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厦问我:“易源建筑是开价最低的,而且也没有正在进行的项目,还挺合适的。”
我没说话。
他又问:“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其实我今天听前辈聊完之后,我觉得不一定要在奉市,我们可以在周边城市再看看,最好能找一家没有经营过的,账目完全干净的公司。”
程厦道:“他成立一家子公司,也是没有经营过的啊!”
我又沉默了,过了很久,才道:“我不喜欢那个张澄。”
一来,收购公司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事情,我总觉得他是个小人,公司一定有一些隐藏的雷,真要合作的时候,我们防不胜防。
二来,我也存着一点私心,我觉得沈姐为我忙前忙后这么多天,我却绕过她把这事签成了,对她不地道。
程厦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就只能等我们回去,在金帛找了。”
我有点愧疚,忙了这么一大趟,却又回到原点。
但是我又想坚持我的直觉——一旦你觉得一件事不靠谱的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我说:“不好意思啊程厦。”
“没事,你以后是老板了,你的判断才是第一位的。”他起身道:“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
我们这一下午,净喝茶聊天了,没吃饭,也错过了酒店的自助餐。
还好屋里有个电磁炉,程厦煮了两碗方便面。
这东西总吃,会觉得恶心,但偶尔热热地吃上一碗,就会觉得香透了——特别是你没吃晚饭的前提下。
我们正吃着的时候,落地窗外突然间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烟花,随后又是一片五色缤纷。
这个房间是在高层,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烟花,吓得差点没把筷子掉地上,道:“今天什么日子,为什么放烟火啊?”
“小年啊!”程厦说。
我恍然,看了一眼手机,可不就是小年么?我都忙忘了。
我们家还是挺重视小年的,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炸猪油渣,包饺子或者做油炸饼吃。
不知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我出来这一礼拜,就没有联系过她。
那种逃离感消失掉了,我顿时想起来一百八十件值得焦虑的事情,心情沉重起来。
程厦在一边问:“怎么了?”
我勉强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咱俩也太惨了,过小年还得吃泡面。”
程厦笑了一下,他说:“我觉得很幸福。”
他的眼睛看向我,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只要跟你待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幸福。”
海面上绽放出无数的烟火,盛大灿烂。
我别开目光,说:“你少在那里肉麻。”
气氛在此时开始有点不对劲,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和他单独处在一个房间里,身后就是一张很柔软的床。
我脸有点发烫,火速吃完面,道:“我回去了。”
就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打开水龙头,一边用水流冲击着发热的身体,一边想,我可真无耻啊。
我这一辈子,最讨厌欠别人的人情,连沈姐我都不愿意欠。
但我在心里,的确有一个自私又龌龊的念头。
我希望程厦以朋友的身份待在我身边。
他可以给我提供资源,以他的细心和周到,帮我处理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时时刻刻的看见他,感受到他给予我无限的包容和支持,这是支撑我走下去的,重要力量来源。
我不想跟他恋爱,但我想要这些,所以我装作感觉不到他每次投来的目光,温柔、悲伤、带着卑微的希望。
——就像很多年前,他对待我那样。
我穿好浴衣,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打定主意了。
我要跟程厦保持距离,就算欺骗了自己一万次,我们就是发小。
但我心里知道,我们这些年的纠缠已经把所有的路走绝了,除了情人和陌生人,我们已经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候,程厦打来了电话,他对我说:“今天晚上有联欢晚会,我们一起看吧?”
“你几岁啊?这有什么可看的。”我一边擦头发,一边道。
他说:“一起看吧,我一个人看也太凄凉了,我就在你房间门口。”
我看向那扇门,迟疑了。
窗外的烟火,还在热烈的绽放,它拼了命的燃尽一生的辉光。
而电话那头是静默的,他没有再继续说话,我只能听见轻缓的呼吸声。
第70章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件让你开心的工具
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我起身打开门。
程厦站在那里,他的脸仍旧清隽干净,身姿依旧挺拔,脸上仍然带着和刚才无二的笑容。
可这笑容中,却带着一种熟悉的、危险的东西。
“看什么晚会啊?”我说:“早点睡,明天还要去……”
柑橘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我被他抵在墙壁上,顷刻之间,我们嘴唇之间的距离只在方寸间。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却不敢抬头,只能小声说:“我们不能这样。”
“我们可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一种奇异的蛊惑,轻而缓的在我耳边说:“你很多年没有过了,对么?”
