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岩听明白了:“那我妈的话,她无所谓我要抓老鼠还是抓鱼,但她应该会要求我找新主人——可我自己会担心这个新主人靠不住,所以肯定要学会抓老鼠。”
“那鱼呢?”
“我没有这一项。”仲岩摇摇头,“我只想以后过好了,好好对我妈,让她离开我后爸,让她知道我是可以依靠的。”
“想证明你比弟弟更是个依靠?”
“对。”
田野的嘴张了又合,最终还是点点头:“你还小,这种想法对你的发展有利。等以后你上了大学,生活会越发多姿多彩的。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联系我,我们可以再讨论这个问题。”
“到那个时候,你还会把我说的话告诉我妈吗?”
田野鲠住。
仲岩便自己说开了:“你口口声声说你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被妈妈的思想束缚,但其实你也条件反射地把我当作我妈的附属物。在你心里,你不能为我的安危负责,我也不能为我的安危负责,只有我妈才能为我的安危负责——哪怕之后我出了点什么事,只要告知家长了,家长知情了,就怨不得旁人了。”
“其实还是会怨的。”田野扁扁嘴,“只要你出了事儿我就逃不了干系,有没有及时通知家长,也只是责任大小不同罢了。”
“这就是未成年吗?”
“知足吧,你还有3年就成年了,我还要在这里应对一届又一届未成年呢。”
田野冲着头上的泡沫:“我才25,等我老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延迟退休,你们这些事儿我大概还得应对个40年吧,听起来是不是还挺惊悚的?我一直觉得我这个研究生白读,不如本科毕业直接考编,现在想想读这个研究生的意义大概就是可以少上3年班。”
仲岩看看她:“你确定还要做这行吗?你不是不喜欢抓老鼠吗?”
“如果抓鱼无法果腹,老鼠也还是得抓吧。”
*
田野是很需要个人时间,是很喜欢想东想西,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变成自己的账号,继续在网络世界、在二次元中生根发芽。
但是这些东西如果想要变现,还要考虑营销、流量,要逼着自己不断产出,还要焦虑不断波动的收益额。这就涉及到了究竟要不要把爱好变成工作的问题。
在离开家的这几天,尽可能屏蔽掉外来因素后,田野做了一些设想——她真的有足够的能量,像程舟那样把爱好做成事业吗?或者说至少此刻,它是个现实的路径吗?
程舟已经准备了很久。她从小接受调酒文化,十多岁时就以此为目标,做过两年兼职,对上升路径也有足够的了解。她能接受现阶段微薄到可笑的工资,能顶住全世界的不理解,应届生、高学历、职业鄙视链她都能不管不顾,只要是为了自己想要的就勇往直前。她有足够的自信,坚信自己在这行一定能有所建树,就算是觉得必败的比赛也能勇敢参加,哪怕最终没能走通这条路也在所不惜。
而最牛的是,即便是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她还是能每天开开心心的。
田野觉得自己学不来。
对她来说,如果爱好变成工作,那很可能就连爱好也变得枯燥了,这只会让她更加疲惫。她的理想生活绝不是为了将爱好变现而疲于奔命的,所以她还是要有一份固定收入——无关喜不喜欢,这是为了生存。
当然如果她在大四时有真正的自主择业权,那她可能会往自己喜欢的方向考虑,比如新媒体运营之类的;再往前,如果她有自主选择专业的权利,她可能会选择艺术类这种能更好表达自我、发挥创造性的——运气好的话成为每天动力满满的程舟,运气不好变成另一个失败的司旭,或者死心后回到家乡的笑笑,这谁说得准呢?
但是现在进行这些设想已经没什么意义,路已经走到现在这步了。
那么就此时此刻的境遇下,她想过上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究竟需要做些什么?作为一个毫无干劲的田小野,她应该抓住什么舍弃什么?这庞大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她不论如何也不想选择的究竟是什么?
