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招手,嘴里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船外头一个人都没有,柳春亭怀疑自己是在白费功夫。
船越走越远,柳春亭再来不及多想,一咬牙,跳进了水里。
她本来想着自己能靠着轻功在水面上飘一段儿,可没想到她的脚一沾水就像蛇妖喝了雄黄酒,立即现了原形。
她就像块石头似的“咚”一声砸到水里,她慌忙摇手蹬脚,可却好像没有前进半分,只溅起好大一阵水花,水一下漫到她嘴边儿,她又呛得直咳嗽,闭着眼直甩头,柳春亭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
不过船倒是终于停下来了,还慢悠悠地朝她这边儿荡了过来。
柳春亭松了口气,仰头看见了船上站着一个人,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想把那人看清,那人却转身走进了船里。
船靠近时上头丢下来一根绳子,柳春亭连忙抓住,总算爬了上去。
她刚滚到甲板上,就有人出来了。
是凤玉堂。
柳春亭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朝他抱抱拳道:“多谢凤老板救命。”
凤玉堂的笑像是刻在了脸上一样,他道:“柳姑娘客气,请到里面坐。”
柳春亭道谢,一身水滴滴答答地走了进去,坐到了椅子上,她发现自己有些抖,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急得。
“柳姑娘想来是有事吧。”凤玉堂道。
柳春亭深吸一口气,两手交握,开口道:“是有事,我想找一下贺二爷。”
凤玉堂道:“贺二?他做了什么?”他浮着一层白膜的眼睛再也传达不成任何情绪,柳春亭也不敢再看他。
柳春亭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求凤老板帮忙,事关性命。”
凤玉堂道:“请柳姑娘稍等。”
他转身走了,柳春亭看着他绕过屏风,猜他去了楼上。
果然,片刻后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正是当日她在船上听到的那种脚步声,一顿一扬,一轻一重。
柳春亭端起茶杯的手突然定住了,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凤玉堂的脚步声,也不是那个贺二的。
她放下茶杯,朝那面屏风望去。
此时二楼,凤玉堂并没有在房间里,而是站在门口,贺二站在里头,戴着鬼面具的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在说话。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鬼面人抱怨着,似乎很烦恼,他走到了贺二面前停下,叹了口气,贺二头又低下去些,他眼里只能看到鬼面人的鞋,连鞋尖上沾着的一点土他都能看得清。
贺二无声地笑了笑。
“你说,她想干什么?”鬼面人问贺二。
贺二道:“她想救她的徒弟。”
鬼面人当然知道,面具底下发出一种模糊不清的鼻音,他看着贺二道:“你真聪明。”
贺二不敢再开口。
鬼面人走近,面具上洞眼里露出一双向下垂着的眼睛,他看着贺二,像看一条在岸上乱扑腾的鱼。
他抬起手,贺二只觉得一阵凉气在朝自己靠近。
正在此时,门边的凤玉堂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被人劈到后颈上,软倒在地,
柳春亭脸上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地笑,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她一眼看到贺二立刻露出喜色,接着又看到了贺二面前的鬼面人,她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个圆筒,而贺二正低着头,到现在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柳春亭心里有了判断。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鬼面人,他两条腿都在,也没有拄拐,她又看了看他的上身,他戴着面具,脸当然是看不见,穿一身手上也戴了手套,他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唯一露出来的只有头发。
原来他才是这艘船的主人,上次池青娥估计是来见他的,她嘴里的老板,想来就是这个人。
那凤玉堂呢?他在这里头是干什么的?和这人又是什么关系?
柳春亭皱了皱眉,隐下心里的疑惑,抬手对鬼面人抱拳,分外客气道:“这位兄台,打扰一下。”
鬼面人垂下手。
贺二迅速瞟了一眼他手里的圆筒。
柳春亭对着那阴森森的面具道:“我想让贺二爷跟我走一趟,不知道方不方便。”
鬼面人没有说话,她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兄台?”柳春亭有些急,这人老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你要他做什么。”鬼面人终于开口,柳春亭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想说话。
她愣了下才回答:“我想求贺二爷帮我救个人。”
鬼面人立刻道:“他救不了。”
柳春亭心念一动:“那你知不知道谁能救得了?”
鬼面人静静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
柳春亭愣愣道:“为什么?我难道和兄台有仇?”
