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团子转了一圈，然后嘀咕：“啾咕咕, 啾啾咕。”
灵蝶化入玉牌上的符文中，纱漠然心下跟着不安。
夜逢雨把糯米团子勾到手心里, 问：“它刚刚说了什么？”
纱漠然根据刚刚灵蝶对她说的慢慢复述。
“归师掌门的气息消失了, 这个地方连一点鬼气也没有。”
循霄手扫过芦苇丛，说出了一句谁也不敢信服的话, “一直往前走。”
“循霄, 你怎么就能确定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归师？你都说了这里不是真正的疯魔路，咱们原路回去抓开道的小鬼问就行了。”
循霄却说：“你能问出来吗？”
夜逢雨容易冲动，这里怎么说也是这群鬼的地盘, 扰了他们这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宁世界，怎么都是不对的。
纱漠然握紧玉牌，嘴上犹豫几次还是问出声, “往前走能有多少几率不是死路？”
循霄有点愣神, 倒也不是因为纱漠然这个问题难住了他，只是从那日之后他们心里生了嫌隙, 当然也只是纱漠然在生他的气，这之后他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哪怕是意见不合的一句反驳也没有。
“三成。”循霄咬字很重，应该是下了决心要说服他们往前走, 可他回答出来的答案却有点让人劝退之意。
纱漠然很快接话, “好。”
“漠然，他说的是三成几率, 不是三百成。”夜逢雨上前几步，两手搭在纱漠然肩膀上努力要“摇醒”她，“归师都不记得你了，前路未知，若是遇到毒宗的人……”
“加上嗔，我们已经杀了五毒尊中的两个，他们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些小伎俩。”纱漠然把夜逢雨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定定看着他的黑瞳，“我不会死在这里。”
巫鸠倒是很随性，他呼气道：“我听霄公子的，反正疯魔路难得进来一趟，总要去探探情况，死什么的我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容易就死了。”
“……”夜逢雨看着纱漠然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感到有些许失望。
他们三个都准备继续前行，循霄将要跨步之际还是问了一句：“你当真不愿跟吾一道走？”
夜逢雨背对着他们，手放在前面攥紧拳头，后来也终于泄气，淡淡答：“不用了，我回鬼市找我要找的东西。”
-
听着循霄的话继续往前行了不知多长时间，纱漠然腿走得渐渐麻木。
这里的天空一直维持着夜晚的模样，时间的流逝他们全然算不清楚。
巫鸠想着无趣，纱漠然和循霄关系又冷冷的，索性自己找点话题，“纱姑娘寻到归师掌门之后就要回断枉山了吧？”
这件事情纱漠然下山之前的确有思考过，但她下山的本意只是重回天阙去探一探当年母妃毒害自己的真相，而寻找归师掌门是她的一个契机。
但她当时也明白，如果冶心师父知道了是一定会派人下山寻她，可现如今冶心也不在断枉山，她回不回去也没多大影响。
“断枉山，如果还能回去，就好了。”
十四年，在山上的这些年虽吃穿用度不如皇宫里好，但有师门的师兄师姐们照应她也不觉得过得有多艰难。
她一身本领都是在断枉山学会的，这份恩情她总归要还，自请下山为山门解忧，她甘之如饴。
芦苇丛总算是走到了尽头，早在十里开外巫鸠就看到一个提灯的人影，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头正对着他们三人，却看不清面容。
循霄打住脚步，“是鬼。”
那的确是一只鬼，他手里提着的灯是黑着的，但凑近点纱漠然也认出来了这就是百鬼开道时在尽头为他们指路的那只鬼。
指路鬼开口说话，这一次纱漠然和巫鸠都听到了声音。
“叶神庙内无知解，芦苇丛尽觅旧人。”
“叶神庙，旧人……可我要找的人并不是鬼身啊。”巫鸠笑出两声，继而看纱漠然，“归师掌门身上还是活人气息，小鬼，再指条明路？”
“芦苇丛尽乃真正的疯魔路，本鬼使不能继续护送你们。”指路鬼白骨手指在嘴唇处比着噤声的手势，然后让出路，“疯魔路开，魍魉城现，请诸位抓紧时间。”
面前出现的黑洞与当初嗔逃跑时进入的并无二异，毒宗的老巢就在疯魔路，只要踏进那个地方，他们要面对的便是剩下的三尊。
循霄停着在等纱漠然，他猜到了纱漠然的心思，说的话还是温柔至极，“漠然，吾会保你活着。”
……
活着？
循霄对她说这话的时候纱漠然感觉怪怪的，心里却相信着他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纱漠然赶紧将他说的抛之脑后，不带犹豫跨进黑洞。
-
“洗面药洗面药……这位公子看看吗？”
重返鬼市，夜逢雨总想着纱漠然冷淡的态度心里不太舒服。
