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过去,手机落在地上,头顶路灯悠悠。杂乱而沉寂的静止。
好在周围无人,姜语悬吊口气,哈声撑起身子,手心火辣辣地,膝盖该是擦破了,刺痛,光线昏寐,也瞧不清。
她心态好得很,偏身捡包、手机,通话已经挂了,她滞神俄顷,便直起身,拍去黑裙一些脏。倏忽抬头,如芒刺背,浑身都僵在风中。
路道不远,李京肆不知何时站在那簇灌木前,很高,久违见到那身裁剪精良的西装,比浓夜还沉的黑色。
第58章
姜语木然地, 等待他从夜色里,一步近一步,近至身前。她都忘记了自己还站在硬泥土草地上, 忘了自己尚且狼狈。
征征瞧清男人脸上几分倦色, 和向下细看她伤口时, 那点流露的动容。
李京肆没先开口, 默言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肩上,紧了紧,少时,才有意打破僵持,却只问她:“怎么穿那么少?立秋了。”
姜语看向别处,“白日不冷。”
“你出来的时候是白日吗?”
“……与你没干系。”
李京肆被她冷言冷语堵了喉,咽下些涩,叹说:“他发了份邀请函给我, 说你会来。”
姜语往侧边走一步出了草地, 却也离他远了一步, 哪哪儿都算疏离,“你想说什么?”
“有很多想说的, 想问的, 来之前在脑子里排演过,见到你全忘了从哪拾起。”
姜语定住,与他对上目光,似要确认这句那么不真实的话的真实性。
他再向她走前, 她也不记得躲。
“我再慢慢想。先去处理你的伤。”
她是被这一声才唤醒的, 稳住踉跄,想绕开, “不用,我——”
“阿语。”
羽毛翩翩落地的声音,轻叹,又沙哑。
硬生生叫她不会动了。
李京肆朝她伸伸手,将挨到时悬空,终还是收回来,无意中,食指的粗圈指戒,冰凉的触感划过她小臂,她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
他觉察这点退避,心里头是早有准备的落空,只说:“至少信我这一回,我想和你说些话,没想故弄玄虚,没想蒙你。”
他其实不太会挽留人,甚至是拙笨,掂斤播两地才想出话来,也不清楚够不够有说服力,但好像又真的没什么可信词汇。
几乎不抱希望地,李京肆掀眼直直看向她,却发现她眼睛早定在他脸上,如此交汇,她先眨眼避开了。
干咳两声,不咸不淡,是问:“去哪儿?”一面往他走来的方向迈步。
他愣下,顺时跟上,说:“附近,我在浅水湾有套宅子。”
姜语没出声了。
步调刻意有慢,换他带路。
哪是,他又慢至与她同步,几次三番低头,才问:“疼吗?”
姜语不自然与他隔开些,“小擦伤而已。”
他进退有度地,没去拉近。
两旁路灯将两道隔开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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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水湾道xx号,半山豪宅,绿植环绕。
一座地面两层别墅,院中央设有喷泉,车子开进院道,往侧边进入地下一层停车处。
之后,再往回走,穿过院子进入主宅,裸白色外墙,内里是现代与复古风格的融合装潢。
上楼,进二层大厅,到主卧室,全程两人都没有交流,一个沉默带,一个沉默跟。
李京肆倒返回了次门口,和人说了什么。姜语把西装外套脱下,放沙发边,一阵坐立难安,见他折返,手里拎着医药箱,
她穿的小黑裙恰好裹住膝盖,李京肆单膝跪她身前,十分熟稔地将裙角往上推,擦破点皮,隐隐渗出血渍。
姜语没忍住低眼,看他下垂浓密睫毛微颤,拧开消毒药水,往上沾抹,时而轻吹,挠痒的感觉,叫那一整块腿部肌肉都紧绷。她瞧得过分入神,哪想他措不及防对眼来,登时瞳孔骤缩,脑袋立直。
动作幅度小到他也没察觉,只问她:“还有没有哪里摔到?”
