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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种宽拖把,吸水性也好。宿舍的地上没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邢者对地形又很熟悉,三下五除二就把寝室整个儿拖了一遍。
但按这个身体状况,他原本是真打算等烧退了再打扫的。
这样也好吧,可以安心发烧了。
涮拖把时,邢者跟程舟解释着:“让你见笑了,我们平时日常生活什么的基本是没问题的,这次实在是手滑。”
程舟倚在墙边上好奇地看着他:“确实。你这活儿干得也太利索了,你是不是稍微能看到点什么啊?”
一般来说,明眼人不会去跟视障者聊关于“看”的话题,不过这句话倒是说得邢者很高兴:“看不见啦,我只有光感。就是你从我面前走过的话,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就这种程度。”
“哇,那你超聪明的啊。”程舟说着又看了看四周,“所以你的脑子能想象出这整个空间,然后还能记住每个物品的摆放位置。”
“我还知道你穿鞋大概一米七左右,体重大概一百斤上下。”
程舟眼睛睁大:“你怎么知道?”
“对不对嘛?”
“我身高168,鞋跟大概有五厘米高,穿鞋173这样子。体重是在100到105上下浮动。”程舟奇道,“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看得见?”
“能听出来的。”邢者笑笑地把洗好的拖把放回原处,回头比划着,“你的声音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嘴巴在这个高度的话,身高应该就只比我矮大概十厘米。然后你音调比较高,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25岁,那就是体重偏瘦,一百斤左右。”
程舟哭笑不得:“不是?你这个技能也太作弊了。那这不是比看得见还要命吗?就是说如果我冬天胖了十斤,哪怕用羽绒服裹着让人看不出来,你也是能听出来的?”
邢者笑道:“你要是特别想隐瞒的话,估计得夹着点说话了。”
居然还贫起来了。
程舟歪头看他,只觉得愈发感兴趣了:“嘶——你小子是不是谈过恋爱啊?”
邢者脸上轻松的笑容因此消失,忽然换上一脸茫然:“我吗?我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程舟也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到底算不算逾越了,但她知道要是田野在她肯定不敢这么说话:“唔……就是觉得你挺会逗人开心的啊。”
邢者懵了一下,站在浴室门口,高大的个头,看上去却有些无措。
程舟是真不敢再多说了:“那个什么……那我走了啊,包子你记得吃,吃完好好睡一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我就住这附近。”
邢者这才反应过来,嘴巴又开始有点瓢:“啊,好,谢谢,那、那我送你。”
“别麻烦了,就这两步还送什么,你快躺着吧。”程舟这就已经在门边了。
邢者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把这个拿着!”
他说着立刻去翻柜子,程舟赶紧推拒:“别别别,我就是作为朋友来看看你,举手之劳你不要给我东……”
“这是猫粮。”邢者说着递上一个小包裹。
程舟眨巴眨巴眼:“啥?”
邢者已经摸索着抓过她的手,把包裹塞了过去:“楼下有两只小流浪猫,我一直在喂的,这几天生病它们没饭吃就一直在楼下叫,能麻烦你等下把粮放在楼下花坛边上吗?”
程舟怔了怔才点下头去:“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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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人是真不错啊。
程舟站在花坛边看着两只流浪猪心想。
她怀疑邢者根本就没上手摸过这俩猫,光听这个夹子音就以为猫很小,就这体格子但凡摸过一把就不会用“小流浪猫”来形容。
“吃吧吃吧,遇上好心人啦。”程舟蹲在一旁,“但是你俩是公的还是母的啊,在外头越生越多这也不是个事儿,要不等我攒点钱,我带你俩去绝育吧?”
猫听不懂人话,还在埋头苦吃。
程舟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拨通了田野的电话。
“喂,在上课吗田老师?”程舟问。
田野语气冷漠,一听就是在办公室:“有什么事儿讲,在上课的话我不会接你电话。”
“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你有正事儿没有啊?”
“我在邢师傅宿舍楼下。他阳了,宿舍就他一个人,我来给他送个早饭。”
对面静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我出去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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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程舟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玩弄人家感情你知道吗?”人们很难想象刚才在办公室一本正经的田老师,现在在厕所边边偷摸地跟小姐妹探讨感情问题。
而奥黛丽赫本则蹲在花坛旁的井盖上:“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我是被玩弄感情的那个呢?”