“上好的洗面药，公子当真不看看？”
做生意的一只女鬼顶着张年轻秀丽的假脸冒到他面前，夜逢雨第一眼注意到她只有骨头的手，只想扇扇手走人。
“……一捧草你也敢说是上好的？”
女鬼被他的话噎住，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找她的茬，“你……咱们鬼市的东西还能有多好的？人都死了……”
夜逢雨吐气压平心里的不悦，反正鬼市里也只能与鬼打交道，委屈一下。
“鬼市里，有交易行吗？”
女鬼复述问：“典当铺？”
“……拍卖行。”夜逢雨敲着脑袋找了个人族对这店铺的称呼。
女鬼眼睛瞪得老大，刚还因为夜逢雨找茬不开心，这会儿就好像消气了。
“拍卖行……鬼市里倒是有一个，极乐殿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听过。”
“极乐殿？”夜逢雨话里带着不确定，他咬着这几个字看着女鬼，“极乐殿在鬼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极乐殿殿主温可没跟他们一起进来疯魔路，如果温是这疯魔路的人，守城妖没必要拦着她回来。
况且……夜逢雨也不是第一天就认识温，她怎么可能会是疯魔路的人？
“极乐殿殿主已经不在鬼市了。”女鬼抬眼看着他，从他的语气里就听出来他还挺不解的，“听说、听说是三千年有个神仙坠落凡间，把咱们疯魔路的入口劈了个口子，不少家伙都溜出去了。”
三千年前坠落凡间的神仙，夜逢雨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扶苏。
当年与邪神一战他受了极重的伤，身体承受不住所在神位的力量，仙帝当年拉了他一把要带他回上界疗伤他也拒绝。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一言不合就跳入凡间，从此销声匿迹。
若不是他与循霄有些旧交情，要想在这偌大的凡间找到他还真的不容易。
要是早知道他要找的东西可能在极乐殿，他就直接找温了。
女鬼见他站在原地，脸上还是一副凝重的表情，“公子，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我要找一封书信。”夜逢雨只能现在罢手，疯魔路入口再次开启还需要时间，等循霄那边把归师的事情处理完也不赖，“鬼市可有歇息……”
夜逢雨抬头，还没问完话空气中就闻到了一股极强的魔息。
女鬼很快答：“有啊有啊，公子需要的话我……诶？公子您还要住店……吗？”
在夜逢雨眼里，魔气是可见的，鬼市里生活着的的确是鬼这不会假，几万年来这里的秩序都保持得很好……
鬼市的秩序，叶神庙……这股魔气难不成是……毒宗！
夜逢雨想到了最坏的一个可能，将女鬼晾在原地，走时也只剩个残影。
那魔气穿过的每一处都与他们的轨迹重合，最后一次留下魔气的地方，是他未踏进去的叶神庙。
“叶神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夜逢雨讨厌死了这香火气，但为了追这诡异的魔气主人，他撕下了一节衣料蒙在面上。
他小心踏进叶神庙，只是风一动，里边的香火气息都淡了许多，夜逢雨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衣料好，隔绝气味倒还是挺不错的。
叶神庙里祭拜的鬼压根没有一只，夜逢雨看到立着神像的大殿中还有香火燃烧散出的白烟。
……不对劲。
他右手变出夜魔剑，轻踏步。
“出来！本尊知道你在这。”
紫烟在原地聚成一团，两只人手伸出来，像迎接新生一样，那人仰着头。
“能追到这里，你的实力有长进。”
“既然要来取你的狗命，我定是不会整日待在魔界做那傀儡。”
“傀儡？做傀儡如何不好，你不需要劳神做那些你觉得残忍的事，前魔尊夜子生的下场还不够你放弃抵抗吗？魔族人死了不少，仙界更是损失惨重，如果不想落得和夜子生一样的下场，你就给我乖乖的。”
鬼面人跟妖魅一样来到夜逢雨面前，看不到表情，可他用手掐住夜逢雨脖子的那一刻并没使多大的力。
“你……不会得逞。”夜逢雨拿夜魔剑对准鬼面人的心口一刺，可这人遭到这近距离的一次竟然也不吭声，只是继续嬉笑。
“啧啧啧，还是失策了，这只是我的一个分身，你现在还不足以让本尊亲自来教训。”
夜魔剑捅穿这人的心口却不见血，夜逢雨眼前模糊，只知道面前的人重新化成一团紫烟。
“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溟澜帝女的怜爱吗？本尊助你。”
第64章 一剑刎颈（一）
鬼原, 木柴小屋内。
归师推门时带了些凉气进来，他把自己的招牌轻轻斜倚着在木屋角落，走到木桌边。
木桌上摆了些新鲜果子, 还有两把极嫩的蔬菜。
那人回来过，只是故意避开他不见。
归师拿起那两把蔬菜重新出门去接了水洗了洗，然后开始手剥开放入碗中。
