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秀英“啊”地尖叫一声,甩着手碗,哭兮兮地。
这茶也不烫,她不过是没想到太子连她也牵怒罢了,故意作出一副吃痛的模样,惹太子怜惜。
可惜这番做作完全白费了。
太子一脑门子都是王家的事。
“来人,宣王尚书进宫!”
太子手下的太监抢着急赶着去了。
王青云只哭道:“殿下,可是我父亲做了什么事,惹恼了殿下?”
太子拍床爆喝:“哼,你……你个蠢妇!居然连你父亲在外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他今日居然与诚亲王联手,硬将江凌推上了相位!”
袁云书在旁边“哎呀”叫了一声,十分惶恐。
王青云故作大惊失色状,合掌道:“阿弥陀佛!赶紧……去叫人,连青山也一起叫了来。”她手下的太监忙应声而出。
袁相之所以死不告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袁家后继无人。
他一走,全家都完了。
王家可不一样。这样事,多难得啊,她得让青山跟着历练历练。
王家父子没多久就赶来了,太子立刻令关上殿门,只留王家人在内,破口大骂了王尚书一刻钟。
王尚书与王青山只匍匐在地,不住求饶。
王青云也跟着下跪求情。
太子骂得唇干舌燥,可王家人除了磕头认错,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到最后,太子也骂累了,才拍床道:“你们惹的祸,你们去收拾。务必让父皇收回成命。”
王尚书这才颤微微道:“今日之事,确实是老臣糊涂,做错了。不如臣现在回去,就上书请辞?”
太子一下愣住。
王家到底是他的岳家。
他对王尚书一向不如对袁相那样信任,倒有几个原因。
一开始是因为觉得王青云太过能干,他怕日后他登基,外戚做大架空了自己。
后来发现,王青云也不过如此,竟连娘家人都笼络不住,不由十分失望。
王尚书是个老狐狸,在皇上跟前,天天只说自己是纯臣,虽不至于给他使坏,可也绝不会像袁相那般处处护着。
而这两年他与诚亲王恶斗,用钱之处太多。
本想王家钟家都是金子打的,只要伸手就有,哪里知道这两家竟是不肯鼎力相助。两家合在一处,还不如柯家给他的钱多。
袁相说,这两家怕是还在观望。
这倒也不稀奇。
他们这样的人家,为了江山家族,连亲儿子都说扔就扔,何况一个出嫁的女儿。
要怪就怪王青云没本事,笼络不住父亲和兄弟。反而傻乎乎地去笼络什么卫锦鱼。还把江凌吹天上去。
但不信任是一回事,到底王家还是他的岳家。比不了袁家,比别家还是可靠的。
如果王尚书要请辞,他哪里找一个能信任的户部尚书去?
他已经丢了个相位,难不成还要再丢掉一部尚书?!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使不得。
当下气得又砸了一茶碗,怒道:“孤让你们想法子让父皇收回成命!你辞职顶什么用?!”
王尚书趴在地上,嘴角忍不住向上一个劲地翘,只得把头埋得极深,道:“老臣无能老臣无能。今日老臣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要推江凌为相,只是想提醒皇上,殿下让江凌做一个枢密院副使已经是抬举了。总不能让他为相吧……谁知……谁知……皇上竟然真有此意!老臣是实在没想到啊!”
“是呀,殿下,江凌还不满三十,我父亲在户部尚书任上已经多年,他自己还想为相呢。怎么可能真推江凌为相!可是父皇一言九鼎,谁有本事让他改变心意呢?!我父亲是想帮殿下的,只是帮了倒忙,还请殿下原谅他吧。”王青云忙帮腔道。
太子不由觉得也有道理。若是王家想拉下袁相,为什么不自己上呢,却让个外人得了便宜。王青云就是跟卫锦鱼再怎么要好,也不可能好过自己的父兄吧?
