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想了想,只得对身边带她进来的婆子点了点头,烦她去请。
不过片刻,敬国公夫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锦心似乎很是吃惊敬国公夫人来得这么快,回过神来,立刻跪了下去,开始痛哭失声:“婆婆,求您放了我出去吧……我保证从今往后事事都听您的。”一边哭,一边朝地上“砰砰”磕头。
敬国公夫人笑得却是十分和蔼慈祥,道:“你真的什么都听我的么?当着你妹妹在这里,你敢不敢写个保证书?按上手印。你若敢,我今日便放了你。”
锦鱼心头砰砰狂跳,却又猜不到敬国公夫人想干什么。
她忙冲口而出,道:“姐姐,你可想清楚了,这个保证书……”
“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她话没说完,锦心已经严厉无比地喝阻了她,一副生怕敬国公夫人反悔的模样,转眼对着敬国公夫人,却是一脸哀求,急不可待:“给我纸笔,给我纸笔……”
敬国公夫人嘴角高高翘起,点了点头。
一时有婆子用红漆盘子端了一叠纸一管笔,一碟墨汁,还有一盒红色印泥来。
之前带锦鱼进来的婆子便开了格栅门,把那盘子东西全送了进去。
锦心趴在地上,提笔正要书写,敬国公夫人却道:“我说,你写。”
锦心忙道是。
就听敬国公夫人道:“卫氏锦心谨以此书与敬国公府约法三章,誓不违约。若有违背,当任由敬国公府处置。”
锦鱼总觉得这是个巨坑,忙又想劝阻锦心:“姐姐……三思啊。”
锦心却抬脸,犀利狠毒地瞪了她一眼,怒道:“你别想又害我!”
锦鱼:……锦心这真是拉着虎尾喊救命――自己找死,别人怎么拦都拦不住。
旁边敬国公夫人却嘴角噙笑,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锦鱼:……
就听敬国公夫人接着把这保证书给念完了。
其实不长,一共也就三条。
第一条,是保证贤惠不嫉妒,不管以后柳镇要娶谁纳谁,只要敬国公和敬国公夫人同意了,锦心不得反对。
第二条,以后出门必得与敬国公夫人同行。
第三条,在外人面前,没有敬国公夫人的许可不得说话。
按锦鱼看来,这些条件,若是她,绝不可能答应。但是放在锦心身上,却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她还是觉得这份保证书有问题。
若是她,绝对不会按下手印。
锦心却是早把大姆指戳在了印泥里,随后用力按了下去,按完还拿起吹了吹,怕指印糊了。
敬国公夫人接过这份保证书,倒也没有失言,当场便对锦鱼道:“因答应过顾家,还不能让她回娘家。只让她在自己的院子禁足吧。”解释完这一句话,便吩咐人把锦心收拾干净送回履霜院。
锦鱼便急着回景阳侯府。
敬国公夫人也不拦她,吩咐人替她准备马车,嘴角弯了弯,从腰下摘下一块玉牌,递给她,道:“一直以来,还没送过你见面礼。当初明明是你救了镇儿,送给景阳侯府的礼品,想来你见都没见着吧?”
锦鱼接过那玉牌,触手生温,见椭圆形状,鹅蛋大小,却刻着盘螭吃灵芝的图案,十分精致,又透出几分可爱。想想接过,行礼致谢。
敬国公夫人便道:“以后敬国公府与你江家只当亲戚往来,却与你姐姐无关,而是为着你是我镇儿的救命恩人。”
锦鱼想想,嘴角弯弯点了点头。
*
锦鱼回到卫家已经是申时,不想全家人都在喜福堂等着她。连江凌与景阳侯也在。
她一踏进屋门,就感觉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前卫家人看她就像看一颗大白菜,总透着些目中无人的傲气。现在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朵珍贵无比的牡丹花,欣赏上带着几分敬畏。
她便先稳了稳心绪,喝干了一杯茶,才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
也不提敬国公夫人那些要与她当亲戚来往的闲话,也略过锦心如何骂她的话。
卫家众人听得只要求锦心写了个不痛不痒的保证书,便把人放了,不由都欢欣鼓舞,道敬国公府果然还是不想得罪景阳侯府,不敢真对锦心如何。
卫大郎与卫二郎,便忙着去给许夫人报喜讯。
锦熙拉着锦鱼的手,不住口地称赞她能干。
锦兰在一旁,也道:“看来我是没说错。妹妹如今是那凤凰鸟,连敬国公夫人都高看你一眼。今日我可听了你的差遣,日后你可不能再当没我这个姐姐。”
锦鱼点着笑应着,却有些心虚,拉着江凌要走,又偷偷给她爹递了个眼色。
景阳侯便道:“别人都散了吧。你们两个随我到望燕楼来。”
众人只当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商议,也没多想。
一时三人进了望燕楼,坐下说话。
锦鱼这才道:“那保证书,我是瞧不出什么问题来,可又总觉得有问题。不知道父亲和相公怎么想?”