他的手绕到我的腰间,浴袍的带子被轻轻地解开。
“可以是别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最知道怎么让你开心。”
我想拒绝,可是刚张开口,就被他吻住了,激越的吻唤醒了很多年前荒唐又隐秘的回忆,在草原上的小板房,在他出租房的格子床单上,在那艘黑暗中的船舱里。
我们也是这样放纵着欲望,拼了命的亲吻和拥抱,好像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此时此刻让人发疯的快感。
我倒在床上,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解开自己的衬衫,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映照着他洁白的胸膛,腹部的肌肉线条。
“程厦。”我想挣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动,只能语无伦次地呢喃道:“我们不能再纠缠下去了,我太累了,我们就做朋友不好吗?”
“好。”他说:“朋友也可以让你开心,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解决需要的工具,你很想要的,对不对?”
他俯身亲吻我的时候,我脑子又成了浆糊,其实我从来没有主动产生过什么需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诱惑下,我又觉得仿佛在烈火上煎熬,好像身体里压抑的东西,一股脑的朝我袭来。
我的自制力完全不够与之作战。
我想要推开的手慢慢的垂在床边,又被他挽起,放在他的后腰上。
好快乐,整个人好像微微的溶化了,什么都不去想,只有滚烫的吻,和贴在身上滚烫的皮肤是真实的。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别管它。”程厦温柔的在我耳边说,但这让我混沌的脑子微微清醒了片刻,我在想,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我要去接,刚伸出去接,电话就挂了。
程厦按住我,细密的从脖颈吻到背,声音轻得像呢喃:“明天再说,好不好?”
我又被拖回了那个放纵的深渊,只是喃喃自语道:“我们怎么又做到了这一步?”
程厦轻声道:“人是对抗不了本能的,相爱的人,身体就是会被彼此吸引。”
我心里突然轰的一声,刚才已经全面投降的意志力,再一次挣扎起来。
电话又一次响起来,这一次,我避开他的吻,起身去接电话。
“喂?”
“喂……你是冬雪么?怎么嗓子哑了啊?”
是周庭。
那天不欢而散后,他一直给我发微信,但我跟我奶奶吵架,又忙着工作,早就把这茬忘在脑后。
我起身用被子遮住身体,离程厦远了一点,道:“咳,刚才睡着了,嗓子有点干,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跟你说,小年快乐。
“小年快乐。”
程厦试图伸手抱我,被我打了回去,他只能叹了口气,躺在另外一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吧。”
他沉默了一会,又道:“回来一起吃个饭?”
我说:“好。”
我和周庭没有确定过关系,但是这一刻,我还是觉得自己很无耻。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和程厦,认认真真的对我好。
我却在这里禁不住诱惑,差一点跟前男友上床。
程厦在一边说:“总比你跟他结了婚再出轨强,现在就说清楚,对谁都好。”
我气极反笑,道:“你也太自恋了。”
“倒不是因为我。”程厦笑了笑,靠在床头,道:“记得你跟你奶奶沟通时的绝望了吧,如果你选他做你新的家人,这会是你后半生的常态。”
我一时愣在那里。
我和我奶奶,或者说我前半生最无力的地方,就是跟人怎么讲都讲不明白,必须靠砸钱和发脾气才能让他们照我说的做。
而对周庭,我有一样的无力感。
他是一个很善良,很温厚的人,好像宽容我所有的任性,但是我没办法跟他解明白,有些选择不是“任性。”而是我的野心和梦想。
“程厦,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你们脑子聪明的人,像妖怪一样。”我叹了口气,起身将散落的浴袍穿好,走到窗前让自己冷静起来。
窗外的烟火已经放完了,玻璃窗上有一层湿冷的雾气,手指放上去凉到心底。
程厦走到我身后,抱住了我,温暖的气息将冬日的寒凉彻底隔绝。
我说:“程厦,有一点我很确定,就算我没有跟周庭在一起,也不会是你。”
他有几分僵硬,很快自嘲的笑起来,道:“我知道啊。”
“所以我们像现在这样就好,你让我待在你身边,把我当成一个让你开心的工具就好。”他紧紧的抱着我,道:“冬雪,别赶我走。”
我把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看向他的眼睛。
“你不是那样的人,程厦。你会不停地要更多,就像刚才,说好只是身体的快乐,但你会给我洗脑,告诉我们是因为相爱才会上床,然后一步一步的,把我变成当年那个我。”
程厦看着我,带着悲伤,道:“那样有什么不好么?”
