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郑姑娘,简直咬牙切齿:“反倒是郑姑娘一直朝着侯爷说着道歉的话,说那日她也不是成心的,侯爷对她倒是好脾气,从不曾呵斥……”
乐嫣不想再提此事,只偷偷告诉婢女们自己和离的打算,并与她们小声道:“这事儿等公主府能搬进去了,咱们再说出去。”
原以为春澜守意二人还要劝自己,谁知这二人一听乐嫣的打算,竟然一个比一个开心。
守意眼睛漆黑发亮:“娘子,你可不许再骗我!”
乐嫣佯装生气的蹙起眉头,双眸圆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娘子我何曾骗过你?”
守意两根手指绞着香囊上的流苏:“您…您以往每回生侯爷的气,都不超过三天,他一哄你你就不生气了……”
乐嫣:……
见乐嫣一连羞红,春澜连忙笑着打岔,说起最想问的事儿:“修缮公主府,真是要将公主府赐给您么?”
乐嫣点头,她笑道:“千真万确,不过换一个名字,换成康献王府。”
她说到此时,面上带出几分洋洋得意:“陛下金口玉言,焉能作假?”
她与二人说着那日陛下的原话:“原来我外祖父家,唔我说的是亲外祖父,符家还有一支近亲,好几十人呢,不过以前动乱时候走得远了,这些年也断了消息。如今陛下才寻到消息。陛下还说到时候叫我在里面寻一个合眼缘的孩子,放在我身边养着,日后啊就叫他承康献王的爵位。”
康献王的爵位总算有后了,这对三人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守意兴奋的双手都轻轻颤抖:“娘子,陛下对您、对咱们真是太好了。”
三个自小长大的姑娘们对视一眼,忍不住抱做一团。
春澜红了眼眶:“以往就是那方小院子里,咱们还要蹑手蹑脚,唯恐哪里做得出格了惹得郑夫人骂,惹得锦薇姑娘过来阴阳怪气,您更是,您本来就是胎中不足的,最忌讳睡不足,在永川那两年,瞧娘子日日顶着的眼下乌黑……”
“如今好了,如今自己娘子的院子,想做什么就做甚么,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只是可惜了,这爵位不能叫娘子的孩子……”
乐嫣却打断她道:“人要知足,高太后以往常说,知足方能常乐,我如今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
到了快傍晚时,乐嫣闲来无事,见糕点十分受人喜欢,嬷嬷们还打算一口气多蒸些的样子,乐嫣干脆跑去殿外采摘起木犀花来。
能入糕点的花儿种类繁多,许多花糕乐嫣总受不来,却独爱木犀花。
这般的口味许是自小养成的。兴州府里,祖母院子里有整整两排的木樨花。
每年冬季,兴州城地处北境,能吃的粮食种类不多,滋味寡淡。
乐嫣小小年纪便随着高太后一起在秋天时便采摘木犀花,然后晒干后保存起来,可做头油,可做熏香。
更可做糕点。
那时候兴州府冬日里四处苦寒,种不了粮食,能吃的东西少,连米粉面粉多是放置一两年的,时间沉了闻着时常有股霉味。
高太后素来节俭,又是前边打仗的时候,好的都紧着前线用,她自己什么都舍不得扔。蒸糕点时便放许多木樨花下去,蒸出来的糕点再闻不见一点儿霉味,反而吃起来软糯香甜。
一寸秋风一寸凉,乐嫣中途跑去穿了一件夹袄,才勉强将冷冽压下。
她忙上忙下摘下了满满一兜的花,转身却见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线。
皇帝站在她身后,看她上蹿下跳不知看了多久,竟是没出声。
乐嫣今日穿的有些不伦不类,穿着粉白撒花的如意月裙,却因为天气冷,随便往外头套了一个石青梅花纹的棉袍。
若是旁人,只怕这番颜色这番打扮丑到不知何处去了。
可偏偏树下娘子乌发如云,唇色朱樱一点,眉眼间妩媚盈盈。
她俏生生站在木樨树下,暮光斜抛在她脸上,粉腮红润,整张脸颊泛起细腻柔光。
乐嫣吓了一跳,连忙稳住自己辛苦许久摘的花:“陛下怎么来了,我方才在摘花,想着做糕点做香囊,没瞧见您呢。”
这天气阴冷,她穿着夹棉的袍子尤觉得手间冰凉,皇帝仍是夏季里的一身素袍,立在阳光下,身姿高挺,目光深深。
尚宝德跟着皇帝身后几步,不打搅二人的距离同乐嫣解释:“陛下朝上时用过桂花糕,倒是十分想念幼时的味道,怀念起高太后来。这不,忙完了政务就连忙过来看一看。”
她有些欢喜,抿着唇浅浅笑起来:“那陛下可是有口福了,我才摘了这些花。”
皇帝提步往春熙宫方向,还不忘朝身后小娘子招手。
乐嫣眉眼低着,便几步小跑了上去。
她的外袍袍尾叫她充当了布兜,兜着满满的桂花,若非皇帝方才出现,只怕她还要继续采摘一些。
是以如今走起路来就颇有些小心翼翼,深怕走的快了,花儿撒了出去。
皇帝调转过视线,见她奋力跟着,便有意循着她的脚步慢下步伐,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同走回春熙宫里。
外边天色正是用晚膳的时辰,方才尚宝德又说皇帝一处理完政务便来了此处,想必是没用过膳食的。
乐嫣便问皇帝:“陛下留这里用膳吗?”
