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埃里克的提议,苏冉少见地迟疑了一下。
因为家中这几位令人费神的客人,苏冉在案件发生后尽量避免着外出,不过倒因此多出了不少时间让她重新埋头研究起新的赚钱方法来。
自苏冉上次给杜巴言辞诚恳地寄去一封信终止了两人的合作后,一直没有收到对方的回音。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倒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在刚刚拒绝对方的求婚之后,她几乎是转头就和劳尔“订了婚”。她这样的做法,对于任何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来看,无异于羞辱,更何况杜巴又是那样一位白手起家,通过自己能力攀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先生。
现在杜巴杳无音讯,没有像之前针对夏尼伯爵那样大肆地在报界找人写稿子诋毁她,她就已经十分感激对方宽大的胸襟了。
不能和杜巴合作拓宽成衣厂这条财路,苏冉就把视线重新放回了证券市场里。
她在伦敦做贩售期权合约的生意,本质上就是在给持有股票的投资者兜售“保险”。而保险持续赚钱的不二法门,简而言之第一要形成规模,第二要就要在统计概率上占优势。
对于她来说,就是尽可能多地卖出更多份的期权,同时尽量避免卖出有可能被索要“理赔”的期权——假设她知道铁路股票在明年会持续疯涨,那么她要尽可能多地卖出看跌期权(对方不会把手中的股票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她,她便可以赚取“投保费”),而将看涨期权的数量控制在某个范围内(根据协议她必须要以高出市场的价格购买对方手中的股票,因而形成亏损),这样才能盈利。
她当然不可能预测每一支股票的未来的走势,但因为了解历史的走向还多了一个多世纪的知识,她依旧可以利用信息差赚得盆满钵满。
这段时间,她开始仔细研究起在伦敦证交所被罗斯柴尔德家族打包贩卖的法国股票,而记忆里未来几年会战败的普法战争,更是让她萌生了想要做空法国国债的心思。
钱。钱。钱。
苏冉觉得就算两个世界加起来,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于赚钱这件事如此迫切过。
有了钱,就意味着有了自由。
她不认为在短期之内她有能力可以和莫里亚蒂硬碰硬,那么至少她可以选择避其锋芒,离开他的势力范围。他现在还如此年轻,她不太相信这位未来犯罪帝王的触手在此时能轻易地伸到除了英法之外的其他地方。
只要在劳尔明年春天踏上去北极的探险船时,她攒够五千英镑①,就可以带上手中囤起来的画,甩开这里的一切。
所以书房倒变成了这段时间少有的,唯一能带给她平静的地方。毕竟当她潜心研究市场为未来做准备的时候,她就可以暂时忘掉所有令她烦心的一切。
而这间在二楼朝南的书房里,还摆着一架华丽的三角钢琴,那是道林在重新布置嘉布遣11号时为她添置的。
苏冉原本想再为埃里克单独买一架放到他现在的房间里,但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几日在她工作时,埃里克会坐在那架钢琴前,铺开稿纸,偶尔轻抚键盘,编织出一串串或优美或奇谲的旋律。
但一想到现在在她书房里的两位不速之客,苏冉面无表情,再一次感到阵阵心累感扑面而来。
自从搬进了嘉布遣11号后,莫里亚蒂毫不意外地变成了这里的常客。作为这栋房子原本的拥有者,他悠然自得的姿态有时比苏冉更像这里的主人。平日有课时,他会在晚餐时出现,而没有课的时候,他便会一早出现在嘉布遣的早餐桌上,然后在她的书房里消磨大半天的时间。
今天是埃里克公开住进来后,莫里亚蒂的第一个休息日。
而这几日因为画像失踪闭门不出的道林,刚刚居然在莫里亚蒂的劝说下走出了房间,和他一起去了书房。
就在苏冉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样告诉埃里克,今日的书房可能不会像前几天那样平静时,从楼上传来的流淌的钢琴声已经提前为她做出了回答。
埃里克抬头侧耳,在听到那如雨滴击落清脆婉转的音色时,额角的肌肉抑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可怕。
阴暗的C小调像是一下敲开了他在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痛苦,那些滚烫的、可以轻易摧毁一切的情感,犹如在高压之下终于喷发的岩浆,在这一刻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吞没。
……那明明是他的位置。
埃里克转过头,金色的眸子迸裂出滚烫的火星,如烙铁一样的手掌抓住苏冉的手腕,将她狠狠拖到自己身前。
……她是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会冲着别的男人笑……会关怀身边的所有人……
走出地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为了在她身边,他都要自欺欺人地吞下那些阴暗的感情,对那些要撕碎毁灭的存在视而不见。
可这一切的一切,明明都让他嫉妒得发狂!