景阳侯神色凝重,让她把保证书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半天沉吟不语。
江凌却又让锦鱼把第一条复述了一遍,片刻之后,他双手一合,目光明亮,十分笃定道:“我明白了。”
锦鱼忙看向他,她家相公也太聪明了吧?
江凌便徐徐说出了两个字来。
景阳侯听罢顿时勃然大怒。
锦鱼心中亦是惊涛万丈。
原来如此。
她当时怎么没想到!
第99章 举足轻重
那保证书第一条, 原文写的是:不可以妒乱家,不顺父母。但由父母同意,不可阻夫娶纳。
因这一条将娶纳二字放在一处, 柳镇又已经有妻, 所以锦鱼一时没注意到娶与纳的分别。
喜迎正妻、正房为“娶”。欢接小妾、偏房为“纳”。
也就是说, 只要敬国公夫妇同意, 柳镇就可以再娶妻子,锦心不得阻拦。
一男二妻也是可以的,所以江凌说的两个字是:平妻,俗称两头大。
虽然严格来说,后娶的妻子仍不如正房元配, 可她也不必向元配执妾礼。
就算后娶的妻子要叫元配一声“姐姐”,可锦心一辈子都欠人家顾家的,又有国公夫妇爱护, 还有柳镇抬举,锦心这个正妻元配如果不肯和离,便只能被人架空。
难怪当时敬国公夫人笑得那么诡异。
可是仔细想想, 又觉得这个解决办法在情理之中。
顾茹现在要么是嫁进东宫。可是东宫定然也觉得她不祥, 不可能真接受她做太子妃。
若只是做个太子侧妃, 上头压着个正妃, 旁边又有以前的东宫老人, 处境必也十分尴尬。
再则, 若是太子被围之事还没发生, 大家都当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做个侧妃也未必不可。毕竟日后尚大有可为。
但是现在偏偏又有人想谋夺太子之位。顾家何必为了个前途不明的侧妃之位, 早早卷到夺嫡之争中去呢?
可偏偏皇后娘娘相看顾茹的风声也传出去了,其他门第相当的人家, 谁愿意沾染这事?
那么还剩下谁家呢?能抹平这一团烂账的,只能是柳家或者卫家。
偏两家世子都早就成亲,也没其他嫡子可嫁,庶子顾家必也看不上。
这样一一算下来,只能是柳家娶了来做平妻。
若锦心没签那纸保证书,卫家和锦心还能坚决反对。
可如今有了这份保证书,卫家要再替锦心出头,却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再则,锦心死活要闹,要拒绝,其实也不太站得住脚。
人是她出面请的。祸也是她闯下的。
若这件事成了,最吃亏的便只有卫家。
好好地嫁了个嫡女去敬国公府,结果如今这亲家几乎成仇,成仇不算,如今还要分一半给顾家。
而顾家虽然折了一个小女儿,可因祸得福,与柳家成了亲家。柳家又欠顾家的,以后还不事事帮衬?
最大的赢家倒成了过错最大的柳家。
皇后娘娘都入宫庙赎罪去了,锦心弄了个平妻来堵心,而错最多的敬国公夫人,却因为敬国公与柳镇带兵平叛,毫发无损。不但如此,还凭着一个儿子,就得了两个媳妇,与两大尚书结了亲家。
这样想一想,锦鱼也就不奇怪她爹为什么会勃然大怒。
要说,敬国公夫人嚣张跋扈,人家可是真有这底气。
她能叫敬国公夫人看上,成为两家的传话人,也是福气。
景阳侯大骂柳家无耻,锦心愚蠢。
最后又开始怪她:“你既觉察到不妥,便该极力劝阻你姐姐才是。怎么能眼看着她钻进别人的套子里!”
锦鱼不由长叹了一口气。掺合锦心的事,果然是吃力不讨好。
她确实试着阻拦了,可锦心偏要签。就算她当时劝住了锦心,她一旦离开,敬国公夫人逼着锦心签字,锦心能不签?
她不由心里有点郁闷,噘起嘴,正想辩驳几句,却听江凌道:“岳父大人,您若是要怪锦鱼,那我们夫妻两个以后就不再掺合卫家的事了。没得跑前跑后,劳心费力,还落埋怨?”
景阳侯噎了一下,看了一眼锦鱼,见她也满脸不快,心里也有些堵。
真是今日不同往日。若是当初,他们两个敢当面跟他甩脸子?
还有这江凌,对媳妇好也得有个限度。锦鱼可是他女儿,他这个当爹的说她两句怎么了?至于就护成这样?
可是,他偏还得靠他们两个。谁叫他其他的儿女不争气呢?
