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的一般都是美梦。
程厦笑了一下,道:“走,吃饭去。”
昨天的残羹剩饭,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桌上放了一束郁金香,旁边是热牛奶和……麻辣香锅?
“早饭吃麻辣香锅啊?”我难以置信。
“你这什么表情啊!”他气鼓鼓道:“我今天六点起来按菜谱做的,就因为你爱吃。”
“惊喜!惊艳!”我连忙说:“这谁的男朋友做这么有心啊!靠,原来是我的。”
我们俩都笑了。
他身上阴郁气质一扫而空,更像大学时那个笑起来干净到不像话的男孩了——那个我最最喜欢的他。
他病好了,也依然喜欢我,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我真的做梦都会傻笑出声。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阳光满室、鲜花盛开,一切都是新鲜的、有趣的、可以开玩笑的。
那阴云密布的草原,远的像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想起来安排这么个饭局啊?”
“你们那的事连上了三天热搜。”他道:“我知道肯定对你影响很大,就问问看我三姨夫。他是在甲方单位么,人脉广。”
我心里涌上一阵迟来的羞耻,道:“麻烦三姨夫了,其实也没什么。顶多骂两句,也不会真的开除我。”
“主要是怕他们再给你发配边疆,穿小鞋什么的。”他给我盛饭,道:“现在好了,以后你做大学城这个项目,离我们单位就一站地,我们可以一起下班,我给你做麻辣香锅吃。”
我停下筷子,犹豫了很久,只是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以后这种事……你得跟我商量一下。”
“对不起,这个不会有下次了。”程厦很郑重的对我说:“这次主要是你总不接电话,我有点太急了,还有就是,我三姨夫来得太匆忙。”
“我知道的。”我自嘲的笑了一下,戳着碗里的米饭:“我的情况都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你怎么做都是好的,只是……我也没想好日后怎么办呢……”
程厦道:“你放心,你以后的升迁,绝对不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就按部就班的工作就好。”
“按部就班的话,十年后才能轮得到我进总部。”我说。
我的资质,本来就只能带小项目,或者分项负责人,一点一点的刷经验。
蛟龙村对我来说是个难得机会,以后房产市场越来越萎缩,再等到类似的机会,得猴年马月。
程厦道:“其实冬雪,你有没有想过去读个书?”
我看他:“你嫌弃我?”
老天爷,我居然能自然而然把这句话当玩笑说了。
“我哪敢啊!”他说:“其实这两年我都想去国外再读个硕士,大环境不好的时候,真的应该提升一下综合实力,比如又会建筑又会景观的设计师,竞争力就强很多。”
他又道:“而且S建总部,大多数都是老八校的,不管你积累再多经验,学历方面始终是个短板,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把短板补齐。”
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学历始终让我觉得很心虚,对方意味深长的“哦成人自考啊!”都让我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可是,我的工作实在是忙到升天,我根本没有时间。
而现在,蛟龙村的项目没了,大学那个项目还没坐起来,我一下有了个很大的空闲时间,这很可能是我提升学历的唯一机会。
“还是算了。”我道。
“为什么?”
“我还有房贷啊!”我道,我工资其实不高,主要靠项目奖金,而且我给奶奶、我爸妈都买了保险,这也不是一笔小钱。
“我来还啊。”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说什么疯话呢程厦?”
程厦的表情却很认真,他道:“我们结婚之后,肯定要一起还房贷啊,不过就是提前了一点。”
……可是那能一样吗?
“或者也可以这样,这个房子到期后,如果你愿意,我搬过去跟你一起住,房贷钱就当房租了。”
我终于明白过来,斜眼看他:“所以绕这么大一个圈,你就是想同居是吧,呵,男人。”
程厦腼腆的一笑:“啊,被你发现了。”
——
不过,这的确是个办法。
我当然不想欠程厦的。
但是,像他说的,如果我们结婚,的确会一起还房贷,我甚至可以把他名字加上。
如果我们分手了……
我可以把这个房子卖掉,然后把钱还给他——我的房子被我爸一家发现了永无宁日,我肯定要考虑置换一下。
程厦最大打动我的一句话是:“不能只看当下,我们得为未来考虑。少赚两年钱,人生可能会完全不一样。”
而我一直以来活着都费劲,我不能不看当下。
这可能,是我唯一一个机会。
程厦甚至怂恿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国外读书。
……那我真的是完全不敢想,我还有奶奶,我没法接受脱产这么久。
就这么想着,我走到了我家门口。
奶奶在小院里忙活着,佝偻着腰,满头白发乱蓬蓬的。
我的心一瞬间很痛。
那一刻我原谅了她,我甚至有点恨我自己的小气。
她就是抠门,所以她容不下保姆,我又不陪她,她一个人在这,当然会孤独,会害怕。
我不能要求她一个七十多岁的人,也做一个战士。
奶奶看见了我,不安的擦着手,道:“你爸他们走了……我说不走报警,小伟这小兔崽子闹得挺凶。”
我叹了口气,去帮她浇水,一边道:“奶,我爸来陪你,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是那女的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你不是不知道。”
其实我爸也一样,如果我不发疯,早晚他们会把这房子当成是小伟的。
是的,别怀疑,他们主打一个敢想。
“我不用他陪!”奶奶连忙说:“我挺好,另外我孙女不走了,我还用得着别人吗?”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问道:“你吃中午饭没,我给你做点?”
