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理我在非洲就明白了。
后院除了运输的车之外,还停了一辆库里南。
于诗萱手上那款包,和一整套的梵克雅宝,将近二十万。
我不信一个小县城的运输车队能有这么高的利润。
更何况,我发现那群狗里,有不少猎犬,办公室墙上的鹿头,还渗着血迹。
少爷打猎,持枪,这两件事都是明晃晃的违法。
他已经不是普通纨绔了,是个无视法律的疯子,我们正常人惹不起。
赵煜仍然不同意:“今天让了这个北苍运输公司,明天西苍公司、南苍公司都来搞破坏,敲竹杠,那我们就变成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
我还是坚持了一下。
我道:“赵总,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们只是短暂的在这里做项目,跟他们斗纯属浪费时间……”
S建也不是什么小企业,真闹大了,不可能怕一个土老板。
但是,我们只是打工的,顺利把项目完成比什么都重要,犯不着跟他们玩命,还不如服个软。
这还是老冯教我的。
但是赵煜和老冯不一样,对项目也好,对人也好,他心里有股近乎莽撞的正义感。
他最终坚持,不换运输车队,分派人手在路边看守,遇到情况立即报警。
但其实警察来了也没用,没有造成实际损失,他们顶多口头批判一下,我们的运输时间该耽误还是耽误了。
但赵煜跟他们刚到底了。
北苍运输给我们安排一个路障,我们就在他们的运输路上安排两个。
另一边,赵煜亲自带车队运输,再遇到北苍运输的卡车,他一脚油门就冲上去了。
那个卡车司机紧急打方向盘,两辆车就差几厘米就撞了,下来的时候司机吓得浑身发抖。
此后没人敢再截停我们的运输车了。
后来北苍运输的老板,亲自来找赵煜。
老板有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叫滕七十二,圆圆胖胖,笑眯眯的,一点都不像能生出赤那这种一脸匪气的儿子。
俩人聊了一个小时。
此后,路面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路障。
我当时自惭形愧,跟程厦打电话的时候还说:“赵总真汉子,早听他的,我就不自作聪明去北苍了,受了一肚子鸟气。”
这是我第一次心服口服。
我甚至有个念头,觉得以后不瞎寻思了,领导让干什么干什么。
——我为这个念头,付出了距今为止,我人生最惨痛的代价。
第31章 草原的暴雨将至
草原的盛夏,是真正的草木繁盛,万里云海。
但是同时也有如云的蚊子——那是真的能咬死人的数量,以及晒得你脑壳发晕的紫外线。
工人们开始陆续有中暑的,工期又开始拉长,赵煜急得上火,自己长了满嘴大泡。
我亲自去食堂盯,让他们把饭菜做得爽口一些,这边做酸米粥、烩酸菜、羊肉白条,我让他们再加上凉粉、麻酱凉面、辣白菜……
西瓜和雪糕一车一车的往工地送。
什么开胃吃什么,什么消暑就吃什么,生怕工人们吃得不好,脑壳发晕,从脚手架上往下跌,要出了安全事故,就得停工。
但工期还是被耽误了。
外包的施工队本身水平一般,再加上总存着偷工减料的念头,做出来的东西好几次通不过检查,时间长了,甲方监理的脸拉得像驴一样长。
工期一拖再拖。
本来就上火的赵煜变得更加暴躁,他拿着喇叭在工地转圈骂人,直接说:“如果哪个孙子再给我磨洋工,直接滚蛋!”
工地的气氛一时间陷入焦灼,大家连上厕所都是跑步去的。
我也不例外,我和赵煜开了好几次会,最后只能用上次的法子,分区责任制,每一块区域都选出负责人来,每人每天干多少活,都有专人负责统计,一层一层上报。
这样杜绝了磨洋工和偷懒,也让我们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
我忙得两眼发黑。
整个工地唯一清闲的,是哈日娜。
她和青龙把约会地点改在了我们工地,青龙过来卸完货,她就过来,俩小孩晃着脚吃免费的西瓜。
我百忙之中,还得在青龙将手伸进哈日娜衣服里时,往他头上扔一团纸。
“告诉你啊!哈日娜成年之前,你敢胡搞我就阉了你!”