当下只得把还没出口的埋怨硬吞了回去,端起茶,喝了几口,道:“我也不过是白懊恼罢了,并不是真怪她。”说完转脸看了看窗口,见天色已经暗黑下去,这才又转回来,咳嗽了两声,问:“以你们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总不能真叫柳家娶了顾家姑娘做平妻。”
江凌嘴角微勾,又成了一座雕像。
锦鱼也若有所思,并没回他话。
他只得又道:“柳家算计得明白,但顾家却未必愿意。虽然太子之位略有不稳,但若是顾家真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他们家会不愿意?以我看,若是咱们能想个法子,叫顾家女当上太子妃,或者给顾家找一户相当的亲事,这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完,见江凌与锦鱼仍是不言语,便知他们不赞成自己的看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江凌,你说两句?”
江凌瞥了一眼锦鱼,见锦鱼也拿眼看着他,似乎也在等他的意见,这才勾了勾嘴角,道:“这个保证书签与不签,柳家若执意要娶个平妻,无论是四姐还是卫家,也阻拦不住。如今既然签了,至少也让四姐眼下少受些罪。而且日后卫家阻拦不住时,脸面上也好瞧些,外人不知内情,说不定还以为卫家和卫家女贤良大度,为了赔偿顾家,宁愿给丈夫娶个平妻回来。我看倒也不是坏事。”
景阳侯脸色青白,捏着茶杯的手骨节凸起。
江凌就差直接说卫家不如柳家势大了。
若是锦心惹出来的祸事没牵扯到皇后娘娘,柳家要娶平妻,他还可以大着胆子到御前去闹一闹,说不定还能阻拦得住。毕竟这叫谁说,不是柳家欺人太甚?!
现在可真是无处说理去。
相反,柳家这样做等于解了皇后娘娘之围,还可以说成当时相看的人是敬国公夫人,与太子完全无关。
皇上定然是支持柳家的。
所以,江凌说的,不过是句不好听的大实话。
这样一圈算下来,只有卫家吃了大亏。叫他如何不气恼!却又无可奈何。说来说去,都是许夫人教女无方,才至今日之祸。
他强咽愤恨,定了定神,当今之计还是得从顾家着手。只要顾家有了更好的选择,柳家的如意算盘未必管用。
他看了江凌与锦鱼好几眼,江凌都听锦鱼的,只要锦鱼愿意插手,江凌自然也会帮手。
“我记得你二嫂子就出自顾家,不如托你二嫂去劝劝。他们顾家把个嫡长女拿去当平妻,就不怕全京城的人笑话?”
锦鱼:……
想不到她爹居然对江家的亲家也这般清楚。
柳镇在京里少年一辈中,本就名声显著,成亲前,不知多少少女想嫁。
题跋大会那天,顾茹跟柳镇还见过面,说过话。
若是顾茹瞧上了柳镇……这事谁还能有法子让顾家改主意?
再说若顾茹真像顾家所说,为了妹妹日夜啼哭,有了这个嫁入柳家,报复锦心的机会,又怎么肯不去?
至于顾二嫂子,那是个只会针线的老实人。顾小七的事情出后,顾二嫂子倒也是回娘家吊过丧。只是隔房的堂妹,也并不怎么亲近。先不说该不该把人家牵扯进来,便是顾二嫂子真出面,也不可能劝说得动顾家人。说到底,这件事,顾家现在不但要出口气,还要利益最大化。
要不要顾二嫂子出面,还得江凌说了算,因此,她一双水汪汪的眼便瞅着江凌。
江凌嘴角微勾,道:“岳父大人,这事不过是咱们猜测,等真发生了,咱们再慢慢商议不迟。”说完,想想,又道:“后日我想约您跟王尚书见个面,商讨一下救灾的法子。我好拟出个具体的章程,等一开朝便递上去。”
这是不打算再讨论锦心的破事了。
锦鱼虽觉得这事如果真要动手阻拦,还得早动手。
不然等顾家答应下来,那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只是她想回家先跟江凌把事情全说清楚,再决定怎么办,因此,便没吭声。
景阳侯拿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期待她反对,见她张着眼睛,神态茫然,有些失望,倒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无奈地点了点头:“也罢。你们先回去吧。我也要出门。”
锦鱼回来便已经是申时了,这一番来回商议,已经到了酉时,早该吃晚饭了。
不由有些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景阳侯要去哪里?便问了一句。
景阳侯严肃的脸上便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咳嗽一声,道:“去朴园。”
锦鱼见她爹这副扭捏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
江凌回来前,除夕的中午,她跟她娘吃过一顿饭。过年这几日倒没去。
不由眼眸轻转,巴巴地望了江凌一眼。
江凌便笑道:“那倒是正好。我回来后,还没去给岳母拜个年。”
景阳侯点点头,吩咐人先去通知一声。
锦鱼在旁边听到江凌在景阳侯面前,直呼秦氏为岳母,她爹也没反驳,心里就跟放了烟花炮竹般地高兴。
她娘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秦氏身子虽然沉重,却无别的事,把朴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得知他们要来,时间虽有点赶,却还是整治出一桌子好酒菜来。除了她爱吃的熏鸭和麻婆豆腐,还有江凌爱吃的荷叶粉蒸肉,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准备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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