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梅和祁明都喜欢站在这里监视她。
八楼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窗户一推开,一股子刮人骨头的寒风扑面而来。
呼吸时哈出的白雾融进蒙蒙的夜色里。
齐悦听见电话里的人说,“我看见你了,往下看。”
眼珠僵硬地转动。
楼下花坛边,一道模糊的人影,完全看不清面目,他高举着一个发光的恐龙崽。
圆滚滚的脑袋和身体,边缘连着尾巴一起都发着黄绿色的光,它正闭着眼睛,努力地鼓嘴喷出橙红色的火焰,一闪一闪的,驱走冬夜刺骨的严寒。
齐悦只觉心口倏地一跳,有股热流自上而下地贯通全身,眼前的夜空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颜色。
温热的感觉在眼眶处堆积。
江烬含笑的嗓音温柔地搔着她的耳廓,“奖品。”
“答应你的。”
“下来拿。”
第36章 心动
齐悦连外套都没穿就跑下楼去。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江烬靠墙的身影直起来。
他黑色的机车服被轿厢的灯光映照着好像会发光,柔柔的白色光晕渐渐聚拢在他脖子上那条粉色的围巾,他埋着下巴, 微微掀起的眼帘之下, 琥珀色的瞳孔仿佛一潭春水, 旖旎温软,那滴泪痣却又显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妖异。
他噙着笑将她上下一打量, 散漫地调侃道:“领奖跑得挺快。”
……
小区里有家24小时营业的面馆。
在网吧包夜的人经常光顾。
江烬点了两碗汤面, 热腾腾地端上桌,不一会儿就把齐悦的脸蛋熏得微红。
她盯着怀里那只恐龙崽崽的灯牌,一瞬不瞬的眼神仿佛盯着什么宝贝。
江烬看她喜欢成这样, 觉得好笑,“就这么喜欢这个?”
齐悦是从家里出来的, 身上只穿了件白底碎花的家居服夹袄,在暖气房里或许够用,但面馆人来人往 ,不时有食客和外卖小哥进店取餐, 大门开合间, 冷风还是呼呼地往里灌。
江烬脱下身上的机车外套, 展臂一挥, 搭在她肩头。
“好了,回家再慢慢欣赏,现在先吃东西。”
他抽走齐悦怀里的那块灯牌放在靠墙的桌边,齐悦这才回过神抬起眼看着他。
肩头是他的外套, 很重的一件, 沉甸甸地罩着她,内里属于江烬的体温一点点将她包围。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齐悦侧过脸,看着那只恐龙灯牌,鼻息间嗅到他衣领边缘处薄荷口香糖清凉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苦。
是他以前抽烟留下的。
齐悦眼睫颤了颤,忽然侧眸望住他,“你为什么,不抽烟了。”
江烬刮了刮一次性筷子上的碎屑,将汤面推倒她面前,“你不是有鼻炎么。”
他说的很自然,没有任何违和的感觉。
甚至察觉不出有哪里不对。
齐悦感到一丝微妙的柔软挤压了一下她的心房。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到面汤的香气充盈进身体,她接过江烬递来的筷子,挑了两根面,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好吃。”她说。
食物的热量让齐悦眼里渐渐有了神采,江烬无端有了种胸口舒畅的感觉。
刚见面的时候,她失神惘然的模样,像极了那天生病窝在医院长椅上那个被人抛弃的娃娃。
她的忧郁感甚至比那个时候更加强烈。
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但没问。
跟她一块动起筷子,江烬也饿了。
下午的球赛前半场被人压着打,后半场几乎是鏖战,他早就饥肠辘辘。
两个人像是八百年没有吃过面条似的,低着头,守着各自的面碗,呼哧呼哧,吃得热火朝天。
隔壁的食客都不由好奇地问老板:“他们吃的什么面?”
老板:“就普通汤面啊。”
也不知道怎么这么香。
一碗热汤面下肚,齐悦感觉自己整个重新活了过来。
手指也灵活,眼神也恢复透亮,浅浅的水光盈着,通透又纯真。
江烬比她先吃完,在对面撑着下颌,含笑看着她。
齐悦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眼睛眨了眨,终于想起来问,“今天比赛...怎么样了?”
