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窗户好奇怪。”她说。
鬼面人道:“哪里奇怪。”
柳春亭却没有回答,她冷不丁道:“方始说他认识你。”
鬼面人语气平淡:“那又如何。”
他没有问柳春亭是怎么认识方始的。
柳春亭看着面具上闪着青光的獠牙,心咚咚急跳,她不知道这是怕还是别的。
“你到底是谁?”她说完这句话后嘴里干得像着了火。
烛光忽地一摇,她走近一步又停下,眼神在他身上乱转,渐渐慌张起来。
柳春亭有些后悔,她不该问。
鬼面人反问她道:“你希望我是谁?”
“我···”柳春亭急急吐出一个字又噤声,她呆呆看着鬼面人,那张被她死死压在乱石下的脸终于挣脱了出来,一下跃到她眼前,与她对视,把她吓得不轻。
鬼面人欣赏着她的惊慌失措。
柳春亭犹豫道:“我认识一个人,但他很久以前就死了。”
“你意思是死人可能复生?”鬼面人恶意地逗弄着她。
这语气令柳春亭猛然惊醒过来,她盯着鬼面人,他拄着拐杖,戴着面具,喉咙里像含着炭火。
柳春亭神态变得冰冷,她凝声道:“死人会不会复不复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你必须把这个鬼面具给我脱下来!”
话音刚落,她就向鬼面人逼近,伸出手去抓他的面具。
鬼面人却没有躲,他道:“殷无灾的命你不想救了吗。”
柳春亭的手已经摸到了面具,凉意由指尖传遍她全身,她差点没有听清鬼面人的话。
“殷无灾?”她嘴里说着话,两眼却紧紧盯着面具上的两个黑窟窿,底下千真万确是有一双眼睛。
“你若再动,殷无灾必死无疑。”鬼面人道。
柳春亭没有反应,她的手还没有从面具上放开,她的眼里清楚地倒映出那张面具,她的脑子里却没法想象出面具底下的脸。
鬼面人镇定自若,似是料定了她不会掀开面具,他在面具底下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抬脚往后退去,面具即将从她手里脱离。
柳春亭的手指动了动,她咬紧牙,忽然朝前追了一步,她来不及多想,抓住面具,用力往外一扯。
啪嗒。
面具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没人低头去看。
柳春亭死死看着面前出现的那张脸。
这张脸···这张脸···
“我还以为你真变了。”鬼面人叹道,他扬扬得意,没有了面具的遮挡,柳春亭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完好的左脸上流露出的嘲讽清清楚楚,上头还有依稀还有过去的影子。
而他的右脸却是面目全非,先是右眼上的一道长疤从他的眉毛上一直拉到眼下,他的上下眼皮长到了一起,眼窝中间凹了进去,显然眼珠子已经不在了,脸上其余地方就像是一块被鞭子抽过的树皮,疤痕交纵,皮肉粘连在一起,除了狰狞再也看不出别的意味。
柳春亭怔怔看着这张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还从没有发过这样的噩梦呢。
“李重山···是你吗?”她像怕惊动什么一般,声音异常的轻。
“怎么?认不出来了。”鬼面人却毫不顾忌,他的笑声在屋子里炸开,他竭力扯起左边嘴角,早已麻木的脸上惊起一阵撕裂般的痛,但这痛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柳春亭突然想起当年她被绑到柳家后山,昏沉了一夜,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一睁开眼却看见李重山出现在眼前,手里紧握着剑,低头看着她,脸上的犹疑和坚决都叫她无所适从。
现在这张脸却是叫她不敢看,又不能不看。
“当年我回家后听说李家起了一场大火,所有人都说你被烧死了···”
李重山道:“是起了一场大火,你看我这脸,就是拜那场火所赐。”
他望着她,比戴着面具时更自在。
柳春亭却是神魂不守,她眼神闪躲道:“怎么会起火···”她想到了自己刺他的那一刀。
李重山道:“是报应。”
“什么?”柳春亭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道:“我知错犯错,心存侥幸,老天爷为了让我清醒。”
“呵···报应···”柳春亭隐隐猜到了他要说的话,她面上冷笑,眼中却发苦,忙低下头,
“我现在只后悔一件事。”李重山道,“就是当年救了你,若是再来一次,我会亲手杀了你。”
柳春亭抬起头看着他,眼底一片悲凉,当年得知李重山“死讯”时,她连哭都没哭,那时她心里还因为他的欺骗而怀有怨恨,那时她想,这样也好,他死了也好,她反正是要杀了他的,他死了,她该快活,该解气,她不会难受的。而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总是时不时想起他来,每当她以为自己把他抛之脑后时,他又突然出现,她一会儿想起他们刀剑相向的那一晚,一会儿又想到他们相处时的亲密无间,她反复无常,恨占上风时就觉得他死不足惜,爱占上风时,又觉得自己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现在听他亲口说后悔,她才明白自己是个傻子,人家早就想明白了。
李重山恨她,恨得想杀了她。
“原来如此···”柳春亭低喃,她松了口气,心里却像又被挖去一角。
李重山道:“我说过,李重山早就死了,在遇见你时,他就走上了一条死路。”
他们看着对方,眼中杀意蓬勃,他们想得都是一样,要是没有遇上这个人该有多好,要是当时早点杀了这个人多好。
柳春亭微微一笑:“那好,我就如你所愿,再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她就抽出腰上缠着的鞭子朝他一挥。
李重山笑道:“当初你说你爱剑,现在却又用回了鞭子,真是白费功夫。”
他向边上一闪,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来,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柳春亭瞟了一眼,心中一阵快意。
活该!
