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慕却说道:“他们效忠于你,也等同于效忠于我,效忠于大秦。”
她又想到几日前,自己因为那一封信控制不住对韩信发了一通火,结果那次的吵架却在他的发誓表忠心中结束。
以往种种,此时此刻都在她的内心汇聚成了一个越来越清晰的猜想。
静谧的夜色下,二人肩并肩缓缓渡步。
忽然,胡慕抬头望着高悬天空的月亮,对韩信说道:“你看,今夜的月色是不是很美?”
第63章 子慕予兮(1)
韩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天空望去。此时,一轮皎洁明月高悬天际,在它的四周缀着点点繁星。朦胧的月色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笼上了一层迷离的轻纱,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他点点头回道:“嗯,的确很美。”
月夜,星空,温柔轻拂的晚风。
这样的氛围中,若是气氛到了,就应该顺理成章发生一些能够拉近两人关系的事情。
现在的胡慕就是这样想的。
而这第一步,就是要找一些在他们的身份之外,能够拉近距离的话题。
思索片刻后,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韩将军,战事平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胡慕对这个话题非常满意。二人一同展望未来,这可是个增进感情的绝佳方式。
然而,韩信却回答道:“一切都听陛下安排,陛下有任何吩咐,我都会在所不辞。”
“......”
身为臣子,这一定是个满分回答。但是在当下这种情境中,这并不是胡慕所期待的答案。
她想要将君臣的身份从他们二人身上暂时剥离开,今晚,她只想聊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于是,她又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有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情?”
“我自己吗?”
韩信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应该会回到家乡去看看吧。”
“家乡?淮阴吗?”
“嗯。”韩信点头答道:“我...要去母亲的墓前祭奠一下,还要报答曾经帮助过我的一些人。”
听他说到这里时,胡慕忽然想起来,他幼时亲人离世,之后便一直独自一人孤苦伶仃长大,年少时期,一定遭遇过不少欺凌。
她轻声说道:“你小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韩信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倒也算不上苦。就是以前在淮阴,看我不顺眼的人特别多。”
“他们觉得,我都过得和村头的流浪狗一样落魄了,怎么还每天自命不凡。所以,经常会有些看不惯的人来找我麻烦。”
“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也会非常敏感。那些同龄的孩子们若是当着我的面奚落我,我就会冲上去和他们打一架。”
“可在那之后我发现,他们欺负我,我若是还手了,他们便会回家同大人们告状。第二日,他们的叔父兄长就会来找到我,替他们的孩子出气。”
说到这里时,他眸光一暗,语气也有些落寞。
“那时我才发现,他们同我不一样,他们在外面受欺负了,有家里人帮着撑腰,可我没有。”
“从那以后,无论他们再怎么讥笑,挖苦我,我全当听不见。他们若是要动手,我便躲得远远的。”
他在说起那些被同龄人欺负的往事之时,全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就在他说到那些孩子们有家人撑腰,可他没有时,情绪便明显低落了下去。
胡慕心想,在那之后,他再面对那些欺凌之时,选择视若无睹,并不是因为他害怕那些大人们,而是因为,看到他们有家人帮着出头的场景,会深深刺痛到自己吧。
她又问道:“那你在回到淮阴之后,会找到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报当年的仇吗?”
韩信耸耸肩,有些无所谓地说道:“那倒不必,他们都是些市井小民罢了。我从前便知道,他们这些人,这辈子也仅限于此了,而我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毫不在意,可胡慕却无法释怀,她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们不论是什么身份,可总归也是个人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总该懂吧,那些大人们不教育他们的孩子与人为善,还帮助他们去欺凌弱小。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只是市井小民,就可以肆意霸凌他人还不用付出代价吗?”
她越说语气越激动,就好像是她自己也亲身经历过那些欺凌一般。
韩信脚步一顿,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愣愣地看着她。
胡慕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你看我干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韩信笑了起来,他说道:“没有,陛下说得很对。”停顿片刻后,他又说道:“只是...我一直觉得,弱小的并不是我,他们才是。”
他对胡慕说道:“不过,看到陛下为我不平,我很是欣喜…但是,我对此也真的并不在意,所以,陛下也勿要再气恼了。”
得知他是真的不在意,胡慕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你没长歪还真是个奇迹...”
二人又默默走了一段路后,韩信忽然问道:“陛下年少时是什么样的?”
