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指向自己的咽喉,上移。
复又点了点淡色唇瓣,摆手。
“因为受伤,所以说不出话?”她试探着问。
他点头。
原来不是不搭理她,是无法开口。叶沁竹松了口气,重新她把先前的话语,掰成能用“是”或者“否”回答的问题:“作为灵子,随我离开地境,前往浮灵教,可好?”
他复又向她点了点头,视作答应。
少女弯起眉眼,很高兴穿越而来的第一个困难得到解决:“那你叫什么?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
男子思索片刻,笔画了一个手势。
叶沁竹细细辨认:“七?”
“……阿七?”她试探。
虚景地境中,无名无姓、只有一个代号的备选人并不少,叶沁竹并不觉得对方在敷衍自己。
自称阿七的男子颔首。
叶沁竹彻底松了口气,学着他的模样,小脑袋上下一点:“那我们约好了,明日午时饯别宴上见。”
长夜入深,月掩云中,不知从何处刮来凉风,擦着少女的细颈而过。
紫金衣虽然能遮灵视,但既无法挡伤,也不抗冻。叶沁竹浑身一哆嗦,打量比她穿的还单薄的男子:“要不然,你直接和我回寝殿,到时候一道儿走?”
他摇头拒绝,态度坚定。
叶沁竹也不强求,她怕自己在冷风中待太久,反而感冒坏事,很干脆地转身折返,独自往寝殿走去。
临行前,把挂在小臂上的竹篮递了过去:“里面是药瓶和绷带,我看你的伤势未经处理,应该需要这些。”
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原圣女的卧房翻出来的。圣女人虽然逃跑了,留下的家产不少,叶沁竹在她房间待了好些天,整理出不少或许用得上的,离开时全部带在身边。
男子伸手,轻柔地接过,叶沁竹怕事情出现疏漏,又提醒一次:“是明日午时,别记错了。你有伤在身,地境的管事可能不会喊你,记得主动过来。”
絮絮叨叨又嘱咐了一通,一步三回头,离开观鲤池。
叶沁竹转身离开时,苏长柒看向手中竹篮。
里面的东西是绷带与药膏,和拽住他的少女一样,甚是普通。
观鲤池位于西竹园最北,夜深露重时,鲜少有人出现。可圣女匆匆从寝殿出发,一路往这儿跑,自然有对被选中心怀期待的人抓住机会,寻着她的踪迹跟来。
有位备选人运气差了些,在叶沁竹离开后不久,才来到观鲤池。看到苏长柒站在那儿,把他当成同样来找人的伙伴:“你见着圣女了吗?她深夜在外,是不是还没有定下人选?”
苏长柒没有答话,屈指在竹篮上轻轻一扣。正焦急问话的男子站定脚步,茫然地挠了挠头,闭上嘴巴。
他从苏长柒身边走过。仔仔细细查探一圈后,叹息着离开:“明明看见圣女往这边走,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术法并没有失效。
但那个少女切实地看到了他。不仅如此,她拉住他袖口后,先前设下的咒术就如同消失一般。分明是身无修为的普通人,却有着寻常修士没有的能力,当真奇怪。
虚景地境外,有条通往浮灵教的长路,但被层层结界包裹,不易搜寻。他刚从昏迷中苏醒,对灵力的感知稍显薄弱,无法寻到具体位置。
苏长柒原本想强行破除结界,被叶沁竹一提醒,忽觉比起浪费真气寻路,不如干脆伪装成灵子,由教众带他入内。
不过……圣女会认不出灵子究竟该穿什么衣服么?
两套外袍,只是颜色相像罢了,她竟看不出区别。
取下竹篮当空一抛,掷入储物空间。苏长柒思量片刻,往西竹园外走去。
那一晚,叶沁竹强迫自己勉强睡了一会儿。
她紧张得不得了,清晨起床后,还在各种祈祷计划别出差错,千万不要让她不得不带更强大的对手离开。
巳时二刻,浮灵教右护法程越一身黑衣,大踏步走进寝殿。他挥手令围观群众退下后,推门而入。
“圣女阁下,宴席准备就绪,请您即刻启辰。”他恭敬地说,反手把门关上。
叶沁竹正缩在角落的书桌前,刚把东西藏好,见到程越,条件反射地绷直身子。
意外还是来了。
“您怎么现在来了?”
“开宴时间提前,我自然能进来。”程越关上门,面色便不再友善,他上下打量叶沁竹,“昨日摆脱我的监视,很开心是么?”
“不――”
她没能把话说完。
窒息感如潮水淹来,脖子被掐住,整个人翻下木椅,无力地挂在程越收紧的大手上。
“你的面纱去了哪儿?”程越问。
“鸾车上闷热,我把它取下,不小心忘记了。”叶沁竹回答。
“不小心?”程越冷笑,“我倒是觉得你聪明得很。”
“故意摘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你当自己真的是圣女,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有别的人认识了你这张脸,我就无法换更听话的人来伪装?”