鬼面人没有说话。
“我们见过吗?”柳春亭迟疑道。
鬼面人道:“你是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
柳春亭傻了眼,她再三看这鬼面人,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她道:“若是我以前得罪过兄台,我愿意赔礼道歉,只要兄台高抬贵手,救人一命。”
“哦,你要怎么赔礼道歉?”鬼面人问。
柳春亭道:“兄台要我怎么赔我救怎么赔。”
柳春亭边说,边想着身上现在还剩下多少银子,还有什么值钱物件,这鬼面人想来也不缺钱,但她还有把剑,若是他要,他也可以给他,若是他看不上,只要她磕几个头那就更划算了,只要能救殷无灾,磕几个头又算什么呢?
“我要你的命。”鬼面人道。
“什么?”柳春亭笑不出来了,她苦着脸道,“这个···恕我实在赔不起。”
鬼面人道:“那就快滚。”
她看着鬼面人笑道:“看来兄台与我的仇结得不小啊。”
鬼面人没有说话。
柳春亭叹口气道:“我是真心想道歉,可惜兄台你不给机会。”她声音冷下去:“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抽出鞭子,蓄势待发。
鬼面人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嘴里发出一阵怪声,听得人恨不住捂上耳朵。
柳春亭冷眼看着,心里只奇怪,这人到底是在嚎还是在笑?
第36章
柳春亭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一类是正人君子,一类是装作正人君子的。
面前的鬼面人显然不属于这两类,可他发出来这不知道是笑还是嚎的怪声着实叫她起了一阵无名火,直想拿鞭子抽他。
鬼面人这怪声叫她想起了柳春桥,还有池清娥,这俩人现在都叫她不好受。
柳春亭心里骂这个鬼面人故弄玄虚,骂完却又惭愧,她这完全是迁怒,。
她看着鬼面人的面具,这面具上只有两个洞眼方便露出眼睛,她想不出来有人自愿藏在这黑洞底下窥视别人。
柳春亭忍不住问:“兄台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鬼面人道:“我怕吓着人。”
柳春亭干笑一声道:“兄台想多了···”她偷偷看了鬼面人一眼,想象着面具底下会是怎样一张脸,大概奇丑无比,这人腿脚不利,还长相不佳,嗓子也毁了,真是可怜。
柳春亭正暗自唏嘘,鬼面人却道:“我知道吓不着你。”
柳春亭一愣,她皱起眉盯着鬼面人,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的语气很熟悉。
难道自己真的见过他?可是在哪里呢?
柳春亭不由朝前走近一步
鬼面人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柳春亭注意到,他是先迈的左腿,接着再拖动右腿。
“兄台介不介意把面具脱下来。”柳春亭抬起头犹豫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鬼面人问,他在看她。
柳春亭没有说话,她的视线沿着鬼面人的肩膀缓缓下移,他衣饰华丽,手上戴着丝织的手套,鞋上缀着玉,像是个富贵闲人,但一张厉鬼面具又让他原形毕露,他根本就不是个生意人。
柳春亭脚步一顿,脸上忽然闪过恍惚神色,她已经走到了鬼面人面前,二人相距不过两步之遥,她鼻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叫她极为震惊,她缓缓伸出手,似是想去触碰鬼面人的面具,鬼面人又往后退。
“等等···”柳春亭伸手拉他,刚够到他的衣袖突然就感到手背上划过一阵冰凉,她痛呼一声,低头去看,手上已经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迅速涌出来。
柳春亭猛然回过神,她捂住手胆怯地看着鬼面人,他手里拿着一把银制的小刀,此时正将刀在衣服上爱惜地擦拭,刀上沾着的血都染在了他的袖口上。
柳春亭动摇起来,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这个人不会是你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个人的。
不会的,他死了,即使他没死,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柳春亭的恐惧消散了些,她强笑道:“兄台下手好快。”
鬼面人把玩着小刀,没有说话。
柳春亭道:“对不住,刚才我一时情急,冒犯了兄台,还是请兄台让贺二爷跟我去一趟,我定会感激不尽。”
鬼面人道:“我说了,你死了,我就让他跟你去。”
柳春亭苦笑地看着他,心里却又安定了几分,她刚才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鬼面人将刀收好,看了她一眼忽然又道:“或许还有一个法子,你将你要救的人带过来。”
柳春亭:“带到船上来?”