胡慕微微一顿,问道:“我吗?”
韩信点头说道:“嗯,我...对陛下的往事也有些好奇。”
胡慕此时才有些心满意足,他说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便也想知道她小时候的事情了。两个人一起回顾过去,这个发展才符合胡慕的期待嘛。
“我嘛...”她慢慢说了起来。
“我和你正好相反,我小时候,就是家人太多了,所以也有一堆事情。”
“我出生之时,正是我父皇亲政没多久,他整日忙碌,也没有太多时间在我身上。而我又是大公主,因此,我小时候的性格特别顽皮,整日里在王宫中上蹿下跳。”
“咸阳宫很大,而每个宫殿都是有禁制的,宫人们无特殊命令,便只能在自己负责的区域活动。因此,在我稍微大一些之后,便会挑选一些比较空旷无人的地方,在大殿前的广场放风筝。”
“我记得,在我七岁那年,有一次连续一个月没有见到父皇。于是有一天,我在他早朝之时,从章台殿的后门偷偷溜了进去,躲在他的王座之后等他下朝。然而,我听着听着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那一次,我还是没有见到父皇。”
“然而就是那一次,宗室的那些长辈们看不下去了,说我不守规矩,提议要将我送去雍城,交给宗室长辈教养几年,直到我懂规矩了,再送回咸阳宫。”
“我至今记得,七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在章台宫中,一众宗室长辈们,当着我和父皇的面控诉、指责我。他们说我顽劣,没有规矩。一整个晚上,父皇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待那些长辈们说完所有的话之后,父皇才对他们说,我是他的女儿,是秦国的大公主。咸阳宫就是我的家,在自己的家里,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胡慕轻轻笑了起来,“自那以后,我还是会在宫里上蹿下跳,还是会在大殿前放风筝。宗室们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是他们所有的不满,全都会被我的父皇挡回去。”
“所以,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一路都在花团锦簇中成长。”
胡慕一路说,韩信一路认真听着。
他从前以为,王宫之中规矩众多,成长环境会非常压抑。可现在听来,她在始皇帝的宠爱下长大,并没有受到那些规矩的束缚,也没有经受过多少委屈。
他在为胡慕感到欣慰和庆幸的同时,却也忽然发现,他们二人虽然今日能够肩并肩在齐国的王宫大殿中散步,可他们的童年经历,成长环境,却是云泥之别。
他对胡慕说道:“如此,我也为陛下开心。”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走着走着,胡慕不经意地渐渐向韩信靠近,直到两人的距离已不过一掌之远时,忽然,她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了身旁之人的手背。
韩信指尖微微一动,他略一低头,目光落向了自己手边,那近在咫尺的另一人的手。
那是只需略微抬起手腕,便能够牢牢牵住的距离。
可是,那却不是他们二人真正的距离。
这时,胡慕的手臂又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他没有躲开,却微微放缓了步子,整个人错后了胡慕半个身位。二人原本是并肩而行,而这时,韩信却是走在了胡慕的身后。
二人的距离仍旧很近,但此时此刻却是一前一后。韩信仍旧认真听着胡慕说话,认真回答。而方才被她不经意触碰过的那只手,被他隐隐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握紧成拳。
穿过几条路,胡慕走到了自己的寝殿门口。
她转过身问道:“天色已晚,韩将军今夜是要回大营,还是就在王宫歇息?”
韩信答道:“大营就在附近,我回去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好吧。”胡慕说道:“那将军就尽早回去歇息。”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寝殿。
韩信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眼中升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回到寝殿后,胡慕直接和衣躺到了床上。
她抬起自己的一只手,盯着发了会儿呆。
系统却在这时跳了出来,它急急说道:【你们俩怎么回事??你们之间不就是一层窗户纸吗?为什么就是捅不破呢?】
胡慕眸光一暗,有些失落地说道:“我不知道啊,今晚开始气氛还挺好,可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系统数落道:【你知道他的心思,可他不知道你的想法啊。你告诉他今晚月色很美,他又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干嘛那么含蓄,你直接说你看上他了不行吗?】
胡慕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喊道:“你以为这是去菜市场买猪肉吗?看上哪块儿就称一斤回家?”