“我没有。”
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解释,后脑传来钝痛,熟悉的痛楚和晕眩令叶沁竹失声。
“我还听说,你昨日耀武扬威,宣称对灵子不满,险些惊动所有人。莫非,是想以势压人,让他们帮你做事对抗我?”
“不管你在想什么,你记住,我能让你假装成圣女,自然也能让别人顶替,别想着反抗。”
程越是叶沁竹穿越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在现实中提出让她假扮圣女的人。他因为圣女失踪,害怕上级震怒,紧急启动召唤圣女的法阵,结果,自然是和突兀出现的叶沁竹大眼瞪小眼。
他干脆将错就错,把叶沁竹当圣女塞入鸾车里。
叶沁竹身份不明,好在足够弱小,方便他控制。
无论是把她关进地牢,还是套上圣女的身份推出去示众,或是像现在这样,掐住少女的脖子撞在桌角上,她都只会以细微的声音投诚:
“绝无此心,我向您保证。”
少女拥有一张漂亮且温柔的脸庞,吃痛开口时,更显得软弱无比,没有半点反抗的意志。
“昨日你匆匆离开寝殿,做什么去了?”
不能随便应付,那是自寻死路。也不能坦白,要是让程越知道叶沁竹的心思,不仅她完了,还会牵连到阿七。
“我去找人了,寻找更方便我们的计划的备选者。”
“我们的?”程越不信,“我怎么觉得,你是出去和同伙碰头,想在宴会上救你出去。”
程越冷笑:“不过圣女阁下多虑了,为防止外人混入地境,对您不利,宴会名册昨晚已经提前定下,只允许名册上的人前来赴宴。不知您是打算依照名册选人,还是想力排众议,选您的同伙?”
掐住她脖子的手松开。少女跪在地上,发出连串剧烈的咳嗽。抬头,她清晰地看到程越眼底的神采,装满嘲弄和轻蔑。
叶沁竹的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失败了。阿七受伤严重,不可能出现在名册里,她昨天费尽心思一番折腾,全做了无用功。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通知不到阿七。
况且,就算知会宴会提前的消息,管事也不会把他放进会场。她更不能强行依照心意做选择,只会伤害到无辜人。
……她只能放弃。
“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再让我发现你自作主张,就不只是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程越全然没把小姑娘放在眼里。
最开始的那几日,程越不相信叶沁竹是个身无灵力的普通人。他总觉得能被浮灵教法阵召唤的人,必有过人之处。连续观察几日,见她确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才渐渐放下戒心。
连最低级的炼气期修士都比不过的人,能翻出什么浪花?他只需小小警告一下,少女立刻变成只受惊的鹌鹑,除了求饶什么都不会。
出了西竹园,通往宴饮会场的长街撒上了净水,一滴露珠洗净纤尘。
伴随会场门口的喧嚣声,马车停下滚轮。叶沁竹深吸一口气,张开双手拍了拍脸庞,昂起头信步走下马车。
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亮堂堂的。虚景地境气候无常,上午寒风正盛,燃起火堆方才去除大半凉意。
地境的管事正木楞地站在会场门口,双目发直地看着面前燃烧的火盆。宴席是大事,他的神情却有些恍惚,犹如陷在梦境。
看见白衣圣女,他慌忙行礼:“见过圣女。”
叶沁竹停下脚步:“怎么了?”
“没怎么,流程顺利,一切安好。请圣女殿下入场、上主座。”管事流利回答,跟背谱似的。
管事有些不对劲。
但程越还跟在身后,他不出声,叶沁竹不敢多问。她硬着头皮,一路往高走,双目直视前方,大气不敢喘地坐上主位。
直到程越在左侧站定,碍于人多,不得不摆出一副恭敬姿态后,叶沁竹方才敢大大方方扫视下方客座,寻找符合心意的目标。
忽然,她看到一截半露袖口外的精致手腕,于日光中白得发亮。
和她在月下有约之人,坐在最末的角落里。
第3章
苏长柒的伤口胡乱地用白布裹着,正微闭双目,不紧不慢地摇晃杯中荡漾的清茶。
他垂着睫羽,慢条斯理地喝茶。察觉到少女直勾勾的目光,他掀起眼皮,向她看过去。
许是仗着程越站在身后,无法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叶沁竹的神色自然许多。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底清光闪动,犹如日光下的碎金浮粉。少女弯起细眉,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顺便做了个口型:你的伤――好点了吗?
