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说了贺子衿干的那件好事,牵着缰绳的男人,才一拂青衫,替她骂道:“那个没脑子的家伙!”
秦鉴澜本来想,这样也好,她离开时只会生气,没有不舍。
但栗花马悠悠走下宫道的斜坡,彻底走进街巷的时候,她还是回过头,隔着面纱,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大殿。
当然是看不见任何一点人影的。
只有她的心,一半塞满对未知的犹疑,另一半空洞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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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周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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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鉴澜一身华贵,暗蓝纹金裙长至足踝,外罩轻暖的白袄衾,面纱随风微动,只露出那双灵动的翦水秋瞳。
她侧坐在马背上,藕臂搂着栗花马的后颈,一副弱不禁风的宫人模样。
为她牵马的道伦梯布,穿一件质料上乘的青衣,不开口说话时眉眼沉静,只是肤色有些苍白。
他本人对此的解释是,自己从小住在少有日光的占星楼内,加上身份敏感,出入都城都有限制,户外活动的时间屈指可数,肤色自然比平常宿州人更浅淡。
但秦鉴澜暗想,或许是眼见他们正在走近城门,道伦梯布不仅吓得闭上了话痨的嘴,脸色也心虚地发白了。
她刻意让侍女取来华贵的服饰,又花工夫妆扮了一番,还矫揉造作地抱住栗花马的脖颈,为的就是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女子。
只要能骗过城门关卡侍卫的眼睛,让他们相信,如果她私逃出城,绝对活不过三日,因此她一定只是暂时出城,放行的理由充分——只要自己能走出城门,乃至离开宿州,接下来的日子,仍可从长计议。
巨大的城门就在眼前,出城的官道上,还排着一列高头大马。
秦鉴澜定睛一看,下意识掩住了嘴。
“几日不见,”她轻轻俯下身,压低声音,悄声问马下的道伦梯布,“这些牧民,看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
道伦梯布一听,心中很想白她一眼,但因为接近守城的侍卫,硬生生忍住了小表情。
不对劲?她居然现在才察觉到?
就这种观察力,还想着自己出城?
他们途经的牧民,都牵着各自的马匹,满满当当地驮着诸如奶制品、风干肉类的货物,等待排队出城,前往镇北关之类的地方进行商贸,换取生活的必需品,像宿州城关往日的模样。
不同的是,牧民们个个站在自己的马旁,与前后人没有任何交流,空气莫名凝重。更怪的是,相比于前几日秦鉴澜在镇北关见到的,宿州城内排着队的牧民驼背缩颈,看起来精神万分萎靡,眉眼间死气沉沉的,丝毫没有当时沿街叫卖的活力。
更有几个身板瘦小、胡乱裹着灰色冬衣布料的牧民,牵着缰绳回过头,目光刚触及秦鉴澜华美的衣衫,就像被火焰烫到了一下似的,立即收回四处闲望的眼神。连无聊地摆动着的肢体,也服帖垂在身侧。
宛若惊弓之鸟。
“打仗了,”道伦梯布耐着性子,低声解惑道,“他们出城的手续严格了很多。你我这副打扮,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他们怕惹到你。”
秦鉴澜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却又马上回想到,一进宿州城门,贺子衿就像换了一个人,对守城士兵和引路小儿,压根不正眼相待。
大概那副鼻孔朝天的架势,才是她现在为了出城门,真正需要模仿的“贵族气焰”的精髓。
念及此处,她只得硬下心来,微微抬起下颌,特别不屑地注视着前方。
牵着缰绳的道伦梯布,自然把一切看在眼里,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想秦鉴澜生长在剡都,大概没法想象,宿州贵族的女儿,纵然是一贯高傲、基本不把下人放在眼里的努图格沁·萨仁,也是从小在马背上玩闹长大,还常和自家弟兄一样,受到挽弓射箭之类的训练,绝非闺阁娇花。
自然也不会像秦鉴澜凹出来的这个造型一样,一边高傲地看着别人,还要一边抱着马脖子,万分柔弱样子。
不过,道伦梯布念及她和贺子衿都能一路回到宿州,她整这一套,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抱着不理解但尊重,还隐约希望秦鉴澜这么一闹,能给他们减轻出关难度的道伦梯布,也就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握紧了缰绳,指节更加用力,连带着掌心,在不知不觉中,沁出了一层热热的薄汗。
马背上的秦鉴澜,不知道青衣人失语的心理活动,满心认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她正有点得意着,前面的牧民终于通过盘问,千恩万谢地拉着马匹缓缓走动起来。
下一秒,眼帘内撞入一层厚重的特制装甲,泛着金属的铁光。
时局一紧张,守城的几个侍卫,竟然换上了天狼骑。
入耳的是一串宿州话,士兵抬头一看,却见暗蓝纹金的裙摆,隔着头盔,也几乎要飘拂到自己脸上了。
女子居高临下,白皙的面颊大半被一张面纱掩盖,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向下投出的目光冷厉如刀,浑身透出华贵的气息。
气场激得士兵的身体一挺,脚底硬是生出一股寒气。
连带着只是例行盘问的宿州话,也结结巴巴的,差点没蹦出后半句。
马背上的秦鉴澜,额角沁出一小滴汗。
见到士兵张口结舌的样子,她原本紧张地抿在一起的嘴唇,在面纱后,不由得放松了许多。
千算万算,她不记得,自己根本听不懂宿州话。
好在一身华贵服饰,加上面部表情到位,暂时震慑了侍卫!