田野打开一包薯片:“你详细说说。”
“我发现我一跟他说话,我这心里头就颤颤的!”程舟说着按住自己的心口窝,“这种一米八高高帅帅的本来就很是我的菜,然后他还有那种破碎感你懂吗?刚刚他一开门,我看到他那手被开水烫得通红的,好家伙,可把我给心疼坏了。”
田野皱眉:“这怎么玩弄你感情了,这不都你自己的问题吗?”
“你听我说啊!然后我寻思反正是我传染的他,我有抗体,我就进去给他帮忙嘛。我发现他还超级聪明,他居然是靠记忆力知道各种物件的摆放位置的,这跟记忆宫殿有什么区别!”
田野也很惊讶:“听起来确实很不可思议……但是是他一个人这样还是很多盲人都这样?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话,生活起来会很困难吧?”
“而且他人也很温柔很绅士!”程舟跟听不见她说话似的,“他不是把开水泼地上了嘛?我就说我帮他处理一下。你懂当时的情况吗?他看不见,还发着高烧,但他就死活不愿意让我做这件事,抢着也要自己干了!”
“哦那你就完全不觉得你去是添乱吗?你这跟逼人家生着病干活有什么区别?”田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是她遇上这种情况她一定会难受到想把头埋起来,但她知道程舟永远不会有这种感觉。
果然程舟大大方方道:“我哪知道他会这么倔啊!我跟你讲我就没见过这样的,拖个地能拖出男友力你懂吗?刷刷地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经常打扫的。然后他的前臂又很结实,用力的时候那个青筋啊啊啊啊!涩死了,想摸摸!”
田野被吵得不得不把手机拿远,只用嘴对着手机说:“亲生的,你一定你妈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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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虽然很想指责程舟的yy行为,但田野确实也听得很起劲。
“然后呢?”她催促道,“赶紧的,我公开课都不备了在这儿听你讲这个。”
“然后重点就是,这小子撩我你知道吗?他撩我!”程舟拿根小树枝在花坛里戳来戳去,“我不是说他能记住东西的摆放位置很厉害嘛,他就跟我说他还能听出人的身高体重,我说那我要是胖了他岂不是也能听出来。他笑眯眯地跟我说‘你要是特别想隐瞒的话,估计得夹着点说话了’!啊啊啊——!”
程舟叫道:“你懂这句话的含金量吗?你想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是推拿师和顾客。我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才担心他、才去看望他的,一般人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对吧?可能等到我走了都还一头雾水的。可他呢?他跟我有来有回的,他跟我聊起来了,给我展示他的小技能,而且还挖空心思说些好玩的话来应和我!哇,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田野语塞片刻:“有没有一种可能,‘说好玩的话’对他来说并不需要挖空心思,而是信手拈来。”
田野也不是泼她冷水,因为这个技能田野她自己也有。
她没谈过恋爱是不假,但却是网上冲浪的一把好手,总能熟知当下的一线热梗,并在此基础上拥有较强的造梗能力。她的被点赞数长期显示为99+,因为她总能精准冷吐槽,被拱上热评是常事。
就这样一个人,在三次元人眼中却是个无趣的阴暗死宅,程舟曾在学校里对着天空叫屈:“到底是谁在说我们田小野没有意思!”
所以程舟很清楚田野这话的深层含义:“喂!我承认你们这类人确实很有逗乐的天赋,但你凭良心讲,你是在谁面前都愿意展示自己的幽默感吗?你难道不是挑人的吗?你也就在我面前小嘴叭叭的,换个人你连嘴都不带张的好吧!”
这倒是事实。
田野吹着厕所门口的风皱眉:“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对你也……可这不对啊,要是他能看见那这事儿跑不了的,关键他又看不见,那他喜欢你什么呢?”
程舟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你要死啊!田小野你这话什么意思,美女难道就不能因为内涵而被爱吗?”
