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充耳不闻,砸完了手头的东西瞪着双哭得红肿的杏眸看他,就是打定主意不答话。
宋京墨抬手松了松领口的扣子,端了杯水过来,掌心里是白色药丸,摊开冲着她,语气依旧温柔:“是自己吃,还是想让我喂?”
他说这话时语气端得正经,眸光却带了几分逗弄,弯下腰来,压低嗓音:“原来长庚还没亲够......”
“我自己吃!”她认怂得理所当然,当下小爪子从他掌心飞速一晃,将药丸拿了,放进嘴里咽下去。
完全是把“不欢迎他”摆在了脸上。
宋京墨被她坦诚的小表情逗得忍俊不禁,盯着她吃完药,倒是也不着急走了,将杯子放回去,拖了把椅子慢悠悠地坐下,看向她:“我们谈谈?”
句子是疑问句,只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不想和骗子谈。”南星把头别过去。
男人双手摊开,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我怎么骗你了?”
他这稍微一激将,她就上了钩。
南星瞪着眼眸怒视他:“你一直都装,什么病秧子?我可是都想起来了,你什么都会!”说什么他是杜若收留的徒弟,他那般的风姿,才华熠熠,什么都懂,怎么可能?
甚至那个来暂住的花千蕊都知道他的家世。
她却傻傻地,他说什么她都信。
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你还用了什么妖法子儿,让我忘记了之前的事儿,还一直在装,还骗我.......刚刚还那样......那样亲........”
怎么能做那种事情。
她后半截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光着脚蹭到桌子边一把举起桌子上的水杯,照着他的脸想泼下去,劈头盖脸浇个透心凉。
宋京墨垂了下眼睫,“长庚,我并没有打算骗你,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
“有些身份,不是自由的云朵流水,是一把大锁,锁得人动弹不得。”
家命难违,他本是打算之后同她解释的。
但是现在,时间不等人啊。
他低低叹息一声,“你要是生气,那就来吧。”
男人睫毛温顺地敛下来,不躲也不还手,似乎就这么准备受着。
她高高举着的手在半空顿住,却猛地想起雪地里,她被他抱在怀里用体温捂了又捂,逢年过节留给她那一把把的橘子糖,风尘仆仆去北城为了只给她送最甜的熟柿子。
一帧帧,一幕幕,对上这张脸,过电影似得在脑海里乱窜。
竟没出息地下不去手。
她猛地想起刘贝贝说过的话。
——星爷,你怕不是喜欢上你那个哥哥了吧?
喜欢个屁!
宋京墨头一次被扫地出门,小姑娘手劲儿不小,正好推着他背后刚刚磕在药柜边儿上的地方将他给推出来。
再转身,那道门“哐当”一声被她大力关上,差点拍到他鼻子尖上。
宋京墨无言笑了下,低头看看自己被泼湿的裤腿,还真是心软了没给他全泼湿了,倒是头一次被如此对待。
他折返回药堂时,杜若已经在里头收拾他的宝贝药材了,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哼了声:“就知道你性子沉稳是表面样子,即便这么多年了,我看你骨子里那点狼崽子的狠戾是一点都没改,就这么着急,给人家小丫头吓得,以后见着你不得绕路跑。”
宋京墨蹲下来跟他一起收拾地上的狼藉,闻言摸了下鼻子。
忍到也确实是没忍住,但是也有了故意而为的成分在里面。
他将手里的东西不疾不徐叠好。
杜若见到他不吭声,冷笑:“现在倒是沉稳了,刚刚干嘛去了。”
宋京墨将纸沓好,搁在一边儿,抬下头:“师父,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给老爷子的回信。”他答得面不改色。
杜若的山羊胡子惊得翘了翘,刚想说什么,宋京墨手指捻着流苏山药,将完整的放回匣子里,边说:“我对爷爷指派过来的联姻对象如此,对长庚的态度花千蕊都看在眼里,免不了和老爷子通风报信,宋末很快会让我回去的。”
“宋青屿的手腕太怀柔,卓正宋家祖祖辈辈一手建立起的,宋末掌权时更是铁血手腕,宋家需要更有狼性的新掌权者,还要确保是匹乖顺的狼,套紧脖子的狼。”
他将手里的东西摆好,眼睫微垂:“我一旦回了北城,宋末就再也不会放我回嵩屿。”