道伦梯布趁热打铁,顺势上前一步,就要甩出“夫人她就是出去散散心”一类的借口。
眼见成功在望,离两人不远的城门边,蓦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夫人?您怎么在这?”
莫日根身为天狼骑的领队之一,原本只是来城关处抽查守门的队伍,眼风却扫到这边的熟人,面上先是一喜,随即露出疑惑的神色。
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没穿天狼骑特制的厚甲,衣服布料下隐约浮凸出强壮的腱子肉。
“七太子好些了么?”莫日根一脸关切,都城话夹杂着草原口音。
道伦梯布见状,默默站定,牵好了缰绳。
秦鉴澜心中骂这个命运,在她本就模糊不清的前景上,见缝插针地给她留下一个个小绊子,比如她明明就要出城了,转角又碰到了莫日根这个绊子。
面上还是云淡风轻的,不露声色地应答道:“恢复得好多了。”
好得都能怀抱美色,懒于遮掩了。
莫日根听到她亲口这样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大概也怕七太子出什么意外,他们这些随行的人,被大君视为护卫不力。
转眼他又想起来自己的疑惑:“夫人一身华贵,是准备随萨仁可敦出行祭祖么?”
憨厚的汉子这样一说,可就给了秦鉴澜一个好由头,她也就压低眉头,羞赧道:“正是。只是我昨日黄羊围受惊,今早起得晚了,没办法随行在可……可敦身边。”
“你们那边,都是叫皇后的,”莫日根见她在宿州语的称呼上还卡顿了一下,了然地点点头,“微臣过几日也想去拜访一下七太子,带点营养品给他。”
言毕,天狼骑的将领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遣散城关处的侍卫。
出城的大道,没有了阻碍,再一次空荡而美好,仿佛向她和道伦梯布热情地敞开坦荡的胸怀。
道伦梯布也不废话,抬脚就往前走去。
秦鉴澜路过莫日根身侧,友好地朝汉子笑了笑。
这样一笑,她脑海里的回忆,突然清晰起来。
原著中的贺子衿,回宿州后不久就加入了天狼骑,活跃在靠近镇北关的边境。
并在随后的战役中,被李玄晏一箭穿透胸甲。
在此之后,李玄晏还生擒了敌将,即贺子衿在天狼骑的领路人,算是朋友和小半个师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领路人,正是莫日根。
也就是说……
莫日根站在原地,正准备走过去盘查下一个等着出城的牧民,却听到女子的喊声,盖过了渐远的马蹄声。
“莫日根,你什么时候回北疆的天狼骑那边?”秦鉴澜大声问,“我听贺子衿说,他可能会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后半句像是画蛇添足,急于解释她突然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但莫日根没放在心上,还有些高兴:“不远了,最多再过一周。七太子还愿意跟微臣去天狼骑看看,更是微臣的荣幸。”
“你怎么问这么多?”在莫日根听不见的地方,道伦梯布背对着秦鉴澜,低声问道。
她一时没回答。
一周,战前还算平静的时光,满打满算,还有一周。
莫日根回到北疆,战事也会逐渐吃紧。
她离开宿州后的太平日子,或许在一周后,身负大君命令的莫日根,带着贺子衿回归天狼骑,再度破碎。
包括镇北关和附近城镇的和平,都将毁于一旦。
牧民身上的衣料会更破败,更加死气沉沉,看不到商贸和自己平常日子的未来;镇北关内的溪流尚未干涸,女人们却只能抱着洗衣篮四处逃窜,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聚集在某一处,全都缩在家里,害怕宿州马踏破城门;胡大夫的小儿子也不能和一群小儿站在院落里,作骑马打仗的游戏。
与此同时,昨日与孩童作别的大英雄□□,正带着死神的长弓箭羽,和天狼骑共同磨刀霍霍,准备攻下镇北关,插下宿州军队,在剡朝城池的第一支旗帜。
现在是寒冬之末,贺子衿爬过的那棵皂角树,叶子早就掉光了。
也不会有个恶作剧的男人,从头顶朝她扔一把干皂角,强忍着笑意说她被过路人骗了,又言之凿凿地告诉她,看在你品德好的份上,皂角也能反季节、反牛顿地掉在你头上。
溪边的橘红色夕照之中,男人递过来一只有力的手掌。
紧攥的掌心缓缓张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惊心动魄的深碧色。
他说这话时一脸坦荡,递给她碧玉耳坠时也一脸坦荡。
轮到她,昨夜却看不清他的桃花眸,看不见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心中一时酸涩难忍。
“道伦梯布,”她侧坐在马背上,足尖抵着马鞍上垂落的毯子,怔怔地望着身前,“你说,这世间……为何会有战争?”