“我不太明白啊,我毕竟是看得见的。”田野挠挠耳后,“人对漂亮的人接受度总是很高吧,长得好看的人话密一点是巧舌如簧,没有这个前提的话那就是咋咋呼呼——如果闭上眼睛听你讲话……说实话,脑壳会有点痛。”
“拜托,我也是挑人的啊!我又不是在谁面前都话多的,在有好感且还不熟的男生面前我也会装一下的啊。”程舟说着顿了顿,“而且怎么说呢,因为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些话,我已经很保持距离了。”
“哟。”田野用程氏发音法挤兑她,“保持距离,然后保持到人家里去了?”
“那你就说我这趟去是不是帮上忙了?一个盲人独自一人阳在家里了,我碰巧知道我还不能买俩包子去看看?我寻思我也没触犯伦理啥的呀,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话说得虽然理直气壮,但也不能改变程舟确实在藏着掖着的事实。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三楼,邢者正躺在床上听着楼下的电话声,因过于害羞的缘故把头整个儿蒙进被子里。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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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者很快退烧转阴了,重新穿起雪白的推拿服上衣,出现在快活林。
但是难办的是,既然他听得见那通电话的声音,那么住在同一楼层、听觉敏锐的其他技师们,就也能听见。
这是邢者在快活林第一次这么有融入感。
从店长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开始,就不断有人接近过来:“哟,小邢来了啊。”
“不错啊小邢,鱼香肉丝包子好吃吗?”
“烫伤好点没?别把人给心疼坏了啊。”
“让我摸摸你这前臂结实不结实,哦哟,涩死了!”
邢者一面往里走一面扒拉着避开这些调戏他的人,原本板得死死的脸终于在有人摸他胳膊时忍不住笑场:“干嘛,走开!”
好不容易逃进自己那间推拿室里,才来及喘口气。
用手背碰碰脸,已经烫得不可思议,他几乎怀疑自己又发烧了。
“邢师傅!”又有人推门进来。
邢者赶紧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都说了没什么!”
对方愣了愣:“不是……我就想问问你好点了吗?”
是做饭小张的声音。
邢者赶紧换了副表情:“哦,是小张啊……对不起,我没当是你。我好多了,测了转阴了才来的。”
“那你手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你烫伤了。”
“没事儿,本来就不严重,别听他们瞎说——你怎么样?这波没传染到你吧?”
“没。我本来也想去看看你的,但我想着我没阳过,怕去了反倒给你添乱……”
“这没必要。”邢者笑笑地,“我一个人没问题的,生着病还要招呼客人才是真麻烦呢,你没来就对了。”
小张的声音分明高兴了些:“那,邢师傅你吃早饭了没?我包了点蛋黄烧卖,要不……”
“不用了,我今天自己买了早饭。谢谢啊。”邢者说着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里面是还透着热气的鱼香肉丝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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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是张婶的女儿。张婶在快活林做了多年的保洁了,女儿职高毕业后,便把女儿也带了过来,负责快活林的伙食。
是个勤劳手巧又心善的姑娘。
邢者刚来时有时上钟到半夜12点,第二天一早起不来,就早饭也不吃火急火燎地往快活林赶。
那时候小张见他没时间吃早饭,就总给他带点生煎、包子什么的,让他一度以为快活林是管早饭的,还想着这店长还挺好。
直到最近听人起哄才知道这顿早饭其实是他的专属,平时打饭时他餐盘里的荤菜菜量也比其他人多,就连店长似乎也有点想撮合他和小张的意思。
店长是这么说的——
“小邢我跟你讲啊,小张这女孩是真不错,你看她给你带了这么久早饭都没叫你知道,这就是那种愿意默默对人好、愿意为人付出的。”
“咱鹅镇你也知道,有些小丫头呢,她也不是坏,她就是有点虎,我看那种就跟你不合适。你性格平妥老实,就适合找这种温温柔柔的。”
“你发现没,她这种温柔还不是娇气,她一点儿都不娇气。就做饭那大铁锅,那颠起勺来一点儿不含糊,男的都难能吃这个苦,她能吃下去,你说这能是一般小姑娘吗?这才是正常居家过日子的人呢!”
“啧,我跟你说话呢你往心里去没有啊?挺大个小伙子咋不知道着急呢?机会在眼前就要把握懂不懂?我帮你打听过了,小张对你是有点意思的,也不嫌弃你——主要你平时有点什么事儿基本都能自己干,也算不上拖累。再看家庭,也算门当户对的,你家可能还稍微好一点,这样就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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