老实说,我也饿了,早晨程厦这个麻辣香锅做的……你无法评价它好不好吃,只能说,熟了。
奶奶却一路跟着我到厨房,问:“你是不走了吧?啊?雪儿?”
“啊!”我敷衍应道:“我还没定呢,谁跟你说的?程厦么?”
“对啊,我昨天给他打电话来着。他说你以后再也不走了。”奶奶又说:“雪儿啊,女孩子可得懂事啊,你跑人家过夜去啊!人家就不拿你当回事了啊!”
我一边敷衍的应着,一边炒菜,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问:“我走这段,程厦没来看你吗?”
奶奶说:“总来啊!”
那他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奶奶把保姆辞退了,又让我爸过来的事情?
“你没跟他说,让我爸过来这茬?”
我奶奶抠门强势,但是她会怕惹我生气。
奶奶说:“我跟他商量,他觉得行啊,说你心软,不会真的跟你爸生气的……唉,这虎逼孩子。”
我手一抖,鸡蛋多炒了一下,老了。
——
我暂时不用上班,就趁这个机会,彻头彻尾的把家里收拾了一遍。
换了新的床单被褥,太阳花的,擦了每一个家具,连窗帘都拿下来洗了,又点了柠檬生姜味的香薰。
最后扑在松软的床上,听着奶奶那屋传来的熟悉电视声,我才突然意识到,家真的好舒服!比工地舒服一万倍!以及……
我真的好想家。
我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直到铃声把我吵醒了。
是个陌生号码,我以为是工作消息,清了清嗓子才回:“喂你好。”
可是对方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我想挂电话的时候,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微微发着颤:“姐,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是哈日娜!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她已经挂了,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我呆坐在那里。
窗外阴云密布,雷声闷响。
一场大雨,又要来临了。
第35章 我们就这样走过了一条长街
暴龙从北京转院回来了,我去看望他。
他早年间跟媳妇离婚了,病床边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小大人一样跟我说:“谢谢阿姨,不过我爸现在身体还不好,不能多聊。”
“说话臭奶歹!收皮啦!”暴龙瞪起眼睛,用闽南语骂人。
小姑娘鼻头一皱:“老鲍你再凶一个!我不扶你上厕所!”
暴龙有个特别文绉绉的名字,叫鲍文臣。
等小姑娘去打饭,他才跟我说:“我的崽!年级第一呢,嗐。”
“是,一看就聪明。”
我坐在床边,道:“工伤鉴定下来,医药费咱们全报,赔偿的话正在走流程,你放心,不会少的。”
暴龙欲言又止,我忙道:“岗位给你留着,等你休息好了,接着上班。”
暴龙这才放心下来,咧开嘴笑:“谢谢老大。”
“应该的。”我咬咬嘴唇,还是说出来:“如果不是我让你接这个项目,也没这茬……”
我知道我这时候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大包大揽。
可是这句话就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我胸口,不说出来我就喘不上来气。
“没这事,都是为了赚钱。”暴龙说:“我这破人缘我知道,你为我跑这些,我没跟错人……”
他去县里买材料,其实可以开公司的车去。他坐运输车队的车属于违规,公司有人质疑这是否能判定工伤,都被我硬压下去了。
暴龙不爱说话,我这时候,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对着沉默了一会。
暴龙突然道:“老大,你别回去了。”
“为什么?”