他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得到的所有的温柔和关怀,不过是源于她的善良。
这样的认知让埃里克痛苦得连五脏六腑都抽搐了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他这样的可怜虫,能得到她的吻他就心满意足了……后来他觉得,回到地面上,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可以陪伴在她身边就死而无憾了……
可他错了,错的离谱。
他是一个实实在在,不知感恩,欲壑难填的怪物。
她给予他的越多,他想要索求的就越多。
……
为什么就不能只注视着他一个人呢。
为什么就不能只对着他一个人笑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爱上他呢?
连道林·格雷那样丑陋的魔鬼都可以光明正大留在她身边、享受她的温柔、还胆敢用那副肮脏的躯体染指亵渎她……!
那个魔鬼……
刚才被莫里亚蒂攥得发红的手腕此刻被埃里克捏在手心里,这雪上加霜的疼痛让苏冉忍不住皱了皱眉。她倒是一时忘了,道林也弹得一手好琴。
苏冉咬唇抬起眼,正对上埃里克压下来沉沉的目光。她不知道他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那样的眼神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让她的头皮隐隐发麻。
她偏了偏头,小心得像是避免任何一滴冷水溅进滚烫的油锅,用另一只手抚上他的手掌,对着他露出一个略带疑问的安抚微笑:“……埃里克?”
埃里克像被烫到一样轻轻颤抖了一下,反而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几乎将她整个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迎上他的目光,带着温柔的笑意,耐心地望着他几经变幻的眸色,慢慢斟酌着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你现在是在生我的气吗?”
那阵流泻婉转的忧伤琴声似乎慢慢化成了她眼中温柔而明亮的水色,一点一点吹进埃里克的眼里。
埃里克的嘴唇动了动,那片激烈的风暴终于慢慢平息了一些。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落到她的脖子上,在一个停顿之后,赫然变得狰狞起来。
那双充血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颈间泛红的指印,伸出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下,像是怕弄痛了她一样,迟迟不敢落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阴沉地开口:“是谁。”
听着那道平稳却令人寒毛直立的语气,苏冉知道自己再不做点什么,那把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在今天彻底落下。
他眼里此刻翻滚着的,是她熟悉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暴虐。
她吸了一口气踮起脚尖,没有犹豫地抬手,一把抱住了埃里克的脖子。
这是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亲密的肢体接触。
一支夜曲终了,楼上的琴声在此时有了短暂的停歇,埃里克近在咫尺压抑的呼吸声一下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苏冉不顾他全身僵硬,像是觉得火候还不够一样,把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颈边。
“我没事,不要担心。”她柔声安慰着他,感受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上。“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所以不要背着我,做任何冲动的事。”
“苏,可是……”埃里克艰难地开口,然而剩下的话语在她的拥抱之中碎不成声。
苏冉的双手收紧,愈发用力地抱住眼前的男人。她在心中暗暗祈祷着,希望将自己真挚的情感毫无保留地传达出去:“埃里克,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所以永远不要为了我……去伤害任何人,好吗?”
埃里克闭了闭眼,滔天的怒火和令人头晕目眩的幸福交织撕扯着,牵起他斜飞入鬓的眉头,让他眼眶湿热。
这一刻,他已经不在乎她到底为了什么拥抱他。
……她愿意主动亲近他,这就足够了。
他用力地将她揉进怀里,怀中的娇躯让他心口滚烫,浑身发抖。他低下头,紧紧地将唇片压在乌黑柔软的发丝之上,控制不住地亲吻起来。
在如热病一样连自我几乎都要融化的狂热爱恋里,埃里克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由内而外迸发出的新生。
为了守住怀中之人,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的一切。
“埃里克,答应我,可以吗?”
听到苏冉淡淡的哀求,埃里克重新睁开眼,浓密黑色的睫毛抖了抖,眼中如火焰般晃动的光影终于沉淀下来,凝固成不可撼动的坚硬意志,喑哑地回答:
“……好。”
他现在终于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理那一幅被他藏起的画像。
感受到埃里克冷静了许多的语气,苏冉悄悄松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抱着对方的力道。她没有推开他,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发间轻抚。
然而当她不经意转动的眼睛,视线却猛地僵在空中。
在正对着她半开的的餐厅门后,有一个人正站在走廊,静静地看着她和埃里克紧紧相拥的身影。
男人英俊儒雅的五官一半落在阴影里,表情喜怒难辨,那双幽亮的绿眸却渗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见苏冉发现自己,莫里亚蒂忽然浅浅地勾唇,隔空对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看到苏冉瞳孔微缩困惑的表情,他绽开一抹开心的笑容,宛如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把玩着刚刚从门厅取回的手杖,干脆利落收回目光,转身向二楼走去。
‘……You……’?