“姐——”
青龙叫屈,哈日娜在身边直乐。
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就会有点想念程厦。
他治疗很顺利,心理医生说,他很愿意打开自己,躯体化的症状逐渐减少。
相应的,我们的联系也变少了。
昨天晚饭的时候,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道:“这个月工地太忙了,我可能回不去了。”
“没事,我替你去看看奶奶。”
我一怔,问:“你干嘛呢?”
“打篮球呢!”他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旁边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说:“就来!”
然后对我说:“我回家给你打!”喵又
从食堂的窗户望过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是层层晕染的金色云海。
我望了很久,把一瞬间的心慌和羊肉水饺一起咽下去。
——
那天晚上,我没有接程厦的电话。
因为我们开始了彻夜的赶工。
工人十二个小时倒一班,负责人二十四小时轮换,这在工地其实并不少见,但是我们工人的数量不够多,外加这种天气,我其实不太同意。
但是赵煜很坚持:“这边的天气多变,过两天还得下暴雨,如果不趁夜里多赶进度出来,这项目还干啥啊!门缝里夹鸡蛋,完蛋了。”
我还想说,工地的弦不能绷得太紧,太紧的话,一点事就全崩了。
但是我又一想,赵煜做过多少项目,我做过多少项目?我有什么资格去指挥人家呢?
于是,我没有再说话。
高强度的监督和彻夜赶工之后,项目进度肉眼可见的赶了上来。
赵煜全程跟着,比谁都能熬,两个眼睛像两盏锃明瓦亮的红灯笼。
我没有他能熬,我始终记得程厦跟我说那句话,越是心浮气躁的时候,越要好好生活。
我每天都见缝插针睡上五六个小时,来保持头脑的清醒。
那天夜里,我也在施工的噪音中睡觉。
大概是太累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来电未接。
我的心重重的沉下去。
就在这时,电话又来了,是暴龙。
“出什么事了?”我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老大。”背景嘈杂,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如果……我没了,你帮忙照顾一下我女儿。”
——
凌晨四点五十分,我赶到了事故现场。
那是一座断裂的桥面,扭曲的茬口,像是巨兽参差的獠牙。
一辆车的残骸尚悬在那里,前面两辆车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慢慢流下来,赵煜说得没错,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而我就站在雨里,看着救援人员在水中忙碌着,无数声音在喊着什么,而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只能看见,他们从泥浆中捞出一个人来。
一个年轻的、强壮的男孩,青龙。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雪白过,白得像一个玉做的婴孩,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再也不会神气活现驾着白马奔腾在草原上,也不会嬉皮笑脸的叫我姐姐了。
他死了。
——
“这种事常有,别哭哭啼啼了。”赵煜说:“我们还得接着赶工期。”
我们此刻在市里的医院,暴龙正在抢救。
这是第一次,我没有回领导的话。
那是一座载重八吨的老式石拱桥。
而货车自重就打到二十吨,加上严重超载的货物,整整六十吨,运输车队三辆货车从桥上经过,桥面迅猛的崩塌。
青龙那辆车当场就沉入河水中。天旋地转之间,他甚至没来得及打开车门逃生。
而暴龙就在那辆车上,他本来是随着车队去办事的,剧烈的撞击让他受了重伤。
但是,驾驶员经验老道,带着他跳车离开了。
剩下人报了警,血流不止的情况下,暴龙把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我。
他没有什么朋友,离了婚,女儿在上初中,他玩命在赚钱。
我没法在他抢救室外,说这不算什么,这对伟大的项目来说不值一提。
赵煜还在喋喋不休的嘱咐我各种善后事宜的时候。
海蓝,也就是我带来的另外一个人施工员,突然道:“赵总,你们把人当人吗?”
赵煜停住了:“你说什么?”
“你们大人物在那里运筹帷幄,为了一个项目,好像做任何牺牲都值得,你想过我们这些蝼蚁,也是有爹妈,也要睡觉,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吗!”
海蓝的眼睛通红,她吼道:“我他妈的不干了!”