太子这时怒气也发得差不多了,又怕王家真的骂急了,明天就上书请辞,当下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
王家三人这才起身。
太子又吩咐他们坐下。
王家三人这才又战战兢兢一起坐下。
王青云便坐在太子身边不远,掏出手绢,捂着脸,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她爹这故意示弱装傻的戏演得不错。
令江凌为相。
这个想法她其实早就有。
只是怎么办,一直没个着落。
这回皇上病重,急诏回京的只有两家人。
一家敬国公。
一家江凌锦鱼。
她心里就有了谋算,便找机会跟她爹见了一面,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爹掌管户部多年,若能接任相位,本来自然是再好没有。
可是这样做有两大难关。
一是她爹换下太子最信任的袁相,太子定然更加疑心她是想牝鸡司晨。
二来,这个位置诚亲王早就虎视眈眈,极可能趁机推出顾尚书。
皇上信任敬国公,而敬国公与顾尚书是儿女亲家。
到时候他们费力把袁相拉下,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却万一被顾尚书捷足先登,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江凌掌枢密院也很好。
可是到底不如让他直接为相。
当时她跟她爹说,首选为相,次选为枢密院使。
她爹听了,跟她说,枢密院使还有可能,宰相是异想天开。
可万没想到,这么快就办成了。
不过她可不敢居功。
她只不过是看明白了,皇上若是想让江凌任枢密院使,回京就任命了,何必一直拖着。
因为现任的枢密院使,年前就告老了,皇上说暂时留任,待有了人选再作打算。
因此毫无阻力。
那么诏江凌回来不是任枢密院使,那还有什么位置要紧到这个地步?
皇上倒下之后,需要八百里加急,急诏回京?!
回京之后,又迟迟不能任命,那自然是有阻力,那便是相位。
所以才让他爹一试。
果然成了。
现在太子无能狂怒,又能怎么样?
骂完了,还不是得继续靠他们王家?
她心思微动,想到让华照为皇太孙的事,想了片刻,还是忍下了。这事,还得跟江凌商议一下再作打算。
因此她便给王青山使了个眼色。
王青山进来后,便没开过口。
他多少有些才子脾气,从来没瞧得起过太子。刚才又一直被骂,此时脸色难免难看。
他接收到王青云的眼色,只得强忍怒气道:“不知道袁家现在情形如何?可有派人去打听过?”
太子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也是。
现在就算皇上收回成命,若是袁相真的中了风,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下忙问可有去袁家打听的太监,回来没有。
那太监是袁云书身边的大太监,早回来了,听得太子叫,忙过来回报,他战战兢兢地进来,趴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回……回殿下,袁相……没了。”
这一声,可真是霹雳一般,把整个大殿都要震塌了。
太子猛地站起身来。
他一直坐在床沿上,床前有半尺高的踏脚板。
此时他脚步虚浮,一脚踩空,“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青云呆了一呆,才大呼小叫,让人去扶他。
自己仍是只出声不出力。
自有太监上前把太子扶起,只见太子鼻下鲜血直流,整个人都好像傻了一样。
王青云倒有几分同情他。
要说太子自小跟着袁相的时间,比跟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时间都多。袁相对他,如师如父,他对袁相的感情,比对皇上都深。
她想了想,上前道:“还不快扶殿下上床躺着。宣太医。”
太子失魂落魄地,半天问:“袁相……袁相……我要去袁府!”
王青云想了想,也没拦他,忙让人准备,待太医给太子看过,便带着哭得声嘶力竭的袁云书,跟在太子车驾后,去袁家不提。
*
本来江凌的任命,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离京多年,年纪又轻,还不是正经科举出身。
袁相这一亡故,有人嫌京城的水还不够浑,开始传言,说袁相是被江凌逼死的。
这明明是欲加之罪,可是不过几日,全京城都知道了。
这日早朝,仍是太子主持。
便有御史在大殿之上,逼问江凌:“袁相劳苦功高,配享太庙!如今遭此横祸,皆因你这竖子蛊惑圣心!你何德何能?竟敢鸠占鹊巢!还不赶紧请辞,向天下人谢罪!”
江凌看时,就见这御史长得额头狭窄,唇厚如肠,有些眼熟,他向来记性好。隔了这许多年,还是一下就想起来。
这正是当时弹劾许夫人的那个御史。
不是顾家就是诚亲王的人。
搞掉他,不用说,是想推顾尚书为相。
他环视四周一眼,紫朱一片,大殿内光线虽不够明亮,仍能看清,众人都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只有王尚书与景阳侯等几人眼露担心。
他当下垂头丧气,表现得十分沉痛,道:“袁公劳苦功高,配享太庙!本相深以为然,自当亲自奏明皇上,给袁公加谥号,进太庙!”
太子当然不可能不同意,当下点头。
他虽看不惯江凌,可是与诚亲王与顾家相比,江凌已经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现在袁相没了,他能靠谁?
江凌见太子点头,便转身看向那御史,道:“袁公不过是正常病故,何来横祸之说?你身为御史,不知道言必有所本,本必有所据么?太医院徐院正可在?”