他每日早起就扛着自己的招牌去鬼市上给人画脸, 虽然鬼市里他一个活人用的东西买不到多少，但能找件有意义的事情做打发在这里的无聊日子也还不错。
他是如何来的这里？
他不太记得了, 只是一睁眼自己就身处这地方, 只有那个人与他一样，还是个活人。
他把剥下来的菜叶子用手再继续撕碎, 正思考得入神, 远处传出的脚步声立刻打断了他。
“又是你们几个。”归师把菜撕碎继续过了一瓢清水，他抬眼，眉头轻挑, “我今日收摊了，想要画脸明日去排着就是。”
纱漠然把手握在胸前，一副愁容。
“归师掌门, 您不记得了吗？几月前您下山为我寻药, 断枉山的长老们三月未闻您音讯，这才派我下山……”
“断枉山？”归师对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 他眼中清澈，虽然是一副苍老的仙人姿态，可给他们三人的感觉有所不同。
就好像, 面前的人在心智或者某些层面, 像个少年。
但与夜逢雨的少年感又不同，他展露出的要更加沉稳, 这与水镜中纱漠然遇到的少年归师几乎能重合起来。
“几千年前的掌门……”纱漠然偷偷去看循霄，他的脸上只有细微的动作，但还是被纱漠然读懂了。
循霄，也发现了这点。
归师把手里的水瓢放下，问：“你是断枉山的人？你怎么进来的这里？”
“这里是疯魔路，掌门您来这是为寻一株名为乌毒草毒草，这些您都不记得了吗？”
“……乌毒草？这不是穷凶极恶的毒宗人种的毒草？你说这里是疯魔路，我都不记得我是如何来的这地方，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纱漠然欲言又止，循霄抬高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
“归师前辈住的地方，似乎还有其他人？”
巫鸠也跟着笑，“也是活人，看来疯魔路不止有鬼。”
寒光一现，一柄剑从天而降劈在纱漠然和归师之间。
“漠然。”循霄反应比纱漠然还要快半分，牵动红线去抓住纱漠然的手腕就一齐后退。
纱漠然头撞在循霄心口上，她眼睛失了会儿神，很快使力从循霄怀里挣脱开。
“千瓣莲，花家剑。”
说这话的是巫鸠，他只看着面前插入地面的银色长剑，那剑柄和剑身上的纹络都不常见，唯有用来做辩识的花家千瓣莲，只看这个他就弄清楚了来人的身份。
归师应该也没想到此人就在附近，他抬头往天空中看，一位素衣公子就踏风而来，落在了他们四人面前。
素衣公子眉眼端正，他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一直都藏着怒意，叫人分不清是不是真的看人不爽。
“花家？”纱漠然感觉这个有点耳熟，据之前水镜里张命里口中所述，归师的确有一把来自友人相赠的剑，只是她记得那剑已经断了，归师也没有找人重修。
可面前这把……
纱漠然目光下移，归师的佩剑很少出过他所居住的地方，仅有的一次见他佩剑是在山门附近清剿恶兽，而那把剑与面前这把很巧都是同一把剑。
与水镜中的断剑也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握剑的人从归师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公子。
可说是陌生，纱漠然等人又觉得他似曾相识。
循霄拱手先是有礼一拜，“敢问阁下是何人？”
“无实？你一直在这里？”
花无实把剑抽出来，一脸冷淡，“闯入者下场只有死。”
“哦？公子说话倒是霸气逼人，疯魔路不好进，我们几个可是为了进来费了不少功夫，比起我们如何进来的，花公子进来的办法要更让人好奇。”巫鸠明显感觉到花无实有杀心，但他也没抽出自己的短刀。
纱漠然把目光从剑上移下来，“阁下是……掌门的故人？”
归师上前拉住花无实，劝他收一下怪脾气，“先收手，他们看着不像是可疑人，借他们的力量应该能走出疯魔路。”
“归师，你信他们？”
归师长长叹气，“我别无他法。”
-
木柴小屋里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花无实摆了张桌子在外边，听着归师的话就去烧锅做菜。
巫鸠看花无实做事背影都麻溜得很，在这疯魔路找到活人能吃的东西不容易，这片土地种菜也难存活，这蔬菜的来源可是古怪。
“霄公子……”巫鸠抓住循霄，现在归师只听纱漠然给自己解释，他们在旁边听着也是打发时间。
循霄和巫鸠站到另一边，他应该早就发现这里的古怪，慢慢开口答：“吾知道，巫总管也不用太紧绷着，他不会害归师。”
“可你也感觉到他的杀意了吧？若不是你及时拉住了纱漠然，方才早就见血了。”
巫鸠拿了把小刀在手里把玩，眼神一直盯着花无实做菜的动作。
循霄有些不知如何与巫鸠解释，他只能温声回应：“花家都是良善之辈，归师能有这样一个友人，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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