洗完澡回到宿舍后,田野躺在床上,翻开了从校图书馆借的一本书。
她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读书了。不去考虑笑笑的邀约,没有人会随时推门进来,那些工作上的事,下班了也尽量不去回。
她觉得过了很久,但是拿起手机一看才10点。看来她平时在家备课做事的时候是真的很磨叽,精神总是被一些天马行空的东西拽走,或者是在心情很压抑的情况下干活,不知不觉就搞到了12点。
而现在,距离她平时睡觉还有两个小时呢,也就是说,还有两个小时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是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的——对着窗子发呆,出门逛操场,或者去小卖部买杯奶茶。随便吧,反正没人能管得了她。
田野都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这样的日子要终结,那将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了。
第80章 开荒
周五傍晚如期而至。
去虹都最快的方式是先打车到钟市, 然后飞过去。但程舟看了一下票价——冬季是南下旺季,这个价格绝对不适合三个穷鬼。
所以退而求其次,先打车去钟市高铁站, 然后高铁至虹都。
根据顺路原则,程舟让司机先去鹅林初中接上了田野,然后再去丹枫小区接邢者。
程舟看着田野昏昏欲睡的模样无语:“拜托!我们这是去虹都哎, 你稍微兴奋一点好不好!”
“你让我睡会儿等到了那边我还能有精力帮你拖箱子。”田野真是一点精神也没有, “你是白天补过觉了,我可是上了一周的班呢。”
“受不了你, 那你一会儿去副驾睡去, 我和小邢还能坐宽敞点。”
“求之不得。”
说着话车就已经拐进了小区里, 田野抬头向高处看了一眼。
程舟注意到了,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你那学生就住这儿吧?”
“你怎么知道?”田野诧异地看向她。
“她家住余雷家楼下,我找余雷租车的时候……”
“余雷是谁?”
*
合着原来鹅镇并不是任意两人互相之间都认识。
“余雷啊,河西汽修厂的余雷——你干表哥的朋友你不知道?”
“我干表哥本人我都好几年没联系了,他的朋友我哪能知道。”田野揉揉眼,“但你这么一说我脑子里能有个大致的形象, 反正就是街溜子之一呗。”
“对。总之就是余雷说她住这儿……哎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程舟说,“小邢投喂的俩流浪猫被人给药死了,就倒在那块儿,我没让他知道, 只说找人领养了——你那学生应该干不出这事儿吧?”
“当然不会!”田野几乎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她才多大啊?”
“你喊啥, 我又没说是她干的——是因为有人说看到过她也在喂那俩猫, 我才这么问一声。”程舟被她叫得捂耳朵,“我对她印象也很好啊, 不得比举报我接待未成年的那个强多了……”
“谁说的这话啊,影射意味也太强了吧?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余雷他妈。你别在我这儿喊,你上去骂她。”
田野直接忽略这话:“而且喂流浪猫,咱姑且不论可能造成的其他影响,单从动机上来看,这是不是有爱心的体现?你说孩子过得这么苦,找点别的精神寄托不也很正常吗,我们学校的校狗大黄她也经常喂啊……”
“哟,你们学校还有校狗呢?”
“……现在没了。”
*
程舟语塞片刻:“……是不是有点怪?”
田野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大黄!它不是被药死的!是捕狗队抓走的!”
“咋的这狗咬人了?”
“没啊。”
“那你们鹅镇最近有发生野狗咬人事件吗?”
“……也没听说。”
“那这大黄都在你们学校混成校狗了,捕狗队闲着没事儿抓它干嘛?”
“不是程舟你怀疑人你也得有点……”
“你带点脑子说话,别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程舟骂她,“真正的变态是不会打电话找捕狗队的,他们只会自己下手。所以我不是在怀疑她——你想,她喂的小猫,被人给毒死了,她喂的小狗,让人举报给捕狗队了……你确定你们学校没人欺负她吗?”
*
别说,你还真别说。
“你干嘛要在周五晚上跟我说这事儿啊。”田野有过一瞬的崩溃,“你都怎么想到的这些?”
