
有些微烫,冷风吹多了吧?也真是可怜。
霜解下自己的大裘给他披着暖暖,然后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热汤。
“喝汤,我母、阿母说生病了要多喝热汤,这是鸡汤,还能补身体的。”
神慈看了眼这价值不菲的大裘,他的眼神像是镀了一层霜,紧紧盯着她,“为何如此?我能猜到你身份不一般,你不怕我挟持你吗?”
霜捧着汤,也愣了一下。
“……你自己也说你逃不出去的嘛,再说了,万一……你不敌我呢?”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神慈眉头一沉,倒是开始琢磨起她这话的意思来了。
“小姐!小姐!”
神慈喝碗汤感觉嗓子舒服了点,然后听着跟在霜身侧形影不离的小花跑了进来。
她手里抱着个酒坛子,脸上看着万分惊喜。
“小姐,刚刚挖出来的梅花酿,就是去年咱们摘的最早开的一树梅花酿的。”小花把酒坛子塞到小姐手里,本想着她会开心得立马揭开就喝。
霜把酒坛子放到石桌上,对神慈说:“送给你了。”
“小姐?这可是咱们酿了一年的梅花酿,您就这么送人了吗?而且还是个身份低贱的……”
“小花,你出去。”
“小、小姐……”
小花委屈看了霜一眼,但还是往回走离开了陋居。
神慈盯着桌上的酒坛子,问:“为什么送我酒?”
“因为我不喝酒。”
“不喝酒为什么要酿它?”
“我……”霜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然后抱着胸把头扭到一边,“就是学着玩儿的,念在你没法和家人团聚,送你一坛酒,当我好心就行。当然,我要收报酬的,以后再说吧。”
……
风起又停,霜这日留在陋居里和神慈说了不少话。
“你们苍傲原来没有除夕夜家人团聚的传统吗?”
“不是没有,只是很难。”神慈垂眸,转着手里的酒盏,“战事多,每天都会有将士死去,每当过年时,他们的家人都会祈愿孩子们都能回家看看。我的父王……他膝下子嗣多,但是比起孩子,他更看重的是他的这一方江山。”
霜白睫眨了眨,问:“你很讨厌战争吗?那你讨厌抛弃你的父王,讨厌踏雪国,也讨厌我吗?”
“……”神慈看着她的白睫,哈了口热气在自己手上,“我讨厌的只有战争,所以我对牺牲自己来换取和平没有怨悔。”
“我听说你的兄长神慈年纪轻轻颇有苍傲国君的风范,别人都说他凶狠残暴,如果他当了皇帝,一定还会有很长的仗要打。如果是你……好像也能想想,要是你当了皇帝,一定会少很多纷争吧?”
霜说得天真烂漫,又带着些稚气。
“……你呢?你是将军的小女儿?还是王族?”神慈很是在意她这雪白的睫毛,还有那总是拿着头巾包着的头发,“头巾裹着头发,难受吧?要不要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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