那根弦,终究还是崩掉了。
——
暴龙最终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显然已经不能继续工作了。
还有很多人和海蓝一样辞职了,这是S建创建以来,最大规模的员工辞职事件,整个项目组几乎都垮了。
我也很想垮,但我不能垮。
赵煜召集了所有人开会,复盘这次事故,以及制定新的时间表。
我发言道:“这次事件主要有两个问题,其一,事故发生的呼和卢桥,年代久远,因此载重有限,大多数车队都会选择新桥,而威盛车队却选择了这座桥,其二,所装货物超载严重,三车同过,导致事故发生……”
我还没说完,会议室的门就被猛地打开。
青龙的家人们冲进来,神色激动撕扯着赵煜的领口,用蒙语哭喊着青龙的名字。
赵煜躲闪不及,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蓬头垢面的哈日娜,木然的走到我身边,轻声道:
“他们说,不是你们催命一样催着赶工期,青龙根本就不会去上那座桥。”
“是你们害死了青龙。你们得偿命。”
我看着她冰冷地眼睛,不寒而栗。
越过如木雕石塑一样的哈日娜。
我看到了窗外,院子里停了一辆库里南,显然是它将这些人送来的。
北苍运输的那位少爷,正在漫不经心的看向这边。
当和我对视的时候。
那张英俊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第32章 该失望的事从来没有辜负过我
我坐了很久的绿皮火车,回公司述职。
来的时候,窗外是连绵不绝的新绿,回去的时候秋风呼啸,满目凋敝。
还有,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
海蓝离职去考公,暴龙保了一条命,但是小腿截肢,他将永远是个残疾人。
而我这一趟回公司,要努力帮为他争取最大的补偿。
运输车队将桥压塌,上了新闻,属于重大舆情事故,甲方非常不满,甚至提出了解约。
公司还在努力斡旋,但最坏的结果,就是解约,而且上期工程款都拿不到。
就这时候了,赵煜还坚守在工地,不肯停工,只有我一个人来承接公司的滔天怒火。
“强行赶工,拖欠工资,质量不合格……我就请问你任总!怎么搞出这么多问题!”
“就是当地情况比较复杂……”
“还有,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的人员流失!这个项目如果继续做下去,谁做?你任冬雪亲自做吗?”
“招聘一直在进行……”
几个高层压着火问了几句,都拍起桌子来,我站在那里,唯唯诺诺,像一只随时准备挨窝心脚的狗。
只有老冯坐在那,一言不发的看着材料。
狂风暴雨般的两个小时之后,我已经精疲力竭,强笑着将大家从会议室送走后,木然的坐在了位子上。
有个人没走,是老冯。
我没有抬头,只是道:“对不起,师父,让您失望了。”
我在非洲的时候会开玩笑叫他师父,回国后已经越来越少叫了。
老冯站了一会,然后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低声道:“就刚才说的情况。”
“抬起头来!”
老冯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我问你,到底什么情况。”
——
其实这件事,主要责任在威盛运输。
是他们超载、抄近路,压垮了那座桥,间接害死了青龙。
可是所有人仇恨的,只有我们。
原因很简单,事故发生那天晚上,威盛的那个窝囊的经理失踪了。
损毁车辆的保险、青龙的赔偿、车队善后工作……一大烂摊子的事情,都冲着我们来了。
“这么巧合,那就不是巧合。”我喃喃道。
北苍运输那个少爷的笑容,如同精神污染一样,反复在我脑海中回放。
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太恐怖了。
是北苍运输联合威盛的经理,故意超载,三车同上,压塌了那座桥……
就为了一点小事,一点微不足道的闲气。
他们杀人,不止一个。
是一条人命,三人重伤。
活生生的人,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会骑马,会开车,笑起来得意洋洋,攒着钱娶喜欢的姑娘。
转瞬间就变成了河底苍白的尸骨。
我一边讲,一边不受控制发着抖。
老冯皱起眉,他并没有因为我的情绪崩溃而受到影响。
他只是冷静地说:“看来即使蛟龙村的合同保下来,赵煜也不适合留在那里了。”
我颤抖着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蛟龙村形势复杂,赵煜太莽撞了,这是为他好。”老冯低头看向我,眼神中也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嘲讽:“你现在应该想的是,你要不要继续留下。”
——
我离开的时候,赵煜也问过我:“冬雪,你还会回来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没有抬头,只是签字的手微微发抖。
他豪爽、正直、有能力,曾是我心目中“明主”,甚至一度取代了老冯,成了我的人生导师。
可是现在,再怎么对外人理直气壮,我和他心里都明白。
不是他和北苍运输队硬碰硬,运输队就不会出事。
不是他的高压政策和毫无节制的赶工,也不会出现大规模的辞职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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