“笑死。田小野,你这样子怎么应付那些小黄毛啊?”程舟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你上学的时候真就只学习吗?我初中那会儿有天换了个新发型,结果一进校门就有女生抽我一嘴巴子问我凭什么学她,气得我直接跟她互扇巴掌扯头花,门卫都拉不开。我这种有仇当场报的都算直妥的,我们班上还有住校生之间不知道有什么过节,一个偷偷拍了另一个的果照;还有那些男生,骂人的,开黄腔的、打群架的……”
“别说了,要心梗了。”田野捂住心口,“随便遇上一件我都可以直接去死。”
“哈哈,放心,大多是不会‘上达天听’的。这些人一般不跟‘乖孩子’闹,就是因为乖孩子是真会报告老师,而老师一下场就会显得底下全是小屁孩,会让人觉得很不爽、很没劲儿。”
“那照你这么说仲岩就挺乖的啊,她要是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找我呢?”
“???”程舟失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
哦对,田小野都忘了,她还是个不被信任的叛徒。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她好像确实和一个同学有点过节,就是……”
“嘘——人下来了。”程舟摆手打断,“别说了啊,尤其猫的事儿。”
说着就推门下车,向着邢者方向喊:“小邢,这边!”
田野也自觉地下了车来,绕到副驾去,开门时向小邢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眼程舟。
遥想当时程舟拉着她去钟头山露营,汽车开着开着忽然拐弯,拐进这个小区里。喇叭连响三声,把邢者唤了下来——那是田野第一次想用“水灵”来形容一个成年男子。
那时候互相之间还很陌生。程舟人来疯,一人能抵千军;邢者举止含羞,却大大方方地谈论着自己的残缺和生活。
到现在程舟似乎开始全身心地接受他,不再仅仅是酒肉情侣;邢者也解开了对程舟的诸多疑惑,开始真正理解程舟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
田野终于想要修改之前对这对小情侣的判断了——他们说不定还真能修成正果呢?
毕竟这是程舟第一次挺过了倦怠期,前所未有地进入了一个平和温馨的恋爱状态。
当然作为朋友,作为一个比程舟更能融入“常人社会”的人,她不可避免地会去思考一些程舟好像完全不考虑的问题——和盲人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吗?以后可能会面临诸多不便,真的想好了吗?她甚至会想,嫁给一个盲人,程舟家里能同意吗?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自己傻了——程舟什么时候干过家里同意的事儿?
田野永远不会去提醒程舟考虑这些的,就像她不提醒程舟注意穿着,也从未干涉她对于调酒一行的选择。
她毕竟是程舟啊,哪轮得着别人担心?她不管在哪里,和谁一起生活,最终都会是多姿多彩的。
邢者听见程舟的声音,便用盲杖探着路向她们这边走来。程舟也前进两步迎上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他:“哎呀,想我没?”
邢者笑笑:“一般般想。”
于是程舟捧住他的脸亲吻他,他也丝毫不躲,由着她亲。
出租车司机没眼看,田野也没眼看,倒是4单元的楼上,不知多少脑袋探在那里,发出遥远且兴奋的声音——
“卧槽亲了亲了!” “复合了,真复合了!”“赶紧来赶紧来——唉算了你走吧,你也看不见。”
那一刻田野确信,这对郎貌女貌的小情侣,是有在被鹅镇祝福着的。
*
“田野……也在吗?”上了车的邢者问候道——显然他还是不太习惯叫田野的名字,可能还是田老师更好叫出口。
田野在副驾应他:“嗯哪,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
“不不不,没有的事……”邢者慌忙否认。
他试图聊点别的:“……我们是去钟市东站对吧?”
“对的。”程舟说,“话说你说的那个无障碍服务约好了没?”
“约好了。”
田野在前面发问:“那是什么东西?”
程舟应她:“小邢说高铁站有无障碍服务,好像意思是会有工作人员来带他,他想试一下。真的方便的话,他以后就可以自己坐高铁了。”
“这么神奇吗?”田野也是第一次听说,“小邢真勇敢啊,要是我肯定就不行——话说我的票你帮我买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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