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比庆幸在自己出发前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画像也带来了巴黎,这让他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做出这个决定。
“你……”亨利勋爵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他当然知道道林会喜欢他送的书,因为他能断定道林能和那位主人公产生共鸣,甚至把主人公当作自己的原型——那位独特的巴黎青年有着科学又浪漫的气质,想着要在十九世纪实现属于每个世纪而不属于他自己时代的一切欲望和思想。
他想着自己送去的那部没有情节只有单个人物心理描写的小说,完全不敢相信这部风格精美如同梦呓的书会给道林带去这样大的影响。
紧接着,亨利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悦,就好像进行了一半的实验被粗鲁地打断,又或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珍宝突然被他人夺走一样:“说实话,我的朋友,是因为那位东方小姐吗?”
道林微笑着同亨利勋爵对视了两秒钟,这才俏皮地眨了眨眼:“确实如你所想,我要追求苏小姐,并终有一日为她冠上‘格雷’的姓氏。”
不光如此,他目前正准备在巴黎买一栋别墅,写在她的名下,当作礼物送给她。
这几日他并没有额外请女仆来照料她——他本应该这样做的,可是他实在是无法抵抗亲手照顾她的欲望。
他为她宽衣,喂她喝水吃药,为她用冰毛巾降温,擦拭汗涔涔的额头。
他可以不受任何打扰地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睡脸,又或是随时低下头去亲吻她的脸庞。
他从未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另一个人,他必须承认,他彻底迷上了这件事,萌生了一定要住在她身边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神话中守护等待爱人醒来的英雄,因为她,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在他的眼中都充满了如歌的诗意。
他享受着这种带着罪恶感的病态欢愉。
是的,是他在那个夜晚打开了她身后的窗户,怀着某种阴暗的希冀让巴黎十月深夜略带冷意的凉风吹进了房间,然后一切都如同被神眷顾一样,超出他预期地顺利地展开。
在她高烧的某些时刻,道林偶尔会被一种会因此永远失去她的恐惧牢牢捕获。他后悔又恶狠狠地注视着自己那张愈发腐败变形的画像,愈发清晰直观地意识到自己的罪孽究竟是多么丑陋。
这让他在和雪亮镜中自己的倒影对视时,第一次没有了那种兴奋不已的感觉。
不过,这份悔恨之情随着苏冉高烧的消退,就如同太阳下的雨露般很快蒸发殆尽了。
他眼下更在意的是等她病愈之后,他究竟如何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亲昵无间地待在她的身边。
亨利勋爵看着回答完他的问题就开始走神的道林,强烈的不快让他连一丝礼节性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他有一种预感,道林这一次的激情和西比尔·文那一次可不一样。
他是希望道林娶一位姑娘,死去活来爱她一年半载,然后又忽然爱上另外一个人——毕竟这才让道林成为一个有趣的研究对象②。
他满意地观察着道林和西比尔·文爱情戏剧化的开始和落幕,并在这次来到巴黎后,对于道林被那位异国小姐迷住也是抱着十足乐见其成的心态。
不过当他从自己的老朋友夏尼伯爵嘴中听到了许多对于那位小姐的盛赞之后,再联系到他与这位小姐短暂的接触,他就很快提高了警惕。
那似乎是一位人格独立度和完整度都很高的小姐,对于道林这样头脑灵魂空空,需要被他人注入“价值”的人来说,有着难以抵抗的绝佳吸引。
而她,真的有可能将道林从他为对方规划指引的道路上拉回去。
他绝不能接受道林像这个时代价值所倡导推崇的那样,一生困在同一段感情和婚姻里……
亨利勋爵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道林在他开口前就打断了他,亨利勋爵第一次在那张漂亮得让人心醉的脸上看出了一道从坚决之中衍生出的决绝和冷酷。
“我的心意已决,亨利。”道林听到身后电梯运转的声响,侧过身,礼貌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不是要出门,希望我没有耽搁你太久。”
电梯吱呀着刚好在这一层停下,亨利勋爵面无表情地看了道林一眼,戴上帽子,沉思着快步走向电梯,甚至没有注意从电梯上走下来的另一位先生也是自己的朋友。
敏感地嗅到空气中无声的剑拔弩张,莫里亚蒂眼中闪过一抹沉思,他没有同脚步匆匆的亨利勋爵打招呼,微笑着走到道林的身边:“我希望今天‘你’的病情有所好转?”