苏长柒动作一顿,目光不自觉停驻。
她笑得更灿烂了,灿烂到令苏长柒恍然愣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总算恢复过来,放在握在手里的瓷杯。
叶沁竹忽然觉得,自己做的无用功甚是可笑。
她又是大半夜出去找人,又是千叮万嘱,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阿七竟然就在地境定下的名册上。
心情仿佛做了过山车,落落起起。先前紧张绝望,如今得见天光,浑身轻松。
喝了茶,推拒侍从敬上的灵酒。认真补充完能量和营养,叶沁竹放下筷子,安静地等宴席结束。
原本就各怀心事的众人,在圣女停箸后,也纷纷不再进餐,等候主座上的人宣布正事。
身后程越咳嗽一声。
叶沁竹听到程越的信号,缓声开口:“今日我挑选灵子。无论我选到的是谁,都需立刻与我同行离开地境,前往浮灵教,不得有误。”
她起身,装模作样扫了一眼所有人,撩起裙摆走下台阶。
叶沁竹故意从离阿七较远的位置开始,姿态端方地一路走去,而后在角落里停下脚步。
双手撑上台案,广袖垂落,白衣少女微微俯身,低头,朝身下之人浅笑。
素白玉手探出,叶沁竹的声音不轻不重,神色端重:
“就他了。”
一板一眼,像个真正的圣女。
如果不是她伸手,假装示意阿七上前,实际想搀扶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伤者的话。
苏长柒想,她应当不明白自己昨夜胡乱一抓,有多大的威力。
要是她知道自己这一伸手,极有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破了他的幻术,还敢不敢如此行事。
在叶沁竹浅笑盈盈的目光下,苏长柒伸手。即将相握时,有意往旁边偏了数寸。
绕是如此,暖意仍从掌心攀上,由浅及深。
叶沁竹眼疾手快,赶在苏长柒的手落下前,一把抓住。
再小心翼翼地绕到一旁,帮他搬开椅子。
叶沁竹侧转面庞,朝苏长柒使眼色,神色鲜活。她的手掌很暖和,五指纤细白净,有力地握住男子的手,顺道捏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特意在提醒。
灵子要有灵子的样子,哪有刚被选中就不听吩咐的。
周围并未响起骚动。和上次不同,苏长柒的幻术依然有效,无人察觉异样。
苏长柒的眸光落在交叠的手上,定了许久,不动声色地移开。
罢了,她的特殊之处,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一片虚情假意的道贺声,程越自高处走下。
他上下打量苏长柒,发出轻蔑的“嘁”声:“圣女殿下好眼光。”
她怕是被吓傻了,为了表示诚意,竟然选了个重伤的废人做灵子。如此也好,省得他操心。
“既然选好了人,就请圣女先上鸾车,随队往行宫进发。待与接应队伍汇合后,再行交接事宜。”程越连声催促,逼着叶沁竹带着灵子登上鸾车。
迎送圣女的鸾队由十驾华车组成,叶沁竹的鸾车排在次位,拉车的是尾羽纤长漂亮的五色鸾鸟。
鸾鸟性格温顺,收拢翅膀在地境外安静等待,等少女和男伴登车后,仰头发出一声啼鸣,依照顺序振翅高飞。
程越没有同车队一起离开,他藏身暗处,待队伍离开后,显露身形找到管事。
“虚景地境出了什么事?”
管事好容易送走大佛,正在长吁短叹,看到程越,吓了一大跳:“大人说笑了,我一直看管地境,并未发生变故。”
身为保护圣女的修士,程越的修为远高于他们,深不可测。要是惹恼他,恐怕整座地境的人都要遭殃。
程越:“那个灵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
“他的气息紊乱,呼吸支离破碎,分明是受过重伤。灵子一向是锦衣玉食,又不得离开虚景地境,若不是地境曾有人入侵,怎么会伤得如此严重。说!”
“属下不知……属下并没有……”管事结结巴巴,脸上表情满是疑惑,“属下一直看管地境,对灵子严加管理,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名灵子受伤如此严重。”
程越:“我再问你,让你依照名册点人,你把名册放在哪儿?圣女点人的时候,为何不把名册呈上?”
管事脸变白了:“大人,您有说过吗?”
他露出恍惚的神情:“我的确是依照大人的吩咐,挨个儿点人放进来,但名册去了哪儿……我不知。”
管事“噗通”跪下:“属下该罚,可能有人混入地境中,求大人饶命。不如上报教主,让他来彻查地境,也好保护圣女――”
寒光闪过,他再说不出话。
头颅滚至地毯,血流满地。
男人脸上的表情还充满祈求,嘴巴大张着,试图说些什么补救。
“不必了。”程越冷声,“圣女不需要保护。”
他越想越不对劲。
“我会不会小瞧了她?”程越喃喃,“或者说,小瞧了她的同伙?”
“干脆制造虚景地境遇袭,贼人破除结界,在返程时攻击鸾鸟,杀害圣女的假象,免得夜长梦多。”程越目光沉沉,已然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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