姜语握拳捏捏手心,余痛消下去,只是红了一块,淡声说:“没有。”
他便扔了棉棒,起身,坐她身旁,很近,挨着她臂膀,隔着衣料的余温仍滚热。
万籁俱寂。
姜语没转头,在余光瞧他低下头,疲顿神色暗澹,眼下一点青,俯屈着,两掌交握垂于腿间。终于,她看见他抬头,欲说什么话。
这时候门口又有动静,敲两下门,他视线就跟着过去,点了点头,几人端着托盘进来,一一呈放到客厅的下午茶小桌上,都是些夜宵食点。
人有陆续离开,开关门响之后,李京肆叹了声,意指桌上问她:“饿的话就吃些。”
“我不饿。”姜语答得紧快,是耐性将尽,还是过于心悸,分不清。
房间又陷入阔静。
李京肆沉了沉眼,从兜里捞烟,单指拂开盒盖,推起一支,衔上,心浮气躁地,砂轮火机几次才划出蓝焰。
自觉往旁边挪开,撑进沙发背,白雾往侧边飘散,一口气吁完,便去看她。
噤声稍许,这才开口:“不知是我哪里用错了功,你会误解我的意图,不过既然你那么想了,一定就是我的方式错了。但我说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假话。”
姜语咽喉一紧,指甲磕在指腹。
他垂眼,“这些天我还在思考那个问题,在山顶上,你逃避的问题,但似乎怎么想都是妄加揣测。”
又看向她,什么也没问,又好似什么都问了。
他想听听她怎么说。
想知道她是什么心意。
她动也不动,眼睛始终都没看他,表情都绷紧,积压着什么,又藏得太好。
一支烟燃尽,李京肆起身,叹气同时将火星子捏灭在烟灰缸中。
“我出去抽支烟。”他不大只直起背,绕过沙发,向门口走。
“李京肆。”
他半步悬空。
欲转身,又听那声音喝止:“你就背着。”
这气氛太过沉抑,压得人心里头提不起劲。
她也不知道再说话作了什么决心,但她打定主意走到这里,想着,也做好摊牌的准备。
若再一直纠结,太折腾人心。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大概是成长环境影响吧,我对待一切感情,关系,都很模糊,都无所谓,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多情大爱,却几乎谁都可以抛弃,从未长期停泊,或许我期待有那么一个堤岸,同时我也害怕。”
许多话都不知从何说起,杂乱而茫然。
心口倒涌酸涩,叫她低下头去。
“我惯常把一切能抓住的抓在手里,抓不住的宁可作罢,永远随性,永远走一步是一步。我怕我太想要,又实在没法抓得。”
也不知道第几次吊口气又松,她乍然有种将自己送上邢架的畏缩斛觫,“我始终瞧不透你,你总像一阵风袭涌过来,偏偏我什么都抓不住。怪我没早想明白,你终归年长些,万千阅历,论玩弄人心,我怕是望尘莫及。如今无妨坦白,不愿继续,就是我玩不起了,我总不好蠢到最后把自己搭进去。”
李京肆手里还攥着那包烟,难以平复地喘息,攥得更紧。
他几次都想,哪怕余光瞧她一眼,想法都抑制回去。这姑娘多好面子,能说出这番话都不晓得豁出去多大心。
要盯着她,与凌迟无二区别。
“这种关系建立的前提是你与我目的相等,可那早无法持平……起初确实是我自身联姻,叫我在与你这条路上望而却步,那其间,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没敢告诉你。我无法去背叛丈夫与爱的男人苟且,也无法继续维系那种下等关系,盼着你什么时候会腻,而自己越扎越深,越难脱离。”
李京肆连呼吸都放轻。
往后擦了一寸步,还是没转头过去。
却听着她嗓子哑得厉害,这般迟钝又些深沉苦涩,没忍心出声:“阿语——”
“你别讲话。”这声已经有些发哽。
她是生怕他回应半句,就无法组好话表达下去。他过于拥有能扰乱她心的能力。
“你那天说要和我在一起,我是被吓到的,接着愤怒,我不明白你随口定义的所谓的在一起,分别那夜你是如何跟我说无所谓关系肮脏,你再找到我,又是怎样擅自拉着我亲昵,然后志在必得地,像捏住什么把柄般来质问我,你为什么不推开,为什么要接受,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眨眼,隐隐有湿意,“我明知道你意图,却又总被你击溃。”
她憋了太久太久。
她以为要将这件事永远地埋藏起来,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这么复杂的纠葛。