道林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并没有丝毫意外,也少见地没有生出太多反感。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关心的问题,反而意有所指地说道:“莫里亚蒂先生,我突然发现,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英国人会如此失礼地突然登门拜访。”
昨天莫里亚蒂毫无征兆地敲开他的房间,已经让他对这件事多了一点抵抗力。
莫里亚蒂闻言眯了眯眼,左手情不自禁地轻轻地摩挲起手杖顶端的纹饰。
道林转过头,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黑暗:“我想友人众多消息灵通的莫里亚蒂先生,一定认识一位来自伦敦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看到莫里亚蒂细微的神色变化,道林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所以你也应该察觉到,这是一位比戴着面具的男人更为棘手的对象了,不是吗。”
“你是在向我抛出橄榄枝吗,格雷先生?”莫里亚蒂微微一笑,眼中幽暗的绿色涌动起来。
作者有话说:
①原文中第十章 提到了这本书,道林甚是喜欢,还从巴黎买了初版
②原文第六章
道林:我和莫里亚蒂的联手应该叫……茶党?
***
抱歉我迟到了,有点高估消肿的速度。最近为了强身健体开始运动,这样可以熬更久的夜码更多的字看更多的书(喂
于是开始踢拳,毕竟有免费沙包打!(其实是被对方打,没有带护具直接赤手接了对方一拳,当时可把自己牛x坏了),然后后面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quq,喜获猪蹄一只(狗头)我还是乖乖去跑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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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3
苏冉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竟然流了眼泪。
她怔愣地看着那双平静如水的灰眸, 感到心底最深处的那个藏匿着所有软弱情绪的盒子在这深长柔软满是包容意味的注视下,悄然打开。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想念原本的世界, 思念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毒舌的老板还有逗比的同事。
她怀念在家生病时喝到的热粥,在爸妈面前, 可以肆意撒娇做一个长不大孩子的任性;还有那些在生活很难的时刻,可以拿起手边电话随时和损友倾诉衷肠的日子。
那些曾经看过的在异世界混得风生水起的穿越小说主人公, 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一个毫无联系和羁绊的世界里,没有太多对过去的留恋,潇洒漂亮地向前走下去呢?
在这一刻, 迈克罗夫特的温柔搅动起她一直掩埋的回忆和情绪,如潮涌的孤独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性。
她像是梦游的爱丽丝,一脚踏空跌进了深不见底的兔子洞;等待爱丽丝的是斑斓梦幻的仙境, 在她面前展开的,却是需要一个人拼搏努力活下去的冰冷现实。
她感受着迈克罗夫特的手指隔着丝质手帕轻轻按在她脸颊上的轻柔力度, 完全没有移动的力气,她几乎是贪恋着这一刻来自另一个人短暂的善意和关怀。
生病真的让人软弱。
苏冉暗暗地想。
但她挣扎着, 最终还是找回了平常的自己。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苏冉使劲眨了眨眼,清了一声喉咙, 用手腕撑着自己坐直身体, 顺势接过迈克罗夫特的手帕,向他道了谢, “我生病的时候容易有些情绪化。”
迈克罗夫特的手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悬在半空中, 他静静地看着苏冉浮现出如同往日一样的得体神色, 这才慢慢收回手, 修长的手指在身前一点点收紧成拳。
她最真实的自我如同冰层下的细流,只有在断裂之时才能窥探一二。
刚才,他在她的眼里读到了一种仿佛被整个世界丢弃的孤寂和脆弱,还有一种隐隐的,想要被安抚的渴望。
这样的情绪浓烈得让人难以忽视,宛如一把尖刀,插入他的心口。
他明白那样的感受。
有一瞬间,他想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肩膀,就像在双亲突然离去之后,他一直鼓励夏利那样——
他想告诉她无论她现在在担心什么,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变得更好,而在这世界上,她也不是只剩下自己一人。
然而在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一位女士做起来会显得多么孟浪和失礼之后,迈克罗夫特制住了自己这份冲动。
可在他来得及说任何话之前,苏冉就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完美地隐去,重新将两个人拉回之前那样,互相交托信任但并不亲昵也不私人的距离。
这本是迈克罗夫特觉得最舒适的社交距离,他曾为此很是欣赏这位进退得体拿捏有度的小姐。
现在,他却第一次觉得,这样的距离好像有一点……太远了。
“请不要放在心上,苏小姐,身体的病痛当然会对我们的情绪产生影响,这再正常不过。”迈克罗夫特的表情依旧平静,他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从医生那里听到你这场病来势汹汹,前两日还十分凶险,你现在虽已好转,但应该还发着低烧,所以请尽量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静心修养才能早日康复。”
苏冉擦去了多余的泪水,将他的手帕叠好握在手里,扬起嘴角,露出苏醒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让你费心了,福尔摩斯先生。你一路车马劳顿,一定很辛苦,请让我为你再开一间客房,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你不介意住在这家酒店。”
“这是巴黎最好的酒店,我并不介意。”迈克罗夫特绅士地回答,他看着苏冉礼貌的微笑,沉默了几秒,忽然道:“苏小姐,在此之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冉愣了一下:“当然。”
“如果今日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们的位置对调,我变成了请求帮助的人——苏小姐,你会同样对我伸出援手吗?”