杜若愣住,手里的药材掉在地上,花白胡子抖了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头儿的浑浊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不吭声弯着腰装作在收拾东西,手指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早就难辨真假了。
如今,宋京墨回了宋家,他这把老骨头,就再也护不住他了。
“师父,长庚心思单纯,对男女之情未曾涉及,她不懂,也想不明白,我有的是心思耐心慢慢教导,我本来想等她大一些,再说情话给她听的。”男人唇角弯了弯,似是自嘲地一笑。施舍的,垂怜的东西他通通不要,他叹息一声,“但是时间不等人啊。”
他要她清清楚楚,双手捧着的真心奉上,且势在必得。
“有了今日这一遭,即便她回了北城,有了新的生活,您道她会记得我多久?”他手指轻轻抚上红木柜被磕角的地方,轻笑了声,“我要她忘不掉我,彻彻底底。”
所以,今儿个他是故意的。
温润如玉,也恶劣到极。
旁边的杜若听得心惊胆战的。
丫的这小子忒坏,温和皮囊底下一肚子的坏水儿。
宋京墨今天整这么一出儿,别说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片子,就连他这老头子都印象深刻险些吓出病来寻思着怎么跟好友交待了。
像是迷雾中的猎人,背着上猎枪行囊在小鹿的鹿角上刻下印记,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从小鹿到成年,雨雪风霜,岁聿云暮,她都挣脱不掉这痕迹,都清晰地记得在鹿角上刻下字迹时的感觉。
第30章
次日, 大清早,东院儿就开始“当啷咣当”地收拾开了。
宋京墨向来有早起的习惯,一早就听到了动静, 过来隔壁一看,房门大敞亮开着, 某个小姑娘蘑菇似地往地上一顿, 大开着的行李箱摊在地上, 正收拾东西,一副打定主意要走的样子。
听到他过来的脚步声, 南星心头颤了颤, 有点慌, 却故作镇定把他当空气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宋京墨倚靠着门框看了她半晌, 小姑娘气鼓鼓地把什么东西一股脑儿地往里塞,什么吃的用的穿的, 把行李箱撑得鼓鼓囊囊的,怎么合都合不上, 她索性站起来用腿夹着关箱子。
他被她这独特关箱子的法儿子逗乐了,问:“就这么着急走?”
南星不理他, 显然还在气头儿上, 手上的行李箱也跟故意作对似得怎么也关不上,“啪”地一声弹开, 衣服鞋子散落一地。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火气上来了,转头看他,顶嘴:“我想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 你管得着我?”
宋京墨摊了摊手,悉听尊便的架势。
南星咬牙, 这人有时候脾气好的可以,吵架都吵不起来。
她“哼”了声,背对着他弯腰捡地上的东西,嘴里咄咄逼人:“我才不跟骗子住一起,晦气!恶心!我容易睡不着觉!”
她骂得呲牙咧嘴咬牙切齿似得,连炮珠儿一样话语不断,宋京墨听得好笑,伶牙俐齿的一张嘴,骂人骂得挺凶亲起来却那么软。
他几步走过去。
南星听到身后的动静,警戒地站起来,以为自己惹恼了他,怕再来一次昨晚那一出儿,她往后缩了缩,像是森林里饮水的小鹿听到风吹草动都杯弓蛇影的。
宋京墨笑:“怕我?”
她嘴硬:“才没有。”
“那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我站这儿凉快,我乐意!”
他觑一眼她站在的那阳光地儿,没说什么。
男人弯下腰来,熨烫规整的白衬衫随着他的动作牵扯出几丝皱褶勾勒着劲瘦的腰身。
他将她乱七八糟瞎塞的衣服取出来,摊在床边上一件件地叠。
他动作细心而温柔,转眼间乱糟糟的衣服被他一摞摞叠得规整,塞进箱子里,再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鞋子,水杯,笔记本一样样放进去。
原本乱糟糟占据空间极大的东西经过他这么分门别类一整理,省出不少空间,倒是全放进去了。
在他要合上箱子的前一瞬,南星突然想起来什么般,嘴里喊着“等一下”将衣架上晾着的几小块东西扯下来就要往快合上的箱子里塞。
她的手半遮半掩着,躲躲闪闪的。
早干嘛去了?