鬼面人道:“贺二是不会离开这艘船的,即使我答应了,他也不敢跟你走。
柳春亭看了看贺二,他一直低着头站在原处,对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你为何突然又变了主意?”柳春亭不解,鬼面人反复无常,刚才还要她的命,现在却又像起了好心,真要帮她救人了。
鬼面人答道:“没有为什么,我高兴。”
高兴?高兴什么?柳春亭摸不着头脑。
面具下的眼珠微微转向下,看着柳春亭手指间沁出的血,现在,他看她流血就高兴。
殷无灾再睁开眼时还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一会儿,他看着一边的柳春亭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话,一张嘴却发现扯得胸口一阵干痛。
柳春亭看出他的吃力忙道:“你先不要乱动,贺二爷已经给你吃了药。”
殷无灾随着她的话看见了床尾处的椅子,椅子上放着一只碗,碗里还有一些褐色的药渣。
他看向柳春亭。
柳春亭会意道:“贺二爷说这个药是从池清娥药房里拿出来的,她原来就是按着这个方子煎这个给你吃的,再吃几剂你的毒就彻底解了,你不要怕。”
殷无灾点点头。
柳春亭语气欣慰:“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肚子肯定饿了,我去给你拿点粥吃,贺二爷说你可以喝一点粥。”
殷无灾拉住她,指了指自己的嘴。
柳春亭笑起来:“你要说什么。”
殷无灾问:“贺二爷是谁?”
柳春亭答:“能救你的人。”
殷无灾又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柳春亭答:“船上。”
竟然是在船上。
殷无灾四下看看,这卧房布置华贵,他手撑在床上,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摇晃。
“这艘船在行驶吗?”他问。
柳春亭点头:“当然。”
“行到哪里去?是回家吗?”殷无灾追问。
柳春亭看他一眼,起身拿起了椅子上药碗,转过身边朝外走边答:“当然。”
殷无灾松了口气,柳春亭回头对他笑了笑。
走到门外之后,柳春亭长叹口气,她来到船头处望着底下翻涌的水花脸上也是愁容郁结。
一路上说起回家的这话,殷无灾就要生气,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他,贺二爷说不能让他大喜大悲,会催着毒逼向心脉。
其实这船不是开回柳家的,她也不知道这船到底要去哪儿。
贺二爷除非必要不和她说话,每天端了药进来就走,凤玉堂客客气气,见到她只问好,别的一句不说,至于那个鬼面人,她带着殷无灾上船之后,则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他,柳春亭觉得他是在有意避开自己,虽然她也不太想见他。
柳春亭又叹口气,船已经离开了湖州,一路上停过两次,她没有下船,也没有看见别人下船,但是夜里她还是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现在她只但愿殷无灾的毒快点解完,这艘“鬼”船处处都让她感觉不详,夜里她都抱着鞭子睡觉。
殷无灾则是抱着剑入睡的。
船行到山间时,他突然惊醒,发了一身的汗,一扭头就看见了床边站着一个鬼。
不对,是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
“你做了亏心事。”鬼开口道,将他刹那的畏惧净收眼底。
殷无灾暗暗握住剑,嘴里问道:“你是谁?”
鬼面人道:“这艘船的主人,你的救命恩人。”
殷无灾冷笑:“救命恩人?我可没求你救我。”
鬼面人背着双手,走到一边远远看着他道:“你和你师父很像,她一定倾力教导了你。”
殷无灾听得皱眉,这鬼面人嗓音怪异,吐字含混,听的人不适。
“你的剑呢。”鬼面人又道,“拿出来。”
殷无灾没有动。
鬼面人语气缓和道:“我不要你的剑,我只是看看。”
殷无灾道:“这剑并非名剑。”
鬼面人道:“我当然知道。”
殷无灾还是不动。
鬼面人也不强求,他道:“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了池青娥的打算,她从未真的要救你,她故意给你下重毒,又拖拖拉拉地不给你解,她是打算是拉你下去陪她,她早就想死了。”
殷无灾默不作声地听完:“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人。”鬼面人道。
殷无灾冷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却说自己会看人。”
鬼面人盯着他半响慢慢道:“你的确是有些像春桥。”
殷无灾闻言想起了池青娥望着自己时的眼神,他虽然可怜她,却一点儿也不为她的死感到可惜。
“你的剑就是柳春桥的,你知道吗?”鬼面人问他。
池青娥告诉他之后他才知道的,原先他以为这把剑是柳春亭的。
殷无灾道:“是我师父的。”
鬼面人:“你师父不要了。”
殷无灾没有说话,剑很凉。
“你认识柳春桥?”他问。
鬼面人答:“我认识。”
那他肯定也认识她,殷无灾想。
“我当然也认识你师父。”鬼面人像是把他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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