他自然是从善如流。
不一会儿功夫,宫人们便端着黑漆紫檀钿螺案几安置在二人身前,又将菜肴一道道摆上来。
乳鸽鲍鱼鲜笋汤熬煮的奶白香浓正是火候,还有蒸的酥软的羊肉粽,杏仁羹,火明虾炙,还有一道暖寒花酿香螺。
乐嫣早就闻到杏仁羹的味道,混着满桌子的饭香,她全神贯注拿着调羹一勺勺送进唇里。
杏仁味满口浓郁醇厚,淡淡的清甜,香气扑鼻,并不腻人。
乐嫣一晃眼只觉得回到了高太后还在的时候,满屋子的孩子们玩耍嬉笑,她永远是最得宠的那一个,围坐在高太后膝边,无论何时,都会有一碗温热的杏仁羹替她留着。
二人间安谧温馨,甚至也没说话,只这般静静吃着饭菜,竟叫皇帝甚至生出些错觉来。
夫妻二人,执子之手举案齐眉。
冬日里,她替他盛汤,他替她捂手,屋内一定要将炭火少烧些,冷冷的,才更有暖意……
二人心中正是怅惘之际,忽听殿外宫人来传话,道是沈婕妤来了。
皇帝微微坐直身子,眉头微蹙还没说话,乐嫣便连忙道:“快请婕妤娘娘进来。”
这般倒是叫乐嫣有些不自在了,乐嫣记起来,这位算来她还要称呼一声舅母。
她自然是不想插在这夫妻二人间,奈何如今春熙宫是自己住,自己贸然离去更不好。
乐嫣便连忙叫宫人重新上了案几碗筷来。
沈婕妤入内时见到那身影,不由得脚步一顿。
饶是她也没想过在此处瞧见皇帝,先是一怔,接着又是满面欣喜。
她一双柳叶似的眉毛杏仁似的圆瞳,无须描绘便若秋水含波。
“今日不曾想陛下也在此处……”
食不言寝不语,皇帝目光沉沉,只是用膳。
乐嫣只能特意将座位安置在她与皇帝间,叫这夫妻二人坐的靠近几分。
沈婕妤是个聪明人,知晓这位能入住春熙宫的乐娘子虽瞧着没了什么身后势力,可与皇帝太后诸多贵主的交情都不浅。
本来想着趁机来与她套套近乎,若是日后能相处的如同姐妹,自然更好。
未曾想在此见到了皇帝……
看来传言不假,皇帝看重这位外甥女。
既如此,她心中对乐嫣的三分轻视也消失不见,心中油煎一般着急,尝试着与这回必要与皇帝搭几回话。
只是几回她说话都见皇帝兴致寡淡,便也聪明的没有再上前惹人嫌。
她转身与乐嫣谈笑说话。
“老远就闻着你这里的花香味,可是要做什么好玩意儿?”
乐嫣笑着回答:“大多已经交给嬷嬷们蒸了糕点,还留了一部分打算晒干,然后做几个香囊带着玩玩。”
沈婕妤揶揄打趣道:“你倒是心思巧妙,侯爷这几日可有朝着你服软?这香囊若是他不服软可就没了,若是服软,是不是还能得一个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乐嫣默默将杏仁羹咽下,笑着回她:“没有。”
这话倒是叫沈婕妤不好意思了,她像是有意朝着皇帝显示自己的贤良温和,以柔化刚。
“男人们在朝堂上本来就忙,淮阳侯有时候情绪不好亦是情理之中。侯夫人不妨听着那日恭王妃所言,实在不行就给侯爷纳了那个姑娘,他自然惦记起你的好来……”
乐嫣不好告知婕妤娘娘自己的和离意绝,不然只怕又是一通如前两日一般的念叨。
她们是高位,若是太后一句不准她和离,她该如何?以下犯上么?
干脆婉转的将话意告知沈婕妤:“当年我嫁给卢恒时,他答应过我不会纳妾,此生不会有二心。”
“我能接受他一万个缺点,唯独不能接受不贞这一点。更别提给他主动纳妾了。”
此话一出,尚宝德面色微白,偷偷去瞧那位爷的面色。
窗外最后一丝暮光余晖散尽,天色渐深。
夜风呼啸的刮来,卷着落叶。
叫人疾首痛心,怅恨欲绝。
第32章 惩治
九月二十七。
恭王府在别庄兴办赏菊宴。
郑玉珠接到请帖时, 忍不住喜溢眉梢。
不曾想以她的名字,竟然能得到恭王府的花帖,以往, 都只是请帖上写着侯府的名, 写着乐嫣的名, 她顺带去的罢了。
素琴见此, 亦是喜不自禁:“想来是娘子近来的才女之名叫恭王府的贵人都听到了。世子妃何等尊贵的人, 都亲自下帖子请您过去呢。”
郑玉珠虽心中有些生疑,并不觉得自己近日几家府上颇出风头就叫恭王府的人都来请, 却也不会放过这等能多与贵胄结交的宴席。
当即便叫素琴将自己新做的衣裳尽数拿了过来。
自入了京以后, 比她以往生活的地方不知上了几个层面。
如今京城实兴的是云锦、蜀锦。
素琴摆开那些新作的衣裳, 摸着奢华柔软的衣裙料子,亦是忍不住惊叹。
“娘子, 这些都是侯爷亲自吩咐, 管事才请了裁缝上门给您裁作的, 满府可没第二个得这等待遇。”
郑玉珠知晓素琴这话多有奉承的意味,可女子总归是爱听这等话的, 她面上泛出浅浅心满意得来。
“乐嫣那边仍是没消息传来?”