她毫不留情,接连对他挥鞭。
李重山道:“你每次对我动手时都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从不心软。”
“难道你又对我心软过!”柳春亭怒喝。
“就是因为对你心软我才落得今天。”李重山道,他不比当年,面对面打起来已经不是柳春亭的对手。
柳春亭这些年来武功比过去更精进了,想来也是日日勤练。
毕竟她还要教徒弟,李重山想,他握住拐杖的顶端轻轻一扭,将上方嵌着的木筒握在手中。
柳春亭鞭子逼到他面前时,他再也无处可躲,鞭子打在他胸口,像一块烙铁印上来。
他吐出口血,丢开拐杖,靠着壁倒了下去。
鞭子如蛇般缠在他脖子上缓缓发力。
李重山的脚在地上胡乱蹬着,张着嘴,胸口却像压了块大石头,脖子像马上要断开似的,眼前渐渐模糊。
柳春亭眼里闪着烈火,她看着李重山因窒息而发红的双眼,他双手死死扯着鞭子想挣脱开,却没有办法。
只差最后一点,鞭子再收一寸,他就必死无疑。
柳春亭咬紧牙,手突然卸了力,李重山往前一扑,急促地喘着气,咳嗽起来。
柳春亭冷冷看着他的狼狈模样,问道:“你的武功呢?”
李重山道:“没了,太微剑都被我丢进了河里。”
连太微都不要了吗?柳春亭想到了当时为了太微剑他们曾有过的几次争执,还有当年她信口胡诌得那一番话,早知如此,当时不如就把那剑折了。
李重山道:“早知道当年不如被你抢去算了。”
柳春亭立刻冷哼道:“一把破剑我不稀罕!”
李重山看她一眼,垂下了头,眼睛看着地面,似是已经放弃了。
“当年你说,总有一日我会死在你手里,看来你没有说错。”他道。
柳柳春亭却茫然起来,她动了动手腕,鞭子在她身侧轻晃,像蛇尾巴在卷动。
“还不动手吗?”李重山抬头问道。
柳春亭收起鞭子对他道:“把无灾治好,放我们走。”
李重山嘶声笑起来,本已扭曲的面部更显可怖。
“你现在会可怜我了。”他道,“十年未见,你心软了许多,却比过去更可恨。”
柳春亭没有说话,若是十年前,她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李重山,现在她却下不了手,但不是因为她心软。
“这十年并不是轻飘飘地从我身上流过去的。”她说。
这句话李重山也许听懂了,也许不懂,但他已经不会再问。
“那个孩子叫殷山,你为什么要给他改名?”他问她。
柳春亭收起鞭子,并未回答,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身后的李重山望着她的背影,缓缓抬起了左手,他手里拿着从拐杖上扭下的竹筒,刚才他倒下时一直将竹筒藏在身下。
他并未犹豫,扭动了竹筒。
“咻!”