苏冉反复回想着莫里亚蒂刚刚的口型,仍旧辨别不出最后的几个词汇,一颗心却忍不住缓缓坠了下去。
窗外乌云低垂,看起来暴雨将至。
作者有话说:
①计算退休金额著名的4%法则,即:存款=年花销/4%。这里苏冉用的是年开销200英镑来计算,毕竟在当时一位年收入300镑的男士便可成家。
***
存稿箱冒泡,证明作者还活着,绝对没有坑quq
这十几天里其实没有偷懒,甚至在几万字内写出了全灭大结局:)但我有预感这么放飞自我一定会被你们活活打死_(:_」∠)_
这是回炉重造的第三版,下面狗血有,神展开也有,高能情节会尽量弱化处理quq总之人物写崩了都是作者的锅(外加一点河蟹的锅!除了埃里克是纯洁的小天使,你们想想莫哥和道林的战斗力ˊ_>ˋ……)请大家淡定吃瓜,砖花随意,周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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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23
迈克罗夫特从歌剧院走出的时候, 天上淅淅沥沥地掉起了雨点。稀落的雨滴打在灰白色的花岗岩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个宛如泪痕的深色圆点。
他压了压黑色的帽檐, 不自觉在石阶上驻足, 抬眼望向阴沉的天空。那双坚定而睿智的灰色眸子里,少见地透出几分迷惘的神色。
就在刚刚, 在重新见过克莉丝汀·戴耶之后,他终于确认了杀死亨利勋爵凶手的身份。
可此刻, 他的心中却没有一点找到真相的喜悦。
那份压在胸口的沉重,他一时间无法确定,究竟是因为缺少证据无法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而感到遗憾, 还是对于马上要发生的那一场谈话……产生了恐惧。
恐惧。
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词,迈克罗夫特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
从这里回到嘉布遣11号只需要十分钟,因为不知道那一位小姐对于真相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将那一场对峙无限延后下去。
所以在此刻,他站在这里, 一步也不想向前。
对于那位小姐,他一直充满了好奇和关注, 还有淡淡的欣赏。在觉察到了她身边潜在的凶险之后,那份多出的想要插手保护的心情,除了一贯为人处世的原则之外, 他并不否认这其中多多少少蕴涵了对对方的好感。
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未知的结果开始患得患失, 犹豫不前,甚至还产生了近乎「恐惧」这样罕见的情绪, 他就明白自己对于那一位小姐的感情, 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过了线。
这份感情是爱慕吗?
他并不能确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她在他的世界里, 已经有了足够的权重,重到可以影响他的情绪,甚至行为。
——他该回去了。
此时灰蒙蒙的天空和那随时像要挤出水的云层让迈克罗夫特不禁想起了他熟悉的故乡。
即使巴黎再过新潮美丽,令人流连忘返,他终究只是这座鲜花之都的一名过客。
将真相告知于她,他便已做得足够。
他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聚焦到脚下,却久久地没有动作。
迈克罗夫特回到嘉布遣11号的时候,为他开门的珍妮明显吓了一跳。
“先生,您怎么全湿透了!”
关门时,她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淅淅沥沥的小雨,暗自揣测着这位先生究竟在外面到底走了多久,外套和礼帽才会湿得要淌出水来。
“要为您准备热水吗?”
迈克罗夫特面容沉静地摇了摇头,拆下了被雨水打湿的领带,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轻声问:“苏小姐出门了吗?”
“小姐在书房。”珍妮训练有素地接过要处理洗涤的衣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先生。
或许是敞开的领口和马甲上沾的几滴雨水缓和了他身上一直过于严肃的气质,珍妮倒是觉得这位先生在今天看起来似乎多了一点人情味。更准确地说,这是她第一次在对方身上隐约感受到了些许称之为感情的存在。
就在珍妮试图辨别着这位先生此刻流露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时,对方如鹰一样扫过来的锐利视线让她神色一凛,恭敬地垂下眼,不敢再走神:“请问您还需要些什么吗?”
“不用了。”迈克罗夫特在迈出一步后又收住脚步,彬彬有礼地叮嘱道,“请你暂时不要让仆人上楼,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苏小姐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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