“不好。”
我都奇怪,我竟然能发出这样清冽而冰冷的声音,我说:“程厦,说句老实话,我还喜欢你,我也十分确定,我这一生,不会再像喜欢你一样,去喜欢任何一个人了。”
这一场暗恋太过热烈了,已经把我一生的爱情燃烧殆尽了。
“但是一想到要跟你重新开始,我就觉得特别累,那种全身心的疲惫。”我叹了口气:“我跟谁都能过平静的日子,唯独跟你不行,你明白吗?”
只有他能够激发出我所有疯狂、偏执,我会患得患失,会因为爱来爱去被他掌控,把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弱智。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
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我已经没有力气搞这些你死我活风花雪月了,我就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所以程厦,你放过我吧。”
第71章 你女儿现在当老板了
过年那天,我包了一个信封钱,去了我妈家。
她终究跟那个男的离婚了,找了个浴池当搓澡工,每天晚上五点到第二天早晨九点下班,逢年过节也不休息。
我去的时候,她刚刚下班,坐在窗前很费劲的给自己染头发。
我说:“妈,我帮你吧。”
我一点一点把那刺鼻的染发膏抹在她头发上,白发刺目的已经遮不住了,她也念叨:“这年头的染发膏,都特么劣质产品,啥都遮不住。”
我说:“那你还非染,就这么呆着也行啊!”
“那多磕碜啊!”她说:“你还不知道你妈,过不来将就日子啊!”
她眯起眼睛,似乎觉得我弄得很舒服,垂着头开始打瞌睡。
她老了,年轻时那个酷得一塌糊涂的女人,活成了人们眼里可怜的样子,住在出租屋里,一把年纪还在打工,没有丈夫,孩子也跟她不亲。
我问:“妈,这么多年,你后悔过么?”
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回答:“不后悔。”
她说:“他们都跟我说,都一大把年纪了,就跟赵老三过到老得了,离了肯定后悔,但你看我现在这小日子过得清清静静,我一丁点都不后悔。”
她说:“我这辈子,就活一个痛快。”
我笑了,拿了花洒给她洗头,其实我不是问这个,不过,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热水浇在她的头发上的时候,她突然说:“我唯独对不起你,为了你,我应该跟你爸凑合过的,但我不是那种为孩子而活的女人,我不甘心,看到那些女的,我就不甘心……”
那时候她摆了个服装摊子,总有一些金帛大酒店的服务员来买衣服。
她们神气极了,穿着漂亮的制服和丝袜,专门培训过的八颗牙笑容,我妈做梦都想进去当服务员。
她认识了一个男人,说是金帛大酒店的小领导,他说可以帮她办进去。
我记得那个男人,贼眉鼠眼,后来开了一家沙县小吃,我还去吃过。
我爸打她,下了死手,她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搬出去,明目张胆的跟那个男的同居,兴许他能力不足,也兴许,他压根就是骗子。
总之,她抛夫弃子的结局是,没能进那个酒店,后来跟那个男的分了手,又继续去摆摊。
“那时候你爸在厂里当保安,你奶奶捡破烂,一家子挤在老房子里,地上都大蟑螂……日子苦点没事,但我受不了看不见亮……”她叹息着道。
我没有说话,继续帮她冲洗着头发。
她又道:“我这辈子就想进金帛,听说里面马桶都是金的……你别说,我现在搓澡这地方,跟它当年还有点像。”
“我知道。”我笑了一下,道:“那现在让你进金帛酒店,你进不进啊?”
她斜了我一眼,说:“你说什么胡话呢?早黄了。”
“没说胡话。”
我帮她把头发裹起来,带她到窗口,那里能看到当年的金帛大酒店,它后来变成了一个民营饭店,倒闭了,再后来成了一家影楼,又倒闭了……
“我把它租下来了。”我说:“你女儿,现在是那里的老板了。”
——
经过多方的比较后,我终究决定放弃在奉城开公司了。
原因也很简单,成本高,而且建筑公司呈饱和的状态。
世界就是那么残酷,环境好的地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缺,可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是纷纷涌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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