素琴听闻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语调嘲讽:“那位我头一日听说跑去了宫中,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想着这回只怕不好……谁知这些时日过去了,侯爷连一句训斥都没, 这回倒是夫人叫人看笑话了,只怕如今夹着尾巴, 谁知是不是真在宫里待着?说不准躲在哪处, 灰溜溜的等着侯爷去请她回侯府呢。要是侯爷不去,您说她会不会再跑回来?”
郑玉珠听此, 眼角亦是显出笑意,“行了,别说这些惹笑的事儿了。管她是真是假,若是不回来,亦是最好。”
主仆二人说罢,便将此事忘去了一旁,重新盘算起那日穿戴来。
镜中娘子曲眉细颊,清眸流盼,容颜出众。
其实算来,郑玉珠今年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旁的府上这般大的姑娘,早该嫁人生子了。
只郑玉珠因为家中事一直被耽搁下来。
如今入了京城,郑玉珠不出两月就跟一群世家娘子们交好,可若是真想要寻一户不差的郎君成婚,到底是因着身份,难了一点儿。
素琴是知晓自家娘子心思的。
可侯夫人的位置早已经有人做了……做妾,素琴知晓自己娘子的心高气傲,只怕是万万不乐意的。
侯爷瞧着,虽有几分偏帮郑玉珠,可只怕是不愿意休妻另娶……
“你去将我那对明珠耳坠取来。”郑玉珠温声叫回素琴的思绪,素琴连忙应声过去取。
待到翌日,郑玉珠装扮得当被素琴搀扶着,体态聘袅,前往赴宴。
……
王府别庄设在京郊,中有山水,外便是绵延不断的群山。
云山青青,风泉冷冷,翠竹□□,浅山如画。
赏菊,吃蟹,登高,远眺,吟诗作赋,此乃人生乐事。
恭王前些年就藩,等闲是回不来的,旁人家女眷都巴不得求爷爷告奶奶随着丈夫前去就藩,只恭王妃明明与太后交好,想跟着夫君赴任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她偏偏未曾入宫求情。
只带着儿女留在京中,先前是伺候老王妃,前两年老王妃去世了,恭王妃也不见就藩,反倒是安安分分的给儿子安排娶亲,给女儿安排婚嫁,乐呵呵养起孙子孙女来。
恭王妃八面玲珑,世子妃亦是长袖善舞,在京中人脉交际广。这场宴会花贴,受邀之人无有不来。
郑玉珠踩着下马凳下马,风姿聘聘袅袅,容貌出尘,眸光盈盈,便引得许多男子侧眸围观。
她唇角含笑,扶着素琴的手慢慢往府内行走。
见到几个往日有些交情的娘子,一群莺莺燕燕便忍不住又在一起说起私话来。
如今满京城人议论的最多的事儿无非就那几件。
其中一位当事人,正是郑玉珠。
一群往日与她交好的娘子们一见到她,忍不住便问起来:“听闻侯爷伤了侯夫人?这回又是如何?侯夫人如今还不愿意回侯府么?”
郑玉珠迟疑一下:“哪有的事儿,都是一传十十传百,传的难听罢,原事儿可不是这般……”
语罢欲言又止,蹙眉不语。好叫一群热切八卦之人听的心急如焚。
一个个动手催促上她来。
“玉珠,这些时日我们与你是什么交情?这般支支吾吾作甚?还有什么是与我们不能说的?”
郑玉珠摇头,沉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本来都是寄住在侯府上的,姑母又不在,只能跟着嫂子,你们若是乱传出去,可不是叫我难做。”
这般,众人一听就知晓里头有事儿。
“哎!你还不信我们么?你只管同我们说,我们绝对不会与旁人说的!”
郑玉珠被胁迫一般,只能无奈哀叹一声:“哪里会是我表兄打的?我那表兄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最是斯文的人,如何会是动手打女人的?是嫂子自个儿晚上推搡辱骂,摔了瓷碗,这才一不小心摔倒一手按了上去……”
一群人一听,竟是这般,一个两个都忍不住好笑起来。
这侯夫人未免也太过嚣张了些吧,又是笑话她自讨苦吃。
如此德行,如今倒是还好意思倒打一耙,自己跑入宫告状?
当真是笑死人了。
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嘲笑着,忽见不远处义宁县主提着裙子几步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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