“那里有鬼。”
我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他,他烦躁的抓抓头,道:“跳车之后,我很快就扑腾到岸边了,我想找人、至少找个树杈来救命,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摁我。”
暴龙比划着头顶,道:“死命把我往水里摁,那是杀人的力气。”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附近没有监控,也没有住户,要么是那个驾驶员,要么……就是有人提前埋伏在那里。
暴龙冷冷地说:“我当时就想,你弄死我,我也不让你活!就把这个夭寿死仔往下拽,他才终于挣脱我跑了……”
“你跟警察说了吗?”
“说了,他们觉得是幻觉”他道:“但我知道不是”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想开公司的车出去,是那个小孩非要送我,说他晚上开车爱犯困,让我过去跟他说说话……现在想想,他当时眼睛瞪得特别大,笑得像哭一样。”暴龙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眼神,像是被吓坏了。”
我整个人像是陷入一团黑漆漆的噩梦里,道:“你的意思是,青龙知道自己要出事……”
暴龙道:“我只知道他那天必死无疑,一般车队过桥都是一辆一辆过的,可是他上桥之后,那两辆车就跟上去了,三车同上,桥才会塌,而桥边又有人……”
我喃喃道:“所以……不光是为了给我们制造麻烦,而是有人要杀青龙……”
暴龙没有回答,他只是道:“老大,越穷的地方,人就越接近兽。”
蛟龙村的项目,就好像一头膘肥体壮的牛,被投入到了饥饿已久的兽群之中,所有的豺狼虎豹,都想撕下一块肉来。
他们饿狠了,哪怕被牛蹄子蹬得肠穿肚烂,也要吃个饱饭。
这时候暴龙的女儿回来了,明着赶人:“阿姨,医生说我爸不能坐着时间太长。”
“好。”我回过神来,站起来道:“我下回再来看你。”
暴龙被女儿扶着躺了下来,又嘱咐我,道:“别硬扛,想想你家里人,要是我女儿,我死都不会让她去的。”
我走出医院门,只觉得通体发冷,直到了牙齿打战的地步。
玻璃窗外,是连成一片的雨线,和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
这里距离程厦的单位不远,我就买了把伞,去找程厦吃晚饭。
那个红房子真是漂亮,满墙的爬山虎,被雨水冲刷清透翠绿,大家都在急匆匆的往外走。
这个时候我看见程厦从里面走出来,他穿了一件黑色长风衣,挺拔俊逸,隔着一层雨雾,他就像言情小说里男主角。
我刚想叫他,一个年轻的男孩就从里面冲过来,问道:“程工,你带伞了吗?我这有!”
程厦犹豫了一下,就抬头看见了我,他的眉目舒展开来,笑着对那个男孩说:“不用,我老婆给我送伞来了。”
男孩们看到我,起哄起来:“嫂子好!你们感情也太好了吧!”
我的脸爆炸的红起来,只是尴尬道:“顺路……顺路……”
“这终于见着了。”一个大姐也在旁边打趣:“小程开口闭口总提你,老也没见着,我们还以为是他瞎编出来的呢!”
男孩挤挤眼睛,道“哪能啊,严工不是说了吗!嫂子是S建的,身边都是肌肉猛男。所以程工天天打篮球锻炼!”
程厦脸一下子红了,道:“明天图纸都你画啊!”
男孩们嬉笑着跑了。
程厦接过我手中的伞,温声说:“走吧。”
我说:“我就是来找你吃个晚饭,什么送伞啊!好肉麻!”
“咳,男人么,也有会有点虚荣心。”
我们俩并肩走着,一把伞终究是太小了,他尽量向我这边倾斜。
我侧头看着我们紧紧相贴的肩膀,想起很久以前,那一个拳头的距离。
心里又酸又暖。
这时候程厦抬起手臂,搂住我的肩膀。
我整个人如同被温热的电流击中了,全身都麻酥酥的,有一种昏昏然的感觉。
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啊!只是搭个肩膀而已,我们可是!床都上过了!
我心里无声的喊着,可是身体动弹不得,任由他揽住我,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南方的叶子,在秋天仍然保持着绿意葱茏,清凉的雨水透过交横的绿叶滴落下来,我整个人被他密不透风的护在伞下,就这样慢慢地,走过一条长街。
“我想起我爸爸之前说过。”程厦道:“原来他和我妈妈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骑着自行车接我妈下班,两人也不骑车,就这么推着一路走回去,心里却特别安定……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笑了,道:“那你以后也骑自行车来接我?”
“行啊,以后我每天接你下班,我们就一起吃饭,然后一起散步回家。”他揽住我腰,轻轻笑了,道:“如果以后有了小孩,我们也可以一起去接小朋友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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