男人险些被她气笑了,这么胡来。
他怕箱子夹着她的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简单叠了下,装到单独的干净收纳袋里,才塞到行李箱的一角。
“你——”南星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出,瞪直了眼,张了张嘴骂不出来。
“你什么你,这么莽莽撞撞地,桑葚上次就扒拉抽屉夹到了爪子,你也跟小猫儿学啊,净不学好。”他将箱子合上给她扣结实了,拎起来放地上。
“我去你大爷的!你怎么能那么拿......拿.....我私密的东西。”她脸色通红,说出那两个字,却梗着着脖子还不想认输。
宋京墨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了,闻言,侧眸看她一眼。
小姑娘又凶又怂,给他表演反差萌呢。
他不怀好意地弯了下唇,语气却温和绅士地正经八百:“什么私密东西,之前晾在院子里的时候都早看见了,粉色的。”
他的衣服颜色向来素,清一色的白色夹杂着几件黑色,院子里的晾衣杆上也都是如此。
她一来,黑白之间就多了堆花花绿绿的女性衣服,什么飘带吊带叠层,奇形怪状,那小小的粉色布料夹杂在一堆黑白色的衣服里固然扎眼,想不忽视都难。
南星顿了顿,被他说得唇瓣微张,瞪圆了杏眸,饶是伶俐也拎老半天没拎出来骂人的词儿。
这人是彻底在她面前不装了!
臭流氓!
王八蛋!
偏偏这人还强的软的轮着来,又是亲自给她收拾东西的,打又打不得,她昨晚本来准备扣他头上那杯水都倒不下去。
故意的这人!
少女气鼓鼓拎着行李箱滚轮滑过的声响不小,脚下生风,箱子滚轮骨碌碌地,一直到出了院门,上了早就约好等在门口的车子,这大清早鸡飞狗跳的动静才平息下来。
杜若在药堂里摆弄他的宝贝草药,听到人推开门进来的动静,眼皮子都没抬嘴里讥讽:“得,大清早巴巴给人家收拾东西去也没用,还是给人小姑娘吓跑了吧。”
男人轻笑了声,依旧温和地好脾气,伸手解开袖口扣子,将衬衫袖子挽上去将刚刚拎进来的药材过水。
“嗯,是跑了。”
杜若冷哼:“好意思,我寻思这大早上的哪里来的车,门口那车你叫的?”
“嗯,让人开来送她的,嵩屿太远,搭别的车不放心。”宋京墨承认得坦荡。
杜若呵了声。
师徒两人把东西收拾好了,杜若轻咳了声,到底没按捺住,问:“老爷子知道了小丫头的事儿,万一上心了,少不了责难,这人又没隔在眼皮子底下瞅着,你能放心?”
宋京墨正在擦手,闻言,眼尾落了笑意:“我就猜着您得操心。”
老头哼了声:“我操什么心,又不关我的事儿,你走了我养花儿遛鸟儿,快活得很。”
不知何时他们私下的相处也熟稔如此。
无血缘,却格外像家人。
“我将她如此早早送走就是避免宋家的事情牵扯到她的头上。”
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散落进来,他眼底也落了光,笑意晃晃:“师父您要关心就直说。”
杜若:“我一个老头子哪里懂得你们小年轻这些轻轻爱爱的,去去去,我才不关心,我要把橱子底儿下的土扫扫,边儿去别挡道。”
宋京墨往边儿让了让,收了几分不正经,看着窗外的葱翠葳蕤,轻声道:“人们驯养动物,是宠爱或凌.辱取决于主人的心情。心情好了逗弄宠溺,心情不好踹上一脚,这都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全凭喜好处置。自古以来,男人保护女人竟也有如此异曲同工之妙,譬如丈夫保护妻子女儿,他将她们视为所有物,不允许她们长出尖利的爪牙。”
“所以,家暴、酗酒、出轨,xing成瘾,他们早已在权利金钱欲望的熏陶下失去了初心。他们的妻儿在苦海里失望透顶,却挣脱不掉,离开不得,因为被豢养久了,早已没有改变的能力。”
“爱从不是强者对弱者的垂怜。我不是在驯养照顾不能自已的宠物,我是在爱一个与我一样,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垂下眼睫:“我不知未来会如何,我也并不是唯一正确性的,我也会犯错,被环境腐蚀失去了初心,亦或是泯灭,这样,无论未来如何,她都有随时离开我的勇气与能力。”
“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
她可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等待解救的公主。
她不会被困在城堡里,她有一百种方式,一万种方式能将巫婆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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