屋子里响过一阵极轻极尖锐的声音。
柳春亭迅速回身,她挥动鞭子,一些细小针样的东西撞上来,掉落到地上,发出叮叮脆响。
可那些东西太密太急,她忽然感到胸口一凉,像几滴雨落在上头。
她慢慢低头看去,衣服上渗出星星点点的红。
鞭子落到地上,柳春亭倒了下去,头顶上的舱壁忽然变成了天空,雪花从上头一点点飘下来,渐渐把她埋住了。
有人走近,应该是她思念的人,她想了许久的人。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伸出手想去牵住他的衣角,他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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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柳春亭倒下后,李重山并未多看,他转身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人。
那人面色惨白,身上滚了许多灰,两眼紧紧盯着门边一动不动的柳春亭。
“她快死了”,李重山对他说,“你舍不得她死是不是。”
殷无灾说不出话来,只冷冷地瞪着他。
“可惜她并没有把你当回事,你看,她知道你中了毒,却没有先去救你。”李重山怜悯地看着他,他完好的那只眼里流露出一丝探究,他对着殷无灾叹了口气,像是不忍似的。
“不信?我早叫人去跟她说了你在哪儿,可她根本没有去找你,你把她当师父,她不过把你当垃圾,你是她捡来的,她当然也能轻易丢了你。”
殷无灾眼神一滞。
李重山再不理他,捡起面具戴上,他抬起腿跨过地上的柳春亭,走出了房间。
门外贺二见到他立刻垂下头,他道:“我去的时候方掌门已经死了。”
李重山没有问是谁杀的,只道:“死就死了罢,他现在也没什么用了,轻舟门早已不比当日。”
贺二不屑道:“江湖上都知道,轻舟门如今和勾栏酒肆无异。”
李重山道:“当初真该留胡清水一条命,让他看看今日这番结局,可惜方始不忍见师父受苦。”
贺二没有作声,他想起刚才杀方始时的情景忽然有些后悔,应该等方始清醒的时候再下杀手,他死得太容易了。
李重山走到船头,船上的灯笼已经陆陆续续取下来了,身后响起尖叫,不过只响了一瞬,接着就是水花扑溅的声音。
他望着水面上散开的涟漪,错眼间,仿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在水中慢慢下沉。
“对了,待会儿船停之后,你把他们送到药仙谷去。”李重山突然道。
他们?贺二头垂得更低,故意问道:“可是要公生奇救他们?”
李重山转过头瞟他一眼:“救不救是他的事,你把他们放到谷口即可。”
贺二没有再多话,转身走了。
柳春亭站在一片火海中,李重山就在她面前,他望着她,她手里的刀上还沾着血,她一时忘了自己是要杀他,见火苗腾到他身上,忙奔上前去想要救他,他却抬手给了她一剑,她又痛又惊,再去看李重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倒在火中,却仿佛在慢慢往下沉,四周无依无着,仿佛溺水一般,她慌乱挣扎,终于睁开了眼。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这张脸让柳春亭意味自己还在做梦,可又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梦到他?
她可从未喜欢过公生奇。
“还能瞪人,谁说你要死了。”公生奇瞟着她,语气不满。
柳春亭犹豫道:“你···”
公生奇冷笑道:“不记得我了。”
柳春亭无奈道:“你是公生奇。”
公生奇冷哼一声,转身走到桌边。
柳春亭想起身,人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背后又痛又麻,像是有虫在咬,又像是被火在烧,她才发现自己是侧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公生奇手里端着碗走过来,没好气道:“背后的针已经给你取出来了,快把药喝了。”
柳春亭茫然地看着他:“针···”
公生奇话中藏着快意道:“你背后扎进了几十根针,就像蜜蜂窝似得,不记得了吗。”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见到了李重山,在那间有着古怪窗户的屋子里。
“他没有死,你知不知道。”她忍不住告诉公生奇这个喜讯,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公生奇没有说话,只把药喂到她嘴边。
柳春亭却没有张嘴。
公生奇冷笑道:“怎么,怕我害你。”
“我说李重山没有死。”
“我知道。”公生奇反应平淡。
柳春亭沉默片刻,忽然问:“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公生奇似笑非笑道:“自然是有人送你来的。”
柳春亭没有问他是谁送来的。
她问:“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公生奇不耐道:“他在隔壁。”
柳春亭这才放下心,轻声对公生奇道谢。
公生奇态度冷淡,他道:“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家门口。”
柳春亭问道:“那也要多谢你,我知道你一向厌恶我。”
救自己讨厌的人可不容易。
公生奇低着头道:“你知道就好,赶快把伤养好,早日还我个清净。”
柳春亭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几天后,柳春亭见到了殷无灾,公生奇替他解了毒,他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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