苏冉被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逗笑了:“当然了,福尔摩斯先生!请不要对这一点产生怀疑。不过能让你产生这样的疑问,看来是我……”
在意识到迈克罗夫特问这个问题真正的目的时,她停了口,忽然就再也说不出剩下的玩笑话了。
迈克罗夫特看到苏冉的笑容因为某种触动渐渐消失在脸上,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用意,方才收紧的手指和两道上挑的剑眉一起慢慢松开,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如同清晨太阳洒向世间的第一抹晨曦:“我从不怀疑苏小姐你会为我做同样的事情,就像你在拍出电报后知道我一定会来巴黎一样。”
他勾起嘴角,五官深邃的线条蓦地柔和下来:
“所以,苏小姐,请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歉疚的感觉,也不需要思考如何回报我。我说过,I thought we were friends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①。”
苏冉看着迈克罗夫特,用力攥紧手心里的手帕。她感受到突然又要湿润起来的眼眶,对着面前这个屡屡触碰到她柔软之处的男人,在某一个瞬间甚至产生了一丝埋怨的感觉。
……这可真是讨厌啊。
苏冉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展开笑容:“We ARE friends, Mike.(我们当然是朋友,迈克)②”
「迈克」。
迈克罗夫特听到这个自从母亲过世后,就再也没有再听到过的称呼,胸腔里像是有一只蝴蝶一样轻轻颤动了翅膀。
奇怪的是,从她的口中喊出来,他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微微收起笑容,看着那双望向他,因为带着泪光而亮得像是落进了星辰的眼睛,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显得格外庄重肃穆的认真,明明没有太多表情,却又夹杂着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柔软。
他正欲开口。
外间在这时传来开关门的声响,苏冉被这阵声音吸引过去,转头看向卧室的门口。
他垂下眼,领结后清秀的喉结上下滑动,再抬眼时,那在面对她时稍微柔和下来的线条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严肃和冷峻。
在两位男士一前一后走进房间时,迈克罗夫特彬彬有礼地从椅子上起身。在注意到跟在道林身后的人是莫里亚蒂时,灰眸中闪过了一抹沉思。
“苏……?”走在前面的道林猛地停住脚步,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喜出望外地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完全忽略了站在房间里的迈克罗夫特,“感谢上帝,你终于醒过来了!”
苏冉的视线还停留在门口,她面无表情地和面带微笑的莫里亚蒂无声地对视着,直到道林来到她的床侧,她才错开那道看似温和实则深沉的视线,充满歉意地对他说道:“这几日又给你平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抱歉。”
“不,苏,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那一晚因为我的疏忽没有关好窗户,才让你吹了风生了病。”道林蹙起眉,毫不在意身旁的目光,直接单腿跪在了她的床边,“我简直无法饶恕自己!……”
他双手交叉合十握在一起,仰起那张可以同日月争辉的脸,用着宛如注视着神像一样祈求姿态,眼中的哀痛和悔恨连天使看了都要心碎不忍:“只要可以取得你的原谅,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付出一切代价。”
这场病来得这样突然,苏冉知道那晚受凉大概率只是诱因,根本的原因还是这段时间她过度缺乏睡眠,内心有着难以排解的焦虑和压力,或许还有一些前一阵受伤带来的虚弱。
“我并没有怪你,道林,你已经帮我太多了。”苏冉含笑摇了摇头,态度却异常坚决。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道林纠缠下去,尤其是在莫里亚蒂和迈克罗夫特的面前。
道林对她的热情,即使是瞎子都能看出些许端倪。
她抬手向床的另一侧示意,开始转移话题:“我想你们在我昏睡时一定已经互相介绍过了,这是应我邀请前来的朋友,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
“我真是太失礼了。”道林仿佛这才想起迈克罗夫特的存在,无奈地抚了一下额头,优雅从容地站起身,隔空对着对方行了一个礼,“还望见谅,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莫里亚蒂上前两步,在床尾站定。他最后看了苏冉一眼,幽深的视线在她的眼眶和手中握着的手绢转了一圈,侧身对着迈克罗夫特伸出了手,微微一笑:“好久不见,福尔摩斯先生,还有什么能比在他乡遇到老友更令人惊喜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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