江烬撇撇嘴,语气轻松地像在播报天气,“赢了。”
“赢了?”齐悦一怔,有些震惊地睁大眼睛,“真的赢了?”
江烬好笑,“干嘛这种表情,不信我?”
“没...只是......”喻露不是说对手很强吗?这么轻松就赢了?
“对手不弱,但我更强。”江烬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微微抬起下巴,眼睛斜斜睨着她,桀骜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轻狂和嚣张。
齐悦微怔,随即抿住唇笑起来,“太好了。”
“什么好?”
齐悦说:“你能赢,真是太好了。”
江烬听着,又笑了,“这么激动,好像你赢了一样。”
齐悦顿了顿,眼睫抬起来看着他,“是。”
“你赢了,就好像我赢了。”
江烬眼睛微微眯起,沉思地看着她。
吃完面,已经转点了。
江烬送齐悦到楼下,八楼那扇黑洞洞的窗口里仍然没有灯。
他随口问了句:“你家没人?”
齐悦眼神暗了暗,“嗯。”
齐悦家里只有她和她妈妈,不用说也知道他问的是谁。
进电梯前,齐悦把外套还给江烬,她抱着那只恐龙崽的灯牌,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个,真的可以给我吗?”
她是说过很想要这个招牌,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他刚才好像说这是奖品?
篮球赛赢了还发这个吗?
江烬挑眉,“怎么,你不想要?”
齐悦抿唇没出声,手指却扣得更紧,“……”
见她一副不想还又怕他收回去的样子,江烬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想不想?直接说。犹犹豫豫的,到时候一无所有。”
齐悦抱着灯牌,电梯在她身后停了许久。
她抬眼,昏暗的电梯间里,她黑黝黝的眼睛又亮又坚定,“我想要的。”
-
回到家,房间里没开灯。
齐悦把灯牌放在靠床头一边的书桌角上,插上电,昏暗的夜色里,恐龙崽崽喷出来的橘红色火焰温暖了这一片空间。
她脱下鞋躺在暖暖的火光里,错觉自己回到了夏季末。
刚来北溪的时候,连早晨的阳光都烫人。
她拿出手机,给江烬发了条信息。
[谢谢你]
发完,齐悦收起手机,蜷缩着身体闭上眼睛,透过眼皮感受夜里唯一的光。
这个冬夜,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
又是新的一周。
这周有月考,喻露和任思涵刚尝到了一点学习的甜头,想在这次考试检验检验最近的补课成果,央着齐悦晚上多给她们补一补。
齐悦答应了,但补课的地方从教室换到了她的卧室。
高丽梅一直觉得她放学回来晚不好,那干脆就让她看见她在做什么,以免再产生一些误会。
早上出门的时候,齐悦跟她说了这件事。
高丽梅先是一愣,跟着板起脸,“你不要以为你带两个同学回来做做样子就行了,马上就高二下学期了,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齐悦没什么意外她会说这些话,默默低下眼去,转身:“我先出门了。”
到了学校,一进教室,看见喻露和任思涵已经在座位上等她了,齐悦颓丧了一路的脸色才终于转晴。
“小悦!你终于来了!我跟你说、周六的篮球赛真的太精彩了!江烬最后一球绝杀,一中那些人看的脸都绿了!”喻露兴奋的表情仿佛还沉浸在当时球场上激动的氛围里。
任思涵注意到齐悦脸色不太好,关切道:“你周六怎么没来,你妈又不让你出门了?”
齐悦眼睫颤了颤,低下去,强作镇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有点事。”
任思涵和喻露对视一眼,很快从对方的眼神中确定了她在说谎。
她们都很默契地没再继续问下去。
齐悦也不想再说这个事情,倒是问了许多周六的比赛。
她真的很想去现场看江烬打球,他运动时意气风发的好像会发光,和平时慵懒的腔调截然相反。
只可惜这次没有亲眼看见,只能让喻露多讲讲。
也是听她说了齐悦才知道,原来江烬口中那么轻飘飘的两个字“赢了”,原来竟这么惊险。
“你是不知道,一中一开始甩了我们快四十分,而且他们打球特别脏,像是故意针对江烬似的,中场吹哨的时候,倪健和几个人篮下故意把江烬撞倒,我差点都以为他受伤起不来了。”
齐悦一惊,“他受伤了?”