因为恨意?不甘?或者只是……贪念。
这一切于她而言,原本只是作者的恶趣味。
可等到自己身陷其中,就会触及最真实的苦痛。
“比起这些,”道伦梯布的音色一反常态,冷静而自抑,“不是更该想想,你只有一周时间,要怎么安顿下来么?”
秦鉴澜被敲点,似乎有些吃惊,飞快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侧脸被笼罩在暖意的阳光中,美艳绝伦。
青衣男人刚涌到嘴边的话,瞬间又咽了下去。只是耸了耸肩,示意她自己想。
宿州都城外,地平线遥远。荒无人烟的雪原,就在两个人身前,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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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本来要推进剧情的,但是推了一半。不过这样显得不会太生硬,剧情放下一章也会悬念更少!!(▽`)
第32章 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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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他们最初的合议,一出城门,道伦梯布就要把秦鉴澜放下马,让她一个人前去镇北关,寻找暂时落脚之地。
然而出了城,秦鉴澜感到栗花马正被身前的青衣人牵着向前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我能有什么办法,”道伦梯布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被她刚发出的疑惑目光一烫,回头向秦鉴澜摊开双手,“好人做到底,不然真的眼睁睁看你一个姑娘,自己雇车马去镇北关啊?”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前一天原本还不乐意载她出城门的道伦梯布,现在对此事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秦鉴澜理了理鬓边的青丝,犹豫一下还是笑道:“有劳了,多谢。”
声音听上去有些拘谨,但幸好还是诚恳的感谢。
道伦梯布一噎,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自他开口打破她沉浸在脑海中的想象时就变得有点尴尬,遂主动转移话题:“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秦鉴澜听见他这样问,交叠在膝头的十指,相互按了按,待脑中思绪成形。
半个月前,这句话似乎还是她问别人。
不管是李玄晏,还是贺子衿,从她转身掩上柴扉和殿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留在生命中的过去了。
如此境地,只得由她自己,来为自己作主。
“先去镇北关,”秦鉴澜望着白茫茫的雪原,翦水秋瞳中是身前人一时看不清的神色,语气倒还镇静,“我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暂时栖身。如若时局好转,我或许能回到剡都城;又或许,只能去其他地方。”
遥想原作中的真千金,得知贺子衿叛逃出府的一日,是否也想过自己该去哪里,然后像她一样迷茫?
“你现在是回不去都城的,”道伦梯布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要是你,就会先跟着这些牧民,暂且留在镇北关。其一,镇北关虽靠近北疆,但还不是宿州领土,大君管不到那里的事情;其二,除了宿州牧民,马帮茶商也得频频往返宿州与镇北关,留在那里,方便你知晓宿州的风声。”
秦鉴澜心中一跳,目光骤然收紧,聚焦在一袭青衣上。
他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正在引导秦鉴澜,该如何躲藏。按照宿州律令,他早已是秦鉴澜的共犯了。
因此感受到马背上女子的目光,立即从疑惑变为讶异时,道伦梯布也没太惊讶。
“这都是个人见解,我可不是暗恋你。”生怕她误会似的,道伦梯布连连摆手道。
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后颈的衣衫,被一只纤细的手揪住。
男人这才回过头来。
秦鉴澜坐在马上,方才他说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俯下身,按住青色衣衫的手上加了一分力,就在他耳边,咬着牙问:“这些话,都是贺子衿让你告诉我的,对不对?他已经找过你,让你帮我一把?”
道伦梯布眨了眨眼,迅速否认道:“不是,你想多了。”
他的脸有点黑,带着不爽的意味。但在理智的控制下,身体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站姿。
言之凿凿,但回答得太快,反倒像是心虚。
秦鉴澜默然几秒,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身体重新坐直。
道伦梯布提出的那番建议,每个字都落在正确的位置上,组合起来就是一张赠与她的完美逃跑路线图。
正常情况下,其实她依葫芦画瓢,对他的建议照盘全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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