脚步声在这下挪近了,她听见,却无力去在意。这口气她吊着消耗太大心情,如此动荡的一年,像要她把这辈子的疲惫都受尽了。
李京肆停在她脚边,就静静站着,伸出的掌心悬在她头顶上一分。
姜语看见那双皮鞋,也只移开目光,眼睛却阵阵痛涩。
她曾反复想起过徐梦那段话。
就算重来一次,不见得能作出更对的决定。
爱上一个人没有对错。
幸运或者不幸运而已。
怎么样也认了。
只还觉得有点荒诞滑稽,一开始,姜语以为自己是那个薄情的,随时抽离,随便拿捏,哪想到这报应会落回来。
她肩膀塌下去,那掌心也搭在头顶,发丝间,沁一丝热温。
她更觉酸疼,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拂开他的手,仰头瞪向他,鼻头跟眼尾都红得不像话,“我就是想不通到头来,怎么就会被一个男人翻来覆去地折腾,凭什么我阴沟里翻船呢,凭什么你——”
声音溘然顿停。
李京肆忽地俯身,来捧她的脸,他手指很长,指节覆到颈上,阴影与他微微冰凉的唇将她罩住。
那一刻,竟是再气愤不过的话也消弭。
姜语征征着,瞪他的眼神渐而松垂。
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从云间稳落到地上,踩到的实感,是他舌尖更滚烫地,覆水难收地深入。
依旧炽热,依旧疯狂,依旧是那个强势的,要吻到她缺氧,报个窒息至死的李京肆。
第59章
姜语被带动着回应, 被他反身钳制,抱坐在腿上,双腿大开顶在他腰际, 陷进沙发, 干柴烈火的的躁动间抓住了他小臂上的衬衣薄料。
绵长深浓的一个吻, 几欲要将彼此融进骨血, 吞并覆灭。
什么也不想,就抛却一切,带着所有积怨,在这里纠缠至死。
被按停的时间里,李京肆一手掌她后脑,一手托她腰侧,当换息也变得困难,他却退出去。
欲生欲死,他像审判的人。
姜语止不住地偏头咳起来, 咳得太阳穴通红, 大口大口喘气, 李京肆把她脸掰回来,那喘息就尽扑在他脸上。
他也不好受, 与她额头相抵, 一双眼微醺迷离地,盯注她,气息交缠,有种那吻仍未结束的错觉。
好久, 他哑声唤她阿语, 额头轻轻柔擦,太像哄小孩儿了。她见过别家大人, 就是这样哄的。
“起初,我确实只将你视作人生一场戏剧,一位过客,可你走远了,我又实在想念。我生命中尽是些匆匆来,匆匆去的,我以为你也没什么不同,可并非如此,也说不清在哪时候,你竟是偏上我心头里钻,叫我不得安生。”
姜语看着他,那眼里仿佛溺爱到极致,她就是太容易轻信这双眼睛,她很早觉得,里面有一座深山,她摸不透,看不清。
今日,此刻,她看清了,那山间有她。
他放缓声调,说:“你的婚,是我撇下面子硬要断的,你知道我与家里是怎么说的?我心悦你,想要你嫁给我,我就是在觊觎弟弟的未婚妻,我就是不择手段地,想得到你。”
字字醒目,字字如雷贯耳。
姜语不住吞咽,陷进去这样的目光里,心跳遏制不住地狂颤。
她总不信他,可那眼睛里又足够真诚。
他问她记不记得那盆朱丽叶玫瑰,“是我照料它好几个月才开的,它实在太难养,我又较劲着一定要将它养好。见到你之后,我也是觉得,就是你万般难哄,我也要哄好了,哪知道你这样想我。”
他居然有点委屈,这种表情挂在他脸上未免太过矛盾违和。
姜语一时都不信自己的眼睛。
李京肆鼻尖也若有若无地与她相擦着,极具温柔,极具耐心,“那半年我过得很不好,我总想起你,想得睡不着。这段时间也是,你在广州的音乐会我也寻着去了,就在现场。”
姜语那一下心脏狠颤,张开唇:“我没看见你。”
“我在后面,你看不见我。”
“你不坐前面来?”
“我是怕你看见,又要逃开了,那我岂不是罪人?”
姜语觉得喉间那股酸都泛进肺里,眼睛又开始疼。
他声声不断唤着阿语,苦恼叹问她要怎么才肯相信,他说:“你从不是可有可无随时抛弃的床伴,你是我极致清醒的例外,是我费尽心思都要养好的那枝花。”他倾身,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唇角,捉她视线,满目诚意都要叫她看见,“你还想听什么话?我爱你吗?还是我想娶你,我都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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