徐院正忙出列。
那御史梗着脖子,义正辞严,道:“正常病故?他本活得好好的,你一回京,他就活活被你气死了!徐院正,你多年来受了多少袁相的恩惠,如今你难道敢替江凌这个竖子,撒下弥天大谎,蒙骗天下之人,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他骂得痛快,江凌也不理他。
一时徐院正从怀中掏出两本蓝皮册子,双手捧给江凌。
江凌接过,自己也不看,递给太子身边司礼太监,道:“请公公念一念,袁公过去两年的病情医案!”
众人见状不由都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看来江凌早有准备。
不然这徐院正也不可能天天揣着袁相的医案上朝。
可他竟然从未提过。
明明这几天,四处都在传他的骂名,他却一直按兵不动,想来就是等的这一刻。
年纪轻轻,竟是这般沉得住气。
皇上果然宝刀未老,有识人之能。
那公公便尖声细气地念了起来。
从两年前开始,袁公便是百病缠身,每两三日,便要请太医。最初是风寒,后来是咳喘,再后来是头风,消渴,最后是中风。
光是今年,便已经小中风三次。
竟是一直不为人知。
越念,朝堂之中众官的头便压得越低。
袁公哪里是被气死的,分明是被活生生累死的。
若是中风之后,不隐瞒病情,回家荣养,哪里会暴毙?
太子一边听一边早哭成了泪人,他一哭,朝堂里也是哭声一片,江凌这才叫停,道:“若是本相早日进京,或许还能救袁公一命,可惜啊可惜!”
没人能反驳。
要怪先要怪袁相自己隐瞒病情,不肯告老。细究起来,甚至有欺君之罪。
那御史见状不妙,便道:“这事却是怪徐医正!有这样的病案,却替袁相隐瞒得一丝不露!”
江凌喝了一声:“你身为御史,弹举百僚本是职责所在。但你不查其事,虚听人言,就敢在这金殿之上污蔑圣上!圣上登基近三十载,政通人和,英明圣武,你怎么敢红口白牙说圣上叫人蛊惑?此大不敬之罪,该当如何?”
诚亲王与顾尚书敢攻,他就敢反击。
他若是今日不借机收拾了这个御史,斩断诚亲王顾尚书一指,镇一镇文武百官,那他还有什么本事当这个宰相?!
第143章 所图非小
这时诚亲王等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御史台下分台院、殿院、察院。
这位宋御史如今已经是殿院侍御史, 掌仪法,纠百官之失,替诚亲王屡立奇功。
九年前若不是江凌手腕厉害, 许夫人一事, 景阳侯府都已经被他扳倒了。
诚亲王立刻朝百官中某人暗暗一望。
那人面色黑黑, 立刻出列, 道:“殿院侍御史助陛下亲贤臣,远奸佞,面折廷争,本是份内之事。江……”
这人正是顾尚书,他话到此处, 蓦然顿住,有些为难地看向江凌。
就见江凌身穿紫袍,腰缠玉带, 长长地展脚幞头微微颤动,可一张脸庞却玉雕似的,漂亮得像个画中人, 未经人间沧桑, 只食仙露琼浆。
明明跟他女婿一般年纪, 原该刚刚中了乡试, 为当上小秀才而欢喜, 现在却被皇上一道圣旨, 任用为相。
他这把年纪, 官场浸淫几十年,还得看这小子的脸色。
“江相”二字实在喊不出口。
他顿了顿, 含混道:“江大人……以言恫吓,难道要折辱言官, 蒙蔽圣听不成?!”
他一带头,诚亲王系的官员纷纷出声,群情汹涌,一副要彻底打倒江凌的模样。
王尚书立刻声援。
景阳侯亦如此。
太子一派的官员立刻跟上。
一时朝堂之上,两派官员争吵不休。
他们吵了一阵,江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折子递给了司礼太监,对太子一礼,道:“还请太子殿下喝令百官,听听这份折子。”
太子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江凌早做了这些准备,却连声招呼都没跟他打过。
果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也见下面吵成一团,也只得暂且忍下不满,冲那太监点了点头。
那太监才拿起金头枣木棒槌,一敲钟磬,道:“金殿之上,保持肃静。若不敬殿下,即刻驱出,在午门受二十庭仗,以罚藐视朝廷之罪。”
他一喊,金殿上文武百官立刻老实了,没人再敢出声。谁也不想真被推出午门,脱了裤子打板子。
那太监便开始朗读江凌递上去的折子。
这份折子却是江凌自己写给皇上的。
开篇就道:本朝立国,元气在台谏。言官纠错弹奏,兴利除弊,乃立朝之根本,陛下之耳目。然殿院侍御史宋修,自任台谏之官,不以江山为重,贪污受贿,肆意诬指,以言官之职,行中饱私囊之事,当受贬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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