“是啊。”任思涵猛地一拍桌子,“当时那个狗裁判像眼瞎了似的,明明就是倪健故意去撞的江烬,他不吹哨就算了,还尼玛给了江烬一张黄牌。老肖和刘敏杰气得冲上去揍他们。”
“还打起来了?”齐悦捂着嘴,“天呐。”
她前天晚上见到江烬的时候,他云淡风轻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倒是没打起来。”任思涵撇撇嘴,像是遗憾似的。
喻露跟着解释,“就是推搡了两下,两边教练上去把他们拉开了。不过也是因为这个,把我们校队的斗志激发出来了,下半场宋飞和江烬两个人配合着跟开了挂似的,他们严防死守江烬,完全没想到宋飞会站起来。”
“嗐,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战术。”
“战术?”
“倪健不是看不起宋飞嘛,但其实宋飞打球还可以。江烬算准了倪健会对宋飞疏忽大意,干脆把自己当靶子竖着让他们防,宋飞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任思涵说起来也是连连发出佩服的感叹,“你说江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他就会运用这种巧妙战术,肖飞宇的脑袋就想不了这个。”
她话音刚落,一道打着哈欠的倦声从后门传进来,“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齐悦一顿,三个人齐刷刷往后望去。
雾蒙蒙的晨光里,江烬的卫衣连帽松松挂在头顶,冻人的寒风吹得他脸色更加雪白,呼吸间的白雾在他帽檐下轻飘飘打转,简直像梦一样。
他和肖飞宇并肩从走廊跨进教室,呆板的运动校服在他们身上被穿出了别样的青春味道。
任思涵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们竟然来这么早。”
肖飞宇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单人单座。
他把书包一甩,有些怨念地瞟了眼江烬,“就是啊,天上要下黑雪了吧。”
“下刀子还不是得来。”喻露起身给江烬让开座位,他把书包丢在齐悦脚边,大刺刺坐下来,脸上似笑非笑的,“马上要考试了,得请齐老师给我开开小灶。”
他身上带着寒冷的清冽味道,齐悦一顿。
“你们也要补课?”这下连喻露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肖飞宇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我是不想的,都是.......”
话没说完,前方刮来一记眼刀,他顿觉脖子后面一凉,马上改口:“想不想都得补。”
“何况这不是还有我家涵涵呢嘛。”他撇着嘴冲任思涵抛了个媚眼。
任思涵白眼翻上了天,“闭嘴!”
早自习快开始了,教室里陆陆续续地坐满。
班主任进了班,第一眼感觉今天班上有哪里不一样。
仔细一看,平时的空位都被坐满,尤其是倒数第三排。
齐悦低头写题,她旁边的江烬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对上赖昌益的视线,他眉梢一挑。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暗号,赖昌益脸色微微变了变,宣布开始上课。第一节课下了之后,齐悦被叫去了办公室。
赖昌益从高丽梅那里得知她这个月谎称学校补课,每天回家都很晚,问她都上哪去了。
齐悦成绩好,人又安静,一般不会惹事。
但架不住她在四中上学,不管什么时候出了意外,学校都是要负责任的。
加上之前严睿昌的事,她也有份参与,赖昌益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说了一大堆,话里话外都是在让齐悦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千万不要做出什么会给学校抹黑的事。
齐悦认真听着,态度尚且良好。
她这么乖,赖昌益也不好对她太恶劣,放她回班前他最后叮嘱了一句,“别跟江烬走太近。”
齐悦微怔。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是个放荡的。他家里对他都是放任,学校就更管不了。可你不一样,你妈妈,还有学校老师对你都是有所期待的。你最近状态不好,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虽然换座位是他提出来的,但你也可以选择不被他影响。”赖昌益把近期齐悦的异常表现归咎于江烬,他在学校是说一不二的霸王,赖昌益奈何不了他,只能侧面敲打齐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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