她又回想起方才自己大着胆子去碰他的手,可他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又讪讪地说道:“我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可在那之外,他却半点不敢逾矩。这...这种情况,我就是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系统吐槽道:【那还不都是因为他第一次有些微逾矩之后,被你训斥了一通嘛,他以为那就是你的态度了。】
胡慕回想起来数月前的那次场景,突然恍然大悟。她抱着膝盖惊呼道:“原来,那么早就有苗头了??”
【所以啊,你自己种下的果,你自己吃。】
“我吃就我吃。”胡慕又躺了下去,说道:“以后机会多的是,徐徐图之嘛。”
她闭上了眼,准备睡觉。可就在此时,她又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却又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她对系统问道:“系统,今天晚上我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吗?”
系统回答道:【哪里不对?没有啊。】
胡慕撇了撇嘴,也许,是她多虑了吧。
第64章 子慕予兮(2)
翌日,胡慕一早便起了床,随后开始了一番仔仔细细的梳妆打扮。
系统见她坐在铜镜前忙忙碌碌好半天,揶揄道:【我猜,你今天是不是又要继续你徐徐图之的计划来着?】
胡慕点头,“你说对了。”
系统问道:【那你要传他过来吗?现在是不是有点早?毕竟这里又不是咸阳宫,又不用上早朝。】
胡慕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当然不是。”
“我今天,直接去大营找他。”
系统惊了,【你直接去大营?】
“对啊。”
系统小声嘟囔道:【你现在倒是真的直接,昨天晚上要是也有这么直接,哪还有这么多事情…】
胡慕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教育道:“这种事情,急不来的你懂吗?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说完后,她侧过身去,从首饰盒中拿出一支紫檀木簪戴上。
她用的所有首饰都是王室之物,全部都是用上好的材质特制的,即便是一支简单的木簪,也没有两只完全一样的,几乎每一支都是独一无二。
而她今天戴上的这支,是她特意挑出来的,和之前送给韩信的那支非常相似。
胡慕看着镜子中自己发间的木簪,心想,他应该一眼就能察觉出来吧。
一切准备差不多了,系统又开始碎碎念道:【你今天能直接告诉他吗?】
胡慕翻了个白眼,起身出门,吐槽道:“我从前只听过皇帝不急太监急,还从来没见过皇帝不急急系统的…”
这段时间,军营中人几乎都知道了胡慕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因此,她来到营中时,一众士兵军官都极其热情,笑得仿佛拿到了十级军功一般。
给胡慕领路的是个年轻的军官,一口一个“将军夫人”,喊得无比热切,听得胡慕耳根直发烫。
她当初杜撰出自己的身份时,都能脸不红心不跳,而听到军营中许多人这样称呼自己时,却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羞赧。
系统在一边说道:【我现在真的怀疑你当初是不是故意的。】
那名军官领着胡慕来到了军账前,对她说道:“韩将军如今正在营中同几名将军商议事情,属下先为夫人通报一声。”
他说完便要掀帘子进去,却被胡慕抬手阻止了。
她对那名军官说道:“先不必通报将军,我在外面等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然而,在那名军官离开后,胡慕也并没有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而是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偷偷往里张望着。
营中,韩信正在同一众将士商议关于最后一战的相关事宜。
他们此时似乎是遇到了一些难以决断的事情,韩信一只手臂环在胸前,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低着头似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神情很是严肃。
胡慕在营帐外偷偷看着。从前,韩信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自信笃定的模样,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今这幅样子。
系统在她的脑中大喊道:【看不下去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你居然偷窥?就不能大大方方走进去吗?】
胡慕立即反驳道:“他们在商量正事儿呢,我现在突然走进去可不太好。”
【那方才那名士官说要为你通报你怎么还拒绝了?现在又不好进去了。你咋总是在我觉得你勇气可嘉的时候,又突然退缩呢...】
而大营中,韩信微一抬头,便隐隐发现了帘外偷听的人。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他方才还很严肃的神情一瞬间舒展了开来。
他走出营外,有些讶异地看着胡慕,问道:“这...你怎么来了?”他又回头看了看营帐中,那一众将士们方才还愁眉苦脸,现在却一个个眼神里冒着兴奋的光芒,直勾勾盯着门外两人。
韩信直接放下了帘子,那些人见没有办法看好戏了,便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他问道:“你...可是有事?”
韩信并不是很习惯这样直接的称呼,可是军中